直到七日齋戒完畢,紀霖除了等來韓成海已經跟寒星、晨星會合的消息,依然沒有得到謝青沅的消息。
第二天就是登基大典,紀霖壓下心頭的不安登上太和殿,在禮樂聲中祭告天地和紀氏先祖,接受羣臣朝拜,成爲了北燕新一任皇帝陛下。
這幾個月雖然未起內戰戰火,但是要徹底肅清元氏一族把持朝政期間的諸多影響,還是要費上不少工夫。
連續三天,紀霖朝中議事,下朝後還不時召幾位閣老過來,幾乎吃住都在御書房,首先以迅雷手段調整了朝中人事,保證了北燕政權的運轉不出紕漏。
元氏和僞帝的罪行要詔告天下,附逆者誅首惡,判罰隨從;目前被瞿永正治理着的南楚那一塊需要派人去接任軍政,與虞國相接的邊界要加緊修築邊防……
紀霖倒寧願這一樁樁的事忙得他無暇多想,不然即使何全已經把他的寢宮整理佈置出來了,只要一想到回去後只有空曠的大殿,卻看不到那雙明媚的桃花眼,紀霖就寧願在半夜批累了奏摺以後直接躺倒在御書房的臥榻上闔一下眼,打一個盹,在滿懷的希望中迎接第二天的到來。
或許第二天,就會信鷹過來,會把沅沅的行蹤帶來,或者他會再次收到沅沅的信了呢?
“皇上,快子時了。”何全看了看架上的刻壺,上前輕聲提醒。
紀霖批閱完了最後一份奏摺,擱下了手中的硃筆:“去問問,現在有信鷹過來嗎?”
每天睡前再去看一遍有沒有信鷹,已經成了紀霖的習慣了。何全連忙應聲:“奴才剛纔纔去看過,今天沒有信鷹過來。”
其實這大半夜的,就是再訓練有素的信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飛來。去那邊轉一圈,不過安一安皇上的心罷了。
紀霖長吐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正要吩咐何全去安置,門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皇上,何衛有急事求見!”
是袁紹文的聲音。
袁紹文如今領了禁軍統領的職,何衛沒有淨身,管的是內務府那一攤子,這個時候要見他,只有通過袁紹文。
如果不是急事,兩人也不會這個時候來求稟。這個時候,何衛那裡出了什麼急事嗎?
紀霖捏了捏眉心,又按了按突然跳得厲害的太陽穴:“宣!”
何衛很快一路小跑着進來了,一進門就跪倒在地,雙手顫抖地舉起了一隻白桑皮紙的信封:“皇上……急信,王妃她……”
大半夜的,錦元堂的陳掌櫃氣喘吁吁地過來找他,何衛也是嚇了一跳,等知道這是葉清衡寄到錦元堂的急信,還帶來了一句謝青沅可能遇難的口訊以後,何衛揣着那封燙得灼人的白封皮信緘就沒命地往皇宮裡趕來。
北燕若無喪事,是不會用白桑皮紙作信封的……
紀霖盯着那白紙的封皮愣了一息,才反應過來何衛剛纔說的是什麼,心裡頓時突突地跳了起來,一手扯開那封白皮信,身子不由晃了一晃。
信緘裡是葉清衡寫來的親筆,報告的卻是一個噩耗:謝青沅因驚馬,連人帶車墜河!葉清衡僥倖被衝出馬車,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姐姐,雖然已經僱了衆多人手沿河去找,只怕是……凶多吉少!
幾行字跡分外潦草,顯然是匆匆書就,可落在信尾的那枚小印紀霖卻是不會看錯;那是葉清衡的隨身印鑑,那枚田黃石的小印還是當初葉清衡離京時,化名寧彥的東方彥送的臨別禮物……
沅沅,是真的出事了!
“皇上?皇上!”
何衛和何全一起上前扶住了身形搖搖欲墜的紀霖,齊齊喚了好幾聲,紀霖才覺得眼前那一片黑色刷地退去,讓他重新看清了面前的人。
“袁紹文!即刻備馬,我要去盤縣!”
候在門外的袁紹文應聲而入,吃驚地看了紀霖一眼:“皇上,您現在是萬乘之軀,不可輕易離……”
“還要朕再說一遍嗎?備馬,朕即刻要去盤縣!”紀霖眼神驀然犀利如冰鋒,見袁紹文飛快地應聲飛奔出去,這才轉向了何全,“去把幾位閣老立即請進宮來!”
謝青沅當初爲了救他身體受損,他還一直盼着沅沅在問天峰養好了身體快些回來,他已經命何衛領着內務府做好了封后大典的一切準備……
子時得信,不到五更,紀霖已經安排好了朝政,帶着一隊精騎向宣和府的盤縣飛奔而去。
天子非要事不得輕易離上京,可是他的皇后遇上大難,誰敢說這不是要事?!
十餘天的路程,紀霖硬生生地壓縮到了五天就趕到了盤縣,未進城門,就看到形容憔悴不堪、一身孝服的葉清衡跪在了城門口的道路邊,聲音哽咽如噎:“皇上,是草民不好,草民當時沒有護好姐姐……”
過了這麼些天,還是沒有找到麼!沅沅……
紀霖緊緊盯着葉清衡一身本白的孝服,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一頭從馬上栽倒了下來。
“皇上!”
“皇上……”
世界似乎陷入了安靜的黑暗中,感覺不到時光的意義,也完全分不清方向,紀霖踉蹌地朝着一個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身心疲憊、搖搖欲墜,遠處終於出現了一團朦朧的光。
像是一團黯淡的月華,月華中卻包裹着一道倩影,也在一片黑暗中漫步向前。
那身影……是沅沅!
“沅沅!”紀霖大聲呼喚着,奮力追趕上去。
倩影只是微微一頓,卻並沒有轉過身來,而是繼續不緊不慢地走着自己的路。
“沅沅!你等等我!你要去哪兒?你不要走!”紀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片焦急和惶恐,而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亂哄哄的嘈雜的聲音,像是一道無形的牆,在左阻右擋地攔着他追上前的腳步。
前面似乎隱約聽見呼喊的倩影略略一停,又彷彿被嘈雜聲遮蔽了聽力,繼續向前走去。
“皇上怎麼還沒醒……”
“陸遙,你再施針試試……”
“……再灌一服藥……”
好吵,怎麼這麼多人在耳邊嘈雜地說話,吵死了,誰都不準吵!沅沅都聽不到他在喊她了!
嘈雜的聲音驀然模糊起來,卻像無形的鉤子一樣,一隻只鉤上了紀霖的手腳。
被這一攔,那團月華似的光芒彷彿走得更遠些了,紀霖大急,拼命地伸手想扯斷手腳上那些無形的鉤子:滾,都滾開,別攔着他,他要去找沅沅,誰都不能攔着他去找沅沅……
幾十裡外的山林裡,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正熟睡在牀上的謝青沅突然一陣心悸,一身冷汗淋漓地睜開眼,猛然坐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