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霖擺擺手說:“不瞞江書記說,我還從來沒有真正生過少峰的氣,少峰有什麼錯處啊?我生氣就生在我這個不聽話的外甥女身上!都是讓我慣的呀!”他擡頭看見洛霞還站在門邊,就說,“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幫少峰去備飯?”待洛霞走出去,他接着說,“江書記,你今後要對她嚴格要求,該批評就批評,不要客氣!這個孩子從小就脾氣倔強,她要和少峰分手我勸過不知多少次,軟的硬的招數我都用上了,可是她就是不聽啊!好像不那麼辦就對不住我。豈知那麼做了才真正是對不住我!說到這裡我要感謝你們二位呀!”
江雲天說:“陳書記客氣了!”
陳德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唉!江書記張書記呀,我在寧康待了七八年的時間,雖說沒有什麼大的建樹,但也沒有給寧康捅下什麼婁子。總的來說我是問心無愧呀!不過我知道我的毛病,就是有些心慈手軟哪!最後落到這般地步誰也不怪,就怪我白在官場上混了若干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念通官場這本經。不過我有一點經驗教訓值得江書記借鑑,那就是人不可以過謙,事不可以過讓。人過謙則失其勢,事過讓則失其時。謙讓二字在官場上不適用啊!”
張克勤說:“真是經驗之談!”
陳德霖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過去我只信奉一條叫作謀事而不謀人,現在看來是行不通啊。謀事則必須謀人,不謀人則事難成。不過,還有一點也很重要,不管是謀事還是謀人,你的背後都必須有人。謀事謀人的成敗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背後的那個人。如果背後沒有人,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哪!”
張克勤說:“要是前些年你悟出這些道理就好了。”
陳德霖說:“唉!即便悟得出也不一定做得出,我們這一代人觀念不行啊!傳統的觀念造就了我們的行爲規範,要想丟掉這些規範,總覺得良心上過不去。但良心是什麼呢?良心是一個自我約束的枷鎖啊!我們這一代人就是被這個枷鎖鎖在牢籠裡,要想解脫談何容易?所以歷史淘汰我們是一個必然,不足爲怪。”
江雲天說:“陳書記言重了,人若沒有一點良善之心,還成其爲人嗎?”
“江書記啊,”陳德霖說,“比如說吧,市場就不講良心,市場講的是競爭。你有本事就活,你沒有本事就死,誰也不會爲了良心而拿出錢來施捨給自己的對手。哪裡有什麼良心可言呀?我總感覺當今官場好像也是市場,同樣沒有什麼良心可講!”
“官場也是市場”這個命題使江雲天感到震驚。這句話出自一個歷盡官場陰晴冷暖的老幹部之口,他的意義就非比尋常。江雲天知道陳德霖今天說的這些話絕非無感而發,這裡面恐怕有着太多的無奈。儘管他對陳德霖明顯的頹喪情緒不以爲然,但他仍能從他的前任的無奈中品出一些不甘沉淪的滋味來。
“陳書記,”江雲天說,“我覺得你過於悲觀了,其實你們這一代人的做人準則和爲官理念都應該爲後人所效仿。如果說你們有什麼不如意的話,那僅僅是一種歷史偶然的錯訛,歷史不會永遠如此。”
陳德霖說:“江書記啊,我在大學學的是歷史,任何一個歷史階段都不是一年半載呀……”
正在這時候,洛霞進來說飯備好了。
陳德霖站起來說:“好!請二位入席!”
他們一起來到餐廳,陳少峰正忙着往餐桌上佈菜。
江雲天看着滿桌的美味佳餚不禁讚歎道:“少峰什麼時候學會了做飯呀?這不比飯店裡的差嘛!”
陳少峰說:“讓你這大書記見笑了,我這點本事還是洛霞手把手教的呢!”
陳德霖對江雲天和張克勤說:“請坐,請坐!少峰,快斟酒,今天我要和江書記張書記喝個一醉方休!”
……
在陳少峰家裡吃過飯以後,江雲天和張克勤辭別了陳德霖回到市委機關,路過市委辦的時候,工作人員把一個大信封交給了江雲天,說是一位年輕的先生在今天上午送來的,他說他姓常,並說一定要把這個信函面交江書記。但等到快下班的時候江書記還沒有回來,他纔不得已決定留下這封信,並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交到江書記手裡。江雲天接過那封信看了看,見落款處寫着常笑倫和林瑩的名字,心裡就不禁一動。江雲天拿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函與張克勤一起回到他的辦公室,但還沒等坐穩,市委副書記程普便匆匆地走進來。
“江書記,我等你好半天了。”程普說。
“有事嗎?快請坐!”江雲天說。
“礦機廠的官司出問題了!”程普說。
“出什麼問題了?”江雲天有些詫異。
“省司法廳給市法院打來電話,讓把這個案子停下來。”
“爲什麼?”
“我打電話問過宋迪楠廳長,他讓我們先停下來,還說過幾天他要來寧康和你具體研究這件事。省裡參與這個案子的律師也接到單位讓他們立即撤回的通知,學校也讓張遂教授馬上回去,理由都是有重要的任務。這樣一撤就剩下方律師一個人了,這可怎麼辦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使江雲天十分震驚,吳副省長終於插手了。
在程普的主持下,礦機廠生產線官司的準備工作進行得非常神速,在不到一週的時間裡,不僅建起了一個精幹的班子,而且涉及官司的各種證據文件資料也已經齊備,他們甚至連出國的護照都已經辦理妥當。吳副省長的干預是江雲天預料之中的事,但他沒有想到會這樣快。
“他們都走了嗎?”江雲天問。
“是的,我請他們見江書記一面再走,但省裡催得很緊,他們不敢停留,上午找不到你,我只好先送他們走了。”程普說。
“我上午參加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店慶。哦!方律師在嗎?”江雲天問。
“在,他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他猜測這個案件大概牽扯到省裡某個重要人物。”程普說。
“走!我們去和他商量商量,張書記也一起去吧。”
江雲天、程普和張克勤一起來到世紀大酒店,方濟軻律師就在這裡下榻。當他們來到方濟軻的房間的時候,見他正趴在寫字檯上專注地翻閱卷宗。
“方律師,”江雲天握着方濟軻的手說,“你的兵都讓人家給撤走了,你這個光桿司令還看那些案卷做什麼呢?”
方濟軻說:“隨便翻翻……釜底抽薪,江書記,你遇到強大的對手了!”
方濟軻五短身材,獅鼻闊口,看起來其貌不揚,穿着也很隨便,完全不像大律師那種超然塵世的模樣。
他們坐下以後江雲天說:“方律師估計這個案件會牽扯到省裡的某個重要人物嗎?”
方濟軻擺擺手說:“是啊!但我不管他什麼重要人物,我只問幾位,你們敢不敢再打這場官司?不敢呢,我就立馬走人,落得大家都平安無事。一個億這個數字在我經手的案件中不算什麼。這個小虧偌大一個寧康還是吃得起的。不打這場官司與江書記和各位不僅沒有什麼損失,相反可能會因禍得福。再者說,造成礦機廠這個損失是以前的事,你們沒有直接的責任,即使不打這場官司也在情理之中。”
江雲天說:“那方律師是認定我不敢打這場官司了?”
方濟軻說:“廣東某市被外國人騙走了兩個多億,就因爲沒有人站出來負責,最後不了了之。還美其名曰是交學費,中國人大方得很呢!像這樣的事比比皆是,不足爲奇。”
江雲天說:“方律師是在用激將法吧!”
方濟軻說:“我用得着嗎?江書記在國務院工作若干年,像這樣的事恐怕不會沒有耳聞。說心裡話,我是可憐你們這些官場中人整天彎着腰過日子,累不累呀?讓我說要麼就不當這個官,要麼就站直了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即便倒下,也要轟轟烈烈!”
江雲天說:“這真是擲地有聲的金玉良言!”
方濟軻說:“如果幾位不想放棄,我倒有一個主意讓你們站得直直地打這場官司。”
“是嗎?願聞其詳!”江雲天說。
“我到礦機廠實地察看過那條生產線,並認真查閱了所有隨機資料。江書記是從標牌上看出了破綻,這很重要。不知你們注意到沒有,那臺液壓支柱成形機的外觀形狀與隨機說明書上的樣機照片有很大差別。我懷疑就連說明書也是盜版的。因此我認爲這條生產線中至少有一臺機械絕對是假冒產品,這就足夠了。”
“你的意思是……”
“把我們原先擬好的向德國萊特公司提出諮詢變爲提出質問,即爲什麼你公司通過勞爾斯公司賣給我們的全自動綜採設備生產線其中有假?以此理由直接向萊特公司提出索賠,並告知如果萊特公司不予賠償,我們即向德國國際仲裁組織提起訴訟。”
“明白了!”江雲天說,“萊特公司爲了他們的聲譽也不會坐視不理,這樣,我們就有了與萊特公司聯手打這場官司的可能。”
方濟軻說:“正是這個意思。如果有人從中掣肘的話,那也不要緊,只要你肯出訴訟費,我們完全可以避開寧康,而在北京重組班子來打這場官司。我想,如果有了萊特公司的幫助,那麼這場官司就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勝算。”
江雲天看看程普和張克勤,他倆都說這個辦法好。
江雲天說:“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就這麼辦。”
方濟軻說:“我已經把向萊特公司提出質問的文稿擬好了,請幾位過目。”說着,他從寫字檯上拿起一份打印好的文稿遞給江雲天。
文稿不長,江雲天看完以後又遞給程普,張克勤也湊過來和程普一起觀看。他們看完以後程普說:“文稿不卑不亢,措辭嚴謹,有理有據,不失我泱泱大國的體面。不由他萊特公司不認真對待。”
張克勤也說:“方律師真是神來之筆呀!”
方濟軻說:“你們別把我捧得暈頭轉向啊!不過,在外國人面前我們也得站直了,你站直了,他纔有可能向你彎腰。好了,如果你們沒有什麼意見就這麼辦,我想這個函件還是通過我駐德國的外交機構轉送比較好,這還需要走走外交部的門子。恰好外交部歐洲司的一個副司長是我老婆的同學,我可以代爲通融。不過你們也需要有所表示啊!”
江雲天說:“那是自然,事情辦妥之後,我會專程登門致謝!”
方濟軻說:“事不宜遲,那我明天就回北京。”
江雲天說:“也不在乎這一兩天,明天是週末,我和程書記張書記要專程陪你到寧康的紫雲山旅遊開發區玩一玩,順便我還有一些問題向你請教。”
方濟軻說:“請教不敢當,玩一玩倒是可以。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