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宮門外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
謝青沅一撩袍角從容下了馬車,經過車伕身邊時低低道了一聲:“多謝!”
車伕低頭致敬:“殿下不必多禮,小人周興,奉王爺令,今後歸殿下驅使。”
她從質子府出行皆要使用馬車,現在不僅雁回院的那幾個,就連馬車伕都是寧王的人了,她要去哪裡,要做什麼,謝青沅不信這些人不會逐一細報給寧王。
紀霖想得還真“周到”!要不是顧着自己的質子身份,怕是他會把自己拖到寧王府圈養起來了吧?
謝青沅心思轉動,面色卻平靜無波,在小內侍的引路下進了延慶宮;身邊跟着寒星和晨星也按規矩另外被引到了一處。
延慶宮裡面已經來了不少赴宴的勳貴權臣,這次宮宴除了皇族宗室外,還允准三品以上的官員帶家眷參加,偌大的宮殿中一片紅男綠女,分外熱鬧。
門口的小黃門拉長了聲音唱名:“南楚國九皇子殿下到~~”
大殿中的說話中驀然一靜,然後又嗡嗡地響了起來。男人們看過一眼倒也罷了,女眷們卻是好奇地仔細打量起這位新來的質子來。
謝青沅腰背挺拔,面色從容地跟着領座的宮女從衆人面前走過,時不時就有幾句“原來年紀這麼小”,“長得挺俊俏啊”之類的低語落進自己耳裡。
謝青沅置若罔聞,卻突然聽到一道有幾分耳熟的聲音:“什麼氣度,一個敗臣質子還能有什麼氣度,強撐而已!”
謝青沅的腳步猛然停住,轉頭往發聲處看去。
說話的人是一位正值韶齡的少女,身穿一件妃色刺繡鑲邊祥雲紋妝花緞圓領小襖袍,下着一條茜色掐牙繡繁花的百水裙,頭綰凌雲髻,斜插着一套三支的鑲玉雲紋玲瓏釵。
雖然被身邊的同伴輕輕拉了一下袖子示意,依然盛氣向謝青沅看來,目光中滿是不屑,卻終於在與謝青沅那雙黑泠泠的眼睛對視中,帶着幾分懼怕和不甘地退縮了回去。
“九皇子殿下?”引路的宮女有些不安地輕輕提醒了一聲。
謝青沅回過頭衝她微微一笑,繼續跟着她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宮女心裡暗鬆了一口氣,心裡有些怨那少女也不知道看看場合,竟然就那麼把話說了出來,幸好這位南楚的九皇子教養頗好,沒有當場發作,否則她們這些做宮人的可就要被拖累了。
謝青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半低了頭似乎在賞鑑着面前杯中的獅口銀針,心中卻已經翻起了一層層波瀾。
她前世時的堂妹,二房堂伯謝貫仲的嫡幼女——謝婉茵,還是那麼自傲!
謝青沅還記得逢年過節她回源城本家時,在一衆姐妹中幾乎要拿鼻孔看人的樣子;只是她怎麼會來參加這次宮宴?
這一場宮宴是三品以上的大員才能帶了家眷一起參加,而在她前世的時候,她分明記得,二堂伯謝貫仲明明還只是一個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謝青沅擡起眼隱蔽地張望了一陣,果然在一堆官員中找到了二堂伯謝貫仲的身影,正在幾位看起來位高權重的男子中間侃侃而談,絲毫不見有什麼窘色,似乎帶着地位相若的自信。
趁着宮女給自己這裡上點心,謝青沅努力奉上了一個真誠又略帶了些靦腆的笑臉:“這位姐姐,那邊好多大人我都不認識,姐姐能給我介紹一二嗎?”
她年紀本來不大,又刻意端了個天真的笑臉出來,一雙靈動的桃花眼可憐巴巴地眨呀眨,裡面似乎有一層層輕波漾開。
面對這樣一個半大孩子,宮女一下子就心軟了下來,再加上這樣遠遠的介紹一二,確實也是合規矩的事,因此低低附在謝青沅耳邊解說了起來:
“那邊那幾位大人,個子最高的那個是戶部尚書楊大人,最胖的那個是大理寺卿田大人,穿暗青銀刻寶相花紋的是吏部侍郎謝大人……”
謝青沅裝作感激不盡地謝了宮女,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成拳。
她重活回來不到兩個月時間,這麼短的時間內,謝貫仲從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一躍成爲正三品的吏部侍郎,這越階擢升的速度委實是快了一些。
她牢牢記得,當初謝乃東逼問她《金針匱要》下落時,說的是她的父親謝冰石是因醫治宮中貴人時誤診而自殺!
父親並不喜歡爲上京那些貴人們醫治,正是這位二堂伯謝貫仲在族中一力要求,再三勸說,族中才施壓讓父親進了上京。
父親這一去,就再也沒能睜着眼回來……
同爲源城謝氏一族,這位二堂伯還有舉薦之實,父親要是犯了事,甚至嚴重到自盡的地步,謝貫仲又怎麼會半點不受牽連反而還擢升成了三品大員?
這情形不合常理,事有反常即爲妖!
謝青沅敏感地感覺父親在上京的死因,這位二堂伯應該會知道些什麼,可是以她現在的身份,要怎麼樣才能從謝貫仲那裡瞭解到事件的真相呢?
謝青沅正低了頭出神地想着心事,冷不丁身邊傳來了一聲陰陽怪氣的嘲笑聲:“喲,看來這小子就是南楚的謝九了!南楚也算大國了,怎麼還把個吃奶的娃娃送來了,是覺得北燕的女乃水養人些?”
紀霖之前在莊子裡時雖然沒有給謝青沅說過北燕朝中諸重臣的事宜,但是質子府中各質子的情況卻是解說清楚了的,包括畫像都讓人拿給謝青沅看過了。
謝青沅一眼就認出了這一位正是景國過來爲質的十一皇子長孫亮,眉頭不由一皺:“想來如此吧,不然長孫皇子也不會能長這麼大個了。”
長孫亮可是在北燕爲質多年了,被這樣反諷回去還真有幾分沾得着邊!
長孫亮惡狠狠地瞪着謝青沅,低聲威脅道:“小子,我勸你識時務點,你當這裡還是你那南楚嗎?”
當她是嚇大的嗎?謝青沅無趣地翻了個白眼,懶懶回了一句:“難不成這裡是景國?”
這一個兩個的,到底是什麼心態,素昧平生的非想要來踩自己一腳?心理變態了吧!
還真別說,謝青沅真相了。
這一羣長期在異國爲質的質子們還就是一種見不得人好的心態。南楚不是大國嗎?還不是要派皇子過來爲質了!所以非要踩上一腳證明下自己的心理優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