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頭,身後站着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她手裡頭拎着水桶,看樣子是瞧着日頭猛了好幾天,要來澆地了。可她也瞧見了地裡頭那羣已經把她的活給幹了的人,倒也沒虛頭巴腦的覺得不好意思啊受之有愧啊之類的。
乾脆把水桶放在了地上,笑眯眯的站在那看着別人幫她幹活,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棗紅色的方巾將她一頭烏黑柔順的頭髮全都包裹住了,她看起來像是個尋常的農家小婦人,只是那雙眼睛,太過通透伶俐,彷彿世事都逃不過她的一雙眼。
“謝夫人。”
“江。”
江索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江秋意,然後忍不住朝她深深的鞠了一個躬,沒說話,感激之情卻溢於言表。
江秋意退開了兩步,不敢受他這個大禮,直說:“舉手之勞,何況我也從此事中受益良多,江不必謝我。”
江索本是典型的武夫,身體總在頭腦之前行動,可十年逃犯生涯,讓他的性子逐漸沉澱,隨着歲數增長,他漸漸的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可天下之大,卻無他安身立命之處。想到這,不免心中一片悲涼。
“小安山上多有得罪,江索再次向夫人賠罪了。”
這是他十年頭一回在人前自報姓名,江秋意從齊芳那知道了疤面姓江,卻從來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麼。而他此番自報姓名,是有心結交了。
江秋意回禮福了福身子,道:“不打不相識,我敬佩江英雄虎膽,也敬佩江有情有義,只是小安山如今已經徹底解散,每個人都得到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也可以的。”
江索苦笑:“多謝夫人好意了,我本是無根之人,心頭唯一的那點念想就是當年的那些個生死兄弟,如今大小姐不需要我了,她說得對,我應該去找我的兄弟們去。”
齊越的孤兒營在正式被收編進大秦軍隊之前就解散了,成員散落天涯,齊芳卻讓江索去找?江秋意的心頭漏了一拍,想着齊芳異常的舉動。
司徒律津將她迎進了縣衙,她既然提出要跟着他,糊塗縣令就打算上報宗室,不返帝都,擇日在石屏明媒正娶,迎她進門當正妃。
司徒律津父母早逝,多年來仕途不順備受冷眼,帝都裡的名門閨秀誰也不會嫁他的,是以他的婚事,自然也引不起什麼重視,簡單來說,他自己想咋辦咋辦,也沒人會管他。
可齊芳卻不允,進了縣衙她和司徒律津約法三章,在小安山衆人面前,她是跟着糊塗縣令不假,可卻不想要任何名分。更加不想在皇室那邊露臉。
然後她遣走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江索,反倒是將明顯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的高老八幾個人留在了身邊,甚至讓司徒律津在縣衙後頭給他們找了處小院子住着。
如今聽江索說,她竟是以放他出去尋故人爲由遣走他的。江秋意心跳的厲害,這個齊芳,這是要踏上黑化復仇之路啊?
司徒律津雖然糊塗,卻也不傻,自小長在那樣爾虞我詐的環境中,怎麼能看不出齊芳的這點小心思?恐怕是齊芳捏死了他心中的愧疚,如今她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司徒律津也不好採取什麼手段。
哎,真是糟心事一樁接一樁啊!江秋意嘆了一口氣,齊芳留下王全安恐怕不止是因爲他在這裡有了家室這麼簡單,王全安和江索他們是同一路人,留着王全安,就等於是留了一條聯繫方式在身邊。
這女人,心思很是縝密啊!
“既是去尋找知交故友,那江應該開心上路纔是,故友重逢是人生樂事,小安山的一切,就讓它全都留在小安山吧!十年守護,該還的您都還清了,您自去過自己逍遙快活的日子,不是很好嗎?”
江秋意是真的不想江索這樣赤膽忠心的人,有朝一日淪爲別人手中的刀,所以她的話,帶了幾分點醒他的意思。
江索卻渾然不察,他心中只覺得悲涼迷茫,好像突然就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該幹什麼?老將軍的後人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了,甚至於他再留在她身邊,只會變成累贅。
那麼他應該去做什麼呢?除了去找當年的那些兄弟,他還能去做什麼?江索搖搖頭,只說:“謝夫義,江索今日有一事想拜託夫人,夫人若是可肯答應,那便是我江索欠下的人情,來日銜草結環,只當報答。”
其實他還沒有開口,江秋意已經知道他所託之事是什麼了,微微嘆了一口氣,江索當真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江秋意說:“江,你說吧,只要我江秋意力所能及的,我會盡我所能的。”
“我走後,希望夫人能幫忙照看大小姐一二,她從小吃了很多苦,又一直住在山上涉世未深,我怕她吃虧,若是他日大小姐有難,希望夫人能施以援手,江索先在這給夫人跪下了!”
說着,堂堂七尺男兒,竟真的就在江秋意面前跪下了。爲了齊芳!江秋意連忙上前摻扶,可江索不聽得她的回答卻怎麼也不肯起來。嘆了一口氣,江秋意只好說:“我會的,在我能力範圍內,我能幫則幫。”
江索這才肯從地上起來,他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田地裡正在給小苗苗澆水都他的弟兄,王全安也在裡頭,他們都以爲早就走了,卻不知道他一直躲在暗處,默默的看着他們。
心頭有些陰霾揮散不去,自從捲進了小安山事件之後,江秋意就一直心有不安。她真的是不想跟皇室沾上半毛錢關係,哪怕跟司徒律津的往來,也都是心裡有個度的,如今因爲齊芳的事,恐怕要牽扯不清了。
哎……
三月已過,酷暑將臨,前方已有邸報途經石屏,縣衙裡的人說大將軍楊力死守閘北半分不退,魏人狼子野心不斷攻城,前方戰事膠着,這一場仗,恐怕真的得打到閘北城牆結上三丈厚的冰牆,魏人攻城無望才肯撤軍。
“六郎,你還好嗎?”
一聲輕嘆消弭在初夏的微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