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草動,草蟲們一時間都受驚地躲在了草根下啞了口;無言的靜默在兩人之間慢慢流淌開,卻又各自分明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紀霖以爲謝青沅會這樣不出一聲地回去的時候,謝青沅卻突然開了口:“我沒想着掙什麼軍功,只是不想再看到北燕的兵士們流血犧牲。你放心,這些都是我能做的,我心裡有數!”說完就轉身向遠處那堆篝火走去。
“沅沅!”紀霖心裡突然空了一截,忍不住叫住了她,見她只是停住了腳步並沒有再回頭,輕輕鄭重叮囑了一聲,“要保重!”
那一陣夜風已過,歇足了力氣的螢火蟲一振翅膀重新飛了起來,流螢的微光中,嬌俏的身影微一點頭,很快就隱在了黑暗中,過了一陣,影影綽綽出現在遠處的篝火邊。
北地的夜風此時已經冷得浸骨,沅沅身上只穿着幾件單衣,夜裡哪怕烤着火,前心熱燙了後背也是涼嗖嗖的,她會很冷吧?紀霖想着先前遠遠看到她抱膝縮成一團坐在火邊的模樣,心裡堵得厲害,又一片痠痛……
天光微曙,那雷一覺醒來,只覺得昨天似乎睡得特別沉,難道是因爲自己越來越靠近家,所以心情開始放鬆了的緣故?
掃了眼跟前幾夜一樣正蜷縮在一邊睡覺的小謝大夫,那雷長長伸了一個懶腰,幾步走近謝青沅,很不厚道地大吼了一聲:“起牀了!”
謝青沅猛地坐了起來,伸手捂着被嚇得嘣嘣亂跳的胸口,立時回過神來,惱怒地擡頭嗔了那雷一眼,一聲不出地向小溪邊走去。
那雷一下子呆在原地,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剛纔他看到了什麼?
他身爲蒼族的少主,人長得精壯帥氣又有一手好功夫,別說族中的少女,就是別的幾個族的少女遇見他,也多是暗送秋波。
可是從來沒有哪一個,能像小謝大夫那樣,明明是氣惱地一眼,偏偏那一眼的風情……那雷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也一下子嘣嘣跳得厲害起來。
一個少年,居然讓自己陡然有了這種感覺!自己是撞了什麼邪了!那雷狠敲了一記自己的額頭,又用力揉了揉眼,再看向溪水那邊時,卻不見了謝青沅的身影。
“小謝大夫?”那雷心頭一急,疾步向溪邊走去,“小謝……”
謝青沅從溪水對面的草叢中走了出來,譏誚地看他一眼:“怎麼,怕我跑了?”然後自顧自地蹲下在溪邊淨手洗臉。
那雷這才猛然想起那一邊是他昨天劃的一片“放水”的區域,大家清晨起來,自然都是陸陸續續去那一片放水的。他就說嘛,以小謝大夫這麼個聰明的人,怎麼可能在這地方想着逃跑呢?
那雷索性也在溪邊蹲了下來,掬了一捧水撲到臉上,清晨的溪水冰涼徹骨,卻也讓人頭腦清醒。
那雷長呼了一口氣,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水珠,擡眼看向蹲在對面的少年,卻又一下子愣住了:浸在溪水裡的兩隻手纖細修長,被溪底青色的鵝卵石一襯,顯得格外的柔美白皙。
那張剛剛被溪水洗淨的小臉,是秀美雅麗的鵝蛋形,斜飛黛色的眉毛,濃密如蕊的睫毛下是黑亮清澄的一雙水眸,鼻子秀挺,菱脣粉潤地閃着一抹水色光澤……
北燕的少年都是這麼……看起來比女孩子還漂亮嗎?那雷不自覺喉頭滾動,乾嚥了一下,慌亂地又掬了一捧清涼的溪水澆到了自己臉上,這才定了定神,再次仔細地看向謝青沅的頸間。
沒錯,他沒眼花,小謝大夫長的有喉結,是個男的……那雷長吁了一口氣,連掬了幾捧溪水在臉上狠狠搓了幾把,把他一臉絡腮鬍子都洗得溼噠噠的,這才作罷。
謝青沅吐出了嚼碎的清潔牙齒和口腔的香草,又仔細漱過了口,這才走回小溪這邊,胡亂用了昨天剩下的幾塊烤肉。不等她自己上馬,那雷已經身子一翻敏捷地先坐在了馬背上,然後一手拎着她放在了自己前面。
馬蹄聲飛速響過,一處小矮坡的灌木林裡像有鳥雀被驚動,不爲人注意地輕輕搖晃了片刻。紀霖盯着剛纔一閃而過的一馬雙騎,手邊一株小灌木幾乎被他揉成了草漿。
他的沅沅,幾乎是被那雷那混帳擁在了懷中!他昨天就該什麼也不管,直接把沅沅帶走的!紀霖一拳將地面擊出一個深窩,在玉承忠驚詫莫名的神情中慢慢站起身來,盯着蒼族那幾騎已經消失的方向,殺氣凜然。
眼前始終都是無邊無際的草原和丘陵,就像一幕一幕的場景反覆在重放,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光陰彷彿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沒有半分白駒過隙的緊迫感覺。
坐在謝青沅身後的那雷卻越來越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似乎從今天早上謝青沅嗔了他一眼開始,事情就有些不太對勁了。
明明前些天他就是這樣挾着謝青沅趕路的,偏偏現在他跟前幾天一樣坐在她身後,鼻間似乎總是聞到謝青沅身上若有若無的帶着淡雅藥香的香氣。
他想看向遠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目光越過謝青沅的肩頭,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烏髮邊露出的小巧白嫩的耳珠上。
嬌小的耳珠在陽光下泛着一層瑩潤的光華,像新收上來還沒曬過,就被剝開了外殼、揉去了外面一層粉白紅衣的長生果,白嫩得似乎輕輕一掐就會掐出水來。
如果把它吮在嘴裡會是什麼感覺?那雷鼻息莫名得粗重熾熱起來。
謝青沅覺察到不對勁,猛然側首看了他一眼,然後捂住了口鼻:“你們蒼族不知道不刷牙最好不要對着人大喘氣嗎?”
那雷心頭那團莫名其妙燃燒起來的綺念瞬間“噗”的一聲,像被兜頭澆了一桶冰雪一樣,被她這一句話給一下子滅得沒了影,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隔遠了些,然後有些羞惱地反駁了一句:“誰說我們不刷牙,只是因爲趕路時間倉促才一時省了;誰像你累得要死的時候還臭講究……”
看樣子那雷暫時因爲羞憤打消了色心,謝青沅目的達成也懶得跟他辯解,瞥見其他幾名蒼族人已經繼續警惕地分路而行佈疑陣了,右手輕動又取出了一枚銀針扣在指間,正要偷偷扔下,手腕卻被那雷一把抓了起來:“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