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和吳飛鵬要去的香格里拉飯店,就是昨天晚上市委副書記張克勤請他吃飯的地方……
昨天下午七點,市委機關已經下班,秘書長曲文治準時來到江雲天的辦公室請他赴宴。江雲天無法推託張克勤的盛情相邀,他們一起乘坐市委書記的專車離開靜悄悄的市委大院,向香格里拉大飯店駛去。
香格里拉飯店位於本市迎賓大街的中段,與寧康着名的世紀大酒店同在一條街上。
江雲天在曲文治的引領下走進這座飯店,他們穿過熱鬧的廳堂登上三樓。三樓不設廳堂,而是一個個雅緻的小包間。他們在六號包間門前停住。曲文治替江雲天推開包間的門,正在裡面等候的市委副書記張克勤忙站起身來與江雲天熱情地握手。包間裡還有一個人,他也是這次跟江雲天一起下去考察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李軼羣。
“李市長也在?”江雲天握住李軼羣的手說。
“我和張書記一起爲你接風。”李軼羣習慣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
“接什麼風啊?我都來好幾天了,隨便坐坐吧!”江雲天說。
“意義非同一般呢,來,江書記,坐!”張克勤說。
餐桌是長方形的,上面已經擺好了餐具和酒具。兩面擺着四把沙發椅,張克勤和李軼羣坐在一側,江雲天坐在另一側。曲文治沒有坐,他問張克勤:“張書記,開始嗎?”
張克勤說:“好!上菜,我們邊喝邊聊。”
曲文治走出去。
江雲天說:“司機呢?叫上來一起吃吧。”
張克勤說:“不要管他們,他們比你我會吃會喝還會拿。你把他們叫上來,他們反而不自由了。你沒聽說嗎?在你們北京,管蹬三輪兒的拉包車的叫板兒爺。在寧康管給頭兒開車的司機叫二爺。頭兒是老大,他是老二,威風得很哪!”
“是嗎?”江雲天有些疑惑。
“是啊!不信你問老李。”張克勤指指李軼羣。
李軼羣笑着點點頭。
李軼羣年齡大約四十八九歲,他的前額非常寬闊,稀疏的頭髮向後背起,禿鬢角深深地探入前額兩邊的髮際,戴着一副寬邊近視鏡,像個大學教授。
包間的門被推開,身着紫紅絲絨旗袍的服務小姐用講究的托盤端來幾樣精美的涼菜和兩瓶五糧液。小姐擺好菜並開啓了酒瓶然後禮貌地說:“請慢用!”接着就退了出去。
曲文治看看已經安排妥當,便說:“我還有點事……”
張克勤不等曲文治說完就打斷他說:“你有什麼事?老實給我坐下陪江書記喝兩杯!”曲文治只好坐在江雲天旁邊。
張克勤端起酒杯對江雲天說:“江書記,今天我和老李做東給你接風,晚了幾天,請你不要見怪。我這個人是當兵的出身,腸子不會拐彎。說句實話,要不是跟你下去跑了一圈,我還真不敢貿然驚動你。來!爲江書記的到任,爲寧康的明天,乾杯!”
江雲天說:“張書記、李市長太客氣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幹!”說完他與每個人碰一碰杯,然後一飲而盡。其他人也都把酒喝光。曲文治又給每個人斟滿酒。
張克勤說:“在座的沒有外人,我和老李對脾氣,不過,老李是個文人,我是個大老粗。文治是我從部隊帶來的,大家可以無話不談。我這個人不會奉承誰,但是今天我要換換門風。下去轉了一圈,我覺得江書記正道,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我打心眼裡佩服。不過我要告訴江書記,寧康的事情難辦哪!難就難在許多事情擰着,擰得人心裡憋得慌。按說呢,我已經五十六歲了,沒那個指望了。從部隊百萬大裁軍被裁下來走到今天也該滿足了。但是在其位總要做點事吧,何況我還是個共產黨員呢!但你做不成啊!”說到這裡,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自己一飲而盡。“多少年了,我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沒處說啊,今天我要一吐爲快!江書記,寧康是順他者昌,逆他者亡啊!你要是順着他還算罷了,否則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老陳不就是例子嗎?就因爲他要過問一下旅遊開發區的事,結果怎麼樣呢?沒有幾天他就得捲鋪蓋捲走人。旅遊開發區是他的私家字號,誰也管不得問不得,任由他一手遮天……”
江雲天當然知道張克勤說的是誰,但他不好表示什麼,因爲他畢竟剛來幾天,對周圍的人和事還很不瞭解。不過,張克勤對他的推心置腹還是讓江雲天感到非常欣慰,他直觀地感覺張克勤是一個心地透明值得信賴的人。尤其張克勤與他的第一次交流就毫不隱諱地直指旅遊開發區,說明他對自己這個新任市委書記充滿信任和期待。而旅遊開發區也正是江雲天所特別關注的問題,尤其剛剛聽完林瑩的陳述,他就越發想盡快搞清其中的奧秘。
“張書記,你說的老陳是誰呀?”江雲天問。
“就是陳德霖同志,你的前任啊!”張克勤說,“說起來這已經是去年五月份的事了,老陳不知道聽到了什麼消息,或者聽了什麼人的建議,突然召集市四套班子的領導全面視察了一次旅遊開發區,回來以後隨即進行了座談……”
會上,市委書記陳德霖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讓大家暢所欲言,談談觀感。開始有兩個同志對開發區的工作進行了一番讚揚,這好像已經成了對各項工作的評價慣例。如果大家都順着這個思路說下去,在一片讚揚聲中結束這次視察,那麼就會皆大歡喜,而不會發生以後的事。可是後來的情景卻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那是因爲幾個黨外人士引發的。
市政協副主席、民革主委邵青雲:“我有一些問題搞不明白,想請教建委趙主任。旅遊開發區仙子大廈工程原定三年交付使用,但今年已經將近四個年頭,而工程僅僅完成了一半,這是怎麼回事呢?請趙主任解釋!”
市建委主任趙仁山:“邵主席提得很對,不過,造成工期拖延的責任不在我們方面。我們根據仙子大廈的設計,擬定工期最短爲四年。但投資方林子南先生求成心切,堅持認爲三年即可。我們纔不得不把工期改爲三年。”
邵青雲:“這個解釋恐怕牽強吧?建築工程是科學,林子南是臺灣有名的實業家,他不會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吧?況且,工期的確定是由設計單位根據設計需要確定的,這是常識,怎麼能把拖延工期的責任推到林子南先生身上呢?”
市政協副主席、民建主委方梓琛:“就算按照趙主任說的四年工期,那麼再過四個月就到四年了,工程能竣工嗎?”
趙仁山:“當然,這裡面也不排除承建單位的問題,他們的施工進度沒有按照計劃完成……”
方梓琛:“這麼說是施工單位沒有按合同辦事了?那麼,原因是什麼呢?你們在招標的時候難道沒有審查他們的資質嗎?這樣一個不能嚴格履行合同的建築單位怎麼能中標呢?”
趙仁山:“招標是嚴格按程序進行的,我們之所以選擇這個建築公司,是因爲他們的工程報價最低……”
市人大副主任、黨外人士張一弓:“趙主任就不要掩飾了,工期和報價並不矛盾,並不是考慮了報價就不能考慮工期,恐怕連小學生也懂得這個道理。”
邵青雲:“仙子大廈工地上的混亂狀況也令人震驚,建築材料亂堆亂放毫無章法。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堆在仙子大廈樓前的那麼一大堆水泥被雨淋過變成了石頭。這堆水泥至少也有上千噸,這樣驚人的浪費你們不心疼,但這會冷了臺灣同胞的心!”
趙仁山:“據我瞭解,那批水泥是過了期的。”
張一弓:“請問趙主任,過期水泥怎麼會到了工地上呢?這是有關工程質量的大問題嘛!這個情況應該調查清楚。鑑於以上情況,我建議人大組成調查組,對政協兩位副主席提出的問題進行全面調查!”
市委書記陳德霖:“仁山同志,你要虛心地考慮大家提出的問題,仙子大廈工程關乎着寧康市的形象,能不能搞好這個工程,不僅對於開發區,更重要的是對於全市的招商引資工作都有重大的影響。你回去以後先組織自查,找出工期拖延的真正原因。管理上也要進行整改,給你一個月自查和整改的時間,然後,你把仙子大廈工程情況向市委常委會進行一次全面彙報。我過去對開發區的工作過問不多,應當引以爲戒。”
市委書記陳德霖的話無異於宣佈:“我要插手旅遊開發區的工作了!”
在這次座談會上,市長董偉清始終一言未發……
香格里拉大飯店二樓的小包間裡,市委副書記張克勤繼續說:“我就納悶啊,參加那次視察的大多是黨員幹部,那麼明顯那麼嚴重的問題大家都看在了眼裡,硬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倒讓人家民主黨派和黨外人士提了出來,給共產黨丟臉啊!”
江雲天問:“後來人大進行調查了嗎?”
張克勤說:“調查?誰敢呢?事後董偉清馬上跑到省裡告了老陳一狀,說他對旅遊開發區搞突然襲擊,鼓動民主黨派和黨外人士向開發區發難,企圖全盤否定開發區的成績。老陳不服,反告董偉清在開發區問題上搞獨立王國,所有事情都揹着市委,從不請示彙報。官司打了兩個月,老陳就突然被通知到省委黨校學習。三個月學習期滿,省委以‘另有任用’爲名把老陳調回省裡閒置起來。直到四個月以後,他才被安排到省化工廳給了一個黨委第一副書記的閒職。你說,誰還敢再染指開發區的事呢?”
常務副市長李軼羣說:“說穿了吧,旅遊開發區是吳副省長抓的點,吳副省長是省委常委,董偉清就是利用了這面大旗纔敢有恃無恐。長此以往,寧康的前途堪憂啊!”他說着,端起面前的酒杯,自己一飲而盡,曲文治又給他把酒斟滿。
張克勤說:“你慢點喝。”
李軼羣說:“沒關係,今天高興。江書記啊,不瞞你說,你在古嵐對嚴寒的批評像一陣風一樣席捲了市委市政府兩座大樓。以前誰敢對嚴寒說個不字呢?江書記大概不知道,他是董市長以前最得意的秘書。好幾個人向我打聽古嵐的細節,大家一致的評價是一針見血,痛快淋漓……”說着,他又舉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乾。三杯酒下肚,李軼羣的臉明顯地漲紅起來。
江雲天說:“我那是就事論事。”
李軼羣說:“是啊,可貴的就是實事求是!來,江書記,我敬你一杯!”
張克勤說:“老李喝多了。”
李軼羣說:“不多,文治,倒酒啊……”
江雲天看得出李軼羣不能喝酒,但他今天如此豪飲,江雲天不知道爲什麼,其中的原因只有張克勤知道。
那是幾年前在競選寧康市市長的時候,李軼羣曾經爲了維護市人大的“差額選舉”,而違心地爲董偉清陪過一次綁,雖然是“組織決定”,但這件事至今使李軼羣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