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休閒得一天,就因爲有正事,一行人第二天就返回了上京城。
今天朝中恢復上值,各衙門都要開印。直到此時,沒有收到任何消息的謝貫仲還被牢牢矇在鼓裡,想着魏王答應自己等衙門開印後就尋個藉口,把自己的官階調回去的事,謝貫仲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愜意地眯了眼。
轎子在工部的衙門外穩穩停了下來,謝貫仲在輕輕的顛簸中被抖回了神,理了理自己的官袍,等着長隨魏強給他打了簾子,這纔不疾不緩地踱下來轎來。
在衙門口立定站直了身子,謝貫仲看着眼前油漆有些剝落的工部衙門,收回了自己挑剔的目光,輕輕抻了抻衣袖,負手走了進去。
辦公的小閣間一如既往地陰暗潮溼,雖然雜役已經升起了一個火盆,一股陰寒之意依然傳進了骨子裡。謝貫仲將身上的大毛披風裹得更緊了些,微微蹙了蹙眉。
再忍耐幾天吧,這回自己立了這麼大的功勞,依魏王殿下一貫能者就重用的風格,和萬貴妃聖寵不衰的勢頭,自己的起復是鐵板上釘釘子,鐵定的了!
令魏強將火盆移近了些,謝貫仲呵了呵,開始整理翻閱起放在桌上的一沓公文來,纔將將翻開了一份公文,就聽到外面有堂官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謝大人,胡公公過來傳皇上口諭,要你即時上殿呢!”
魏王的動作這麼快?謝貫仲心裡猛然一喜,面上卻不動分毫,不管堂官火急火燎的模樣,慢條斯理地收拾了下衣冠,這纔出去見了傳口諭的胡公公。
一邊示意魏強從袖子底下給胡公公塞了一個荷包,謝貫仲一邊略帶了絲矜持地低聲問道:“胡公公,請問皇上宣我過去是……”
胡公公動作隱秘熟練地將荷包收了,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謝大人,小的只是一個殿外當差的奴才,朝堂上的事小的可不清楚。謝大人還是快些跟着小的走吧,皇上那兒還等着呢!”
這閹貨!又說不知道,又催着說皇上還等着!謝貫仲心裡暗罵了一聲,沒來由的微微往下一沉,不過想起萬貴妃和魏王過來的強硬,心氣又足了起來;等他重新站穩了位置,看他怎麼給這閹貨個教訓!
謝貫仲心裡腹誹着,半點兒不敢耽擱,腳步匆匆地跟着胡公公往朝堂上去了。
一進大殿,謝貫仲雖然低着頭,卻敏銳地從眼角里瞄到了幾位相熟同僚的神情,那表情瞧着並不像是有什麼好事,似乎還帶了一絲……奇怪的憐憫。
憐憫!
謝貫仲心頭猛然一震,見自己走到了大殿中間位置,極快地擡頭瞥了一眼坐在龍椅上的燕皇,還不等他看清燕皇的神色,鑾殿上方就傳來了燕皇震怒的聲音:“謝貫仲你是當的什麼差!”
謝貫仲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兀自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會這般觸怒燕皇。
不過燕皇也並不需要他現在回話,一揚下巴,自有言官捧了奏摺把參本唸了出來:“……謝郎中因左遷生出懈怠怨尤之心,身任工部要職卻玩忽職守,故而導致鹿山和四平縣兩處出現民間私鍊鋼爐,且煉法不當而致民工死一百餘人,重傷殆危五十餘人……”
煉法不當?炸了爐?鹿山和四平縣兩處私下的作坊死傷了兩百多人?怎麼會這樣?
謝貫仲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本能地想大聲疾呼自己冤枉,卻突然聽到魏王的參奏:“父皇,謝郎中其人原來也一向嚴謹,此次突然失職,或許箇中別有隱情,不如先將他押入大理寺,容大理寺慢慢審清此事再議。”
魏王還是保他的!謝貫仲暗自長出了一口氣,重新俯首跪好。言官參他失職,是因爲他現在身在工部,正好管着營造之事,那兩處姑且不管是不是魏王手中的,這事情一抖出來,他確實也要擔些干係。
不過誰也沒有千手千眼,能翻得出每個旮旯裡都發生了什麼事,說失職也行,說一時不察,小小懲過也行,端看上面是什麼意思了。
魏王既然出手給他緩住了情勢,想來大致是無恙的了。謝貫仲知道這時愈是爭辯,反而愈是被燕皇不喜,恭敬叩首行了一禮:“臣願靜聆大理寺審查是否失職之罪。”
燕皇果然緩了臉色,吩咐守在殿外的羽林軍將謝貫仲帶去大理寺:“着大理寺速速查清此事!”
謝貫仲微微回頭極快地瞥了魏王一眼,見他幾不可見地衝自己輕輕點了點頭,心頭大定,挺了挺胸跟着兩名羽林軍走了。
謝府裡,得了魏強通知的宋氏急得直掉眼淚:“老爺這是撞到了哪路黴神,怎麼會出這種事!”一面遣了人趕緊去大理寺打點,免得謝貫仲在裡面一進去就吃苦。
魏強只打聽得是屬於謝貫仲手裡管的營造這一攤子出了事,因此被皇上斥罵失職,具體是什麼卻沒有打聽出來;誰手裡管的一大攤子事就能擔保一點紕漏都不出?
謝家人只當是不幸撞上了黴運,闔府都不甘心。謝重樓急忙讓母親準備了禮物,打算跑到幾位相熟的大人家裡好好打點打點,等到天色黑了,再去大理寺卿府上請求多多照顧一二。
馬車才駛出坊門口就突然頓了一下,謝重樓心裡正在煩躁,聽着車伕在外斥罵一名走路不看路、差點撞上來的小販,一把拉開簾子正要喝斥他快走,就看到常跟在魏王身邊的張侍衛面對面騎了馬過來,擦過馬車之時極快地扔了一張小紙團兒進來,人卻半點不停地騎馬跑遠了。
謝重樓連忙放下車簾子,撿起那個小紙團打開來,見上面歪歪斜斜寫着“翠柳街一品樓”六個字,心裡登時有了底,這是魏王殿下暗中邀自己過去商量如何保父親出來呢!
謝重樓立即吩咐車伕:“先去翠柳街醉花蔭!要快!”
少爺不是要去找人救老爺嗎,難道又想起了還應了哪一位貴人的邀約?怎麼約在翠柳街這地方?車伕腦中閃過念頭,飛快地一揚鞭子,將馬車往翠柳街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