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求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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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阿南爲我調的水洗臉,之後攬鏡一照,我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鏡子裡一張寬大的黃臉,看上去兇巴巴的。正合了阿南分派給我的護衛角色。以前我當皇子時,衆兄弟中我的相貌算是上乘。在洛京那些名門貴女中也還算是受歡迎的,兄弟們常常爲此有些泛酸。現在成了這個樣子,肯定沒人認得出來。

阿南也換了裝束,她難得的在鬢角邊插了一朵好大的剪絨牡丹。頭髮也梳成了江南時樣的高髻。這小東西臨出發前,對着府衙的後湖,以湖面爲鏡,扭腰擺臀,挑着眼角看人,練習了好幾個風情萬種的動作。雖然不是對着我,卻讓我心癢了一回。

不過由此我才知道,馮嫣兒那些撩撥人的風情媚態,其實是可以練習出來的。阿南沒那媚態,不是不能,而是不肯,她不願意花這樣的心思罷了。

我們在府衙後的小碼頭悄悄上了一艘小畫舫。小畫舫不起眼,但卻在舫柱間描繪得紅紅綠綠,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麼營生的。我倒是不生氣,阿南敢胡鬧,我就敢奉陪。其實開始時,阿南分派我當什麼“護衛”時,我看到鄧芸背過臉去偷偷發笑,便知道阿南要幹什麼了。什麼“護衛”,不過是龜奴的婉轉說法。

我不介意,只要真能會會那個膽敢向我下手的人,我也不惜付出這點代價。

鄧芸這個世家公子大概是常玩這種把戲,他此時也是鬢角插花,扭捏走路,假裝出一付煙花巷中混出來娘娘腔。而且這小子不時衝着我或阿南發笑,不知笑個什麼,實在是輕挑得可惡。

“芸哥別掉以輕心,”阿南嚴肅的瞪了一眼鄧芸,“今日這些人,可不比以往我們抓的淫賊大盜之流,定是十分難對付的角色。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才行。你穩着些,別讓你爹爹擔心。”

鄧芸故意嬌滴滴嗔了一眼阿南,“多謝阿南疼憐。”

我牙根一酸。

鄧芸自己繃不住 ,大笑起來。

“芸哥別鬧!”阿南叱他。

鄧芸這才安靜了一些。但他看着阿南,臉上抹過的那一絲憂色,卻逃不過我的眼去。

畫舫才行出不久,鄧芸突然又開了口:“阿南可還記得當年伴你出遊的小夥伴?如今他們都不在,只有我一人還能陪你了。這幾年,我常想,阿南在北方不知過得好不好。按理說,我應該希望你過得好,可,我有時想,也許阿南過得好了,就會忘記了我們。”

他這些話全是當着我的面說的,顯然他是故意讓我知道。這少年膽大卻並不冒失,他知道如今除了他,能在我面前爲阿南進言的人再無第二個人。這樣的機會,機不可失。洛京雖有南臣,但大多官職低微,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洛京的阿南孤立無援,她過得好不好,南朝的舊友們無人知道。

這少年的心思,我已經明白了。其實我也早有此意,只怕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呢。至於鄧老將軍到時舍不捨得放他,這倒不在我考慮之例。

阿南此時倚窗坐着,探着頭看向舷窗之外,半晌無語。

鄧芸回頭對了我說:“皇上您不知道,早年,我們和阿南一起,曾經是玩過今天這樣的把戲的,抓到過真正的江洋大盜,也抓到過出名的採花淫賊。皇上今天大可放心,只要那人敢上了我們這小畫舫。阿南有本事對他們手到擒來。”

“閉嘴!”阿南說。

“本來就是,爲何不能讓皇上知道?”鄧芸不以爲然,“當年你父皇還曾誇我們年少有爲呢。幹這個,我們百無一失。阿南,你的能力不讓鬚眉,而那時陪你的,也都是一方俊傑,如今你卻……”這少年當着我的面嘆了一口氣。

是說我委屈了阿南吧。

“以前的舊事休要提了。”阿南的語氣十分淡漠,可臉卻生硬的別向窗外,想不讓我看到。

鄧芸微微一笑,適時的站了起來,“我這是年紀大了,有點嘴碎。”說完掀了簾子鑽了出去。

阿南始終沒有看鄧芸一眼,只顧撇頭看着舷窗外的流水。她的目光淡遠,好像鄧芸說的話與她無關。

我隔着竹簾,凝視外面站在船舷邊垂頭對着河水發呆的少年,他那楊柳般風姿讓人嫉妒。我由衷讚了句:“美哉,少年!”

阿南現在看到的,當是金陵的舊風貌,水道邊夾岸的長堤與青瓦粉牆間,都曾是阿南流連的故地。如今全因我這外人,山河易色物是人非。別說是她當年的小夥伴,便是嫡親的親人,也被我發配遠地,讓她骨肉不能相見。她現在說起來是在爲我出力,但,到底有多少是是真心,多少是無奈,只有她自己清楚。

可我,也是別無選擇,阿南她知道不知道?

天氣晴好,天空中不見雲彩。與我想像的不同,江南的秋天竟也是這般的明朗通透。船舷外水流潺潺,不比北方的河水澎湃張揚。可我現在知道,這平緩的表面之下,是重重的漩渦和急流。

我靠着阿南才得以有重生的今日,可阿南卻因我失去了她的好時光。我自從在阿南的淚滴下,丟失了自己的心以後,很少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配不上阿南。

船行不過一里,鑽過一座飛虹般橫亙眼前的大橋,小畫舫沿着水面打了個彎,我的眼前豁然開朗。這是兩河交匯之地。從寬闊的水面望過去,遠遠看到無數紮了彩帛的畫舫停在水面上。而我們的小畫舫,一旦匯入其中,就顯得非常不起眼。

我因爲護衛要佈置防衛,斥侯又事先探過,已經大致知道這裡是金陵城中青溪與秦淮河的交匯處。金陵八月半,其實是算是一場大社。從太廟太學門口開始,一直到中橋,秦淮河中連同它的兩岸,都是各種戲耍娛樂的活動。也是吃穿用度的大集。最主要的活動當然上祭月神的社戲,從十五這天一早開始,無論是兩岸的戲棚,還是河中的畫航,全都在演一些娛神的戲碼。當然,真正的重頭戲要到傍晚。不過,白天有白天的樂趣,據他們向我介紹,白天的秦淮河兩岸更像是大集。妓館樂隊,魚膾雜食,有吃有玩兒。這是江南最富盛名的民間水上聚會。從十五日就自發形成,一直要熱鬧到八月十七。

我本想到艙外去看看地形,才一邁步,阿南卻叫住了我,“皇上是還是在船艙中妥當。此地人多眼雜,皇上雖說易了容,可身形卻還是十分搶眼,還是怕個萬一不是嗎?”她此時說話一板一眼,十分謹慎的模樣。

我默默回到她身邊,看到阿南已經在拭她的琴了。

原來她也知道我比旁人長得高大,我一直以爲她不曾注意到呢。有多少女子喜歡生得高大的男子,阿南她喜歡嗎?

“那人會在這裡?”我問阿南。

“應該在,”阿南說,“公子王孫哪有不喜花街柳巷、歌舞女色的?今日這場合,他們定不會錯過。”她說時並無特別的表情。

可我心虛,狠狠瞪阿南一眼,“你釣的魚不是好魚!”

“好與不好,由皇上見過之後再下定論,妾不好說的。”

我瞪着這小東西,更心虛了。她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她以爲我聽不出來?我也沉溺女色歌舞。在後宮中那樣的偏寵馮嫣兒,定是被阿南看輕了。阿南早就把我的行徑看在眼裡,不知平日在怎樣的鄙視我呢。今天她總算找了個機會說了出來。

我們的小畫舫,輕巧靈便,兩躥三躥,就掠過了那些高大豪華的大舫。向着一處岸邊立有大宅的河邊靠去。此地看戲娛樂都不方便,所以冷冷清清。但,這裡也視野開闊,容易分辨敵我。

看樣子,阿南和謝子楠對這一帶地形十分熟悉。早就有所準備。

我的小畫舫剛一停好。就有細長的尖頭船靠了上來。我警覺的盯着看,這小船的船艙裡堆放了滿滿的瓜果吃食,竟是扮做叫賣的船家。鄧芸已經迎了上去。不一會那小尖頭船離去,鄧芸帶了一張紙條進來。

紙條交上來,我先看了一眼,再遞給阿南。那上面沒別的,只有一個字:趙。

阿南把紙條一團,扔向一邊。

“什麼意思?”我問。

“謝大人的條子。”阿南解釋,“那人應該是自稱姓趙。”

“連姓都查到了,爲何卻抓不住人?”

“此人居無定所,只在熱鬧處流連,如何抓他?”阿南反問,“謝大人是從歌舞榭中打聽來的名號。其實此人往年也常來金陵,常與季康來往,所以才爲謝大人所注意。今天問出名號來,也是謝大人的細心處。”

我不能再說什麼,只覺得自己的確無能,以前對這些事,我全然不知,從來沒想過他們勾結到這麼深了。季康對這種人的容留,本身就不懷好意,只怕也是爲後續做準備。不用等十餘年後,別人殺我的心早在此時已經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