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走近些,面帶微笑,因是出門着了妝容,即使是夜裡,瞧起來也十分明豔:“你說我們該講主僕之分,分法明晰,那麼你自己是否要先以身作則,你的丫頭不懂事,主子說話也敢亂插嘴。”
紅鳶是嚇急了,伸手扯着蘇驍的袖子眼淚都快流出來:“大小姐!”喊出一聲卻不知道說什麼。
蘇驍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本就心思煩亂,這紅鳶再上來添亂,登時氣急,甩開紅鳶的手,怒色道:“何須你插嘴?退下!”轉頭看向蘇璃,面色陰沉:“妹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與姐姐我撕破臉皮了,紅鳶是我的丫鬟,要處置,也輪不到妹妹來罷。”
雪弋眉頭一動,心中暗自冷笑,你家丫頭是丫頭,那郡主家的丫頭便不是丫頭了嗎。
蘇璃聽得蘇驍的話,氣極反笑,她還當她這個郡主多麼高貴,原來蘇府中人並不看在眼中,許是風離失蹤已久,蘇城久久不歸,這府中是都將羽涼月當了主人。
她心念一動,瞧了雪弋一眼,雪弋心領神會,上前一步抓住紅鳶。
紅鳶瞪大眼睛甩開她,大喊:“你做甚麼!你敢碰我?!”
雪弋收手淡淡道:“郡主的意思。”
蘇驍面色更加不好看,這麼多天對紅鳶的縱容,是讓她太過愚蠢,什麼是護主,竟也不知道,看着大喊大叫毫無形象的紅鳶,蘇驍滿臉嫌棄,後退一步,擡眼看蘇璃,張嘴一個“妹妹”還沒喊出來,蘇璃便是冷冷的打斷她:“使不得,我聽不得你這聲妹妹。”
蘇驍氣急:“那你待如何,她衝撞了你,你便要殺了她嗎!她可是我的貼身婢女!”
蘇璃瞧了一眼紅鳶,道:“殺不殺她還不是我的一句話嗎,但這婢女欺辱了雪弋,我今日便要還她一個公道,你明明白白跟我講,明欄水榭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
蘇驍臉有些發青,明欄水榭只是羽涼月的一個計劃,卻因蘇璃未死家產動不得而暫且擱下,而若是這樣跟蘇璃說了,還說不準羽涼月會不會救她。
“明欄水榭是我讓修築的,璃兒可有甚麼意見?”
正值蘇驍左右爲難,不遠處傳來一女聲,蘇驍面色一鬆,而蘇璃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羽涼月帶着兩個侍女,搖着團扇款款走過來,看了眼紅鳶,看了眼蘇驍,面色未變,誰也不曉得她心中如何想。雪弋瞧見羽涼月之後眸色一動,卻並未做什麼,她低眉行了一禮,默默站回蘇璃身後。
還未待羽涼月說話,紅鳶卻是一下衝了過來,撲在羽涼月腳底,一把抱住羽涼月哭到:“二夫人你要爲我做主啊!紅鳶不想死!”
蘇璃一怔,瞧着面色尷尬的羽涼月,好笑的同時也詫異蘇驍身邊的丫頭怎的如此貪生怕死,突然間心念一動,覺着這種人有時候還是很有用的,只是乍一看羽涼月吃個癟還是很開心,倒也不說話,只瞧着他們彷彿看戲。
蘇驍嘴角一抽,扭頭不再理會,這丫頭自己找死,她可管不了,大不了再去管事房再要個丫鬟。
羽涼月面色一寒,身邊兩個丫頭趕緊上前拉開紅鳶,其中一個厲聲道:“不長眼的丫鬟,敢衝撞夫人,是不想活了嗎。”
紅鳶面色大變,拼命搖頭:“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想死!”說罷便掩面大哭。
羽涼月不再看她,轉眼看蘇璃,蘇璃正笑着,擡眼看羽涼月之時,眼中笑意未散。
羽涼月搖了搖團扇,道:“不過是個丫頭,璃兒何必跟她耗這麼久,還在大門口鬧,讓外面路過之人瞧見了有傷蘇府顏面,你這郡主可是知道?”
蘇璃笑一聲道:“夫人可是言重了,如今已入夜,誰會在此時此刻閒着無事在蘇府門口晃盪……”門外傳來一點細微響動,幾人扭頭看門口,看門侍衛進來道:“驚擾郡主,夫人了,門口剛剛跑過一隻黑貓。”
蘇璃:“……”
羽涼月:“.……”
蘇驍:“.……”
侍衛一哆嗦,趕緊離開。
蘇璃咳一聲道:“這丫鬟衝撞了我,又衝撞了夫人,打個幾棒子也不爲過,殺了也是過分,既然夫人爲她求情,那就打三十棒,然後在這門口跪六個時辰,頭頂頂碗水,水不許灑,若是灑了,就重新開始計時。”
羽涼月眯眯眼,一個丫鬟而已她並不在意,但是這面子卻是不能失的:“這好歹是驍兒的丫頭,你要處置,須得問過驍兒纔是。”
蘇璃笑的更歡:“這正是蘇驍姐姐所希望的,主僕分明,奴婢犯了錯,就該處罰,你說是不是?蘇驍姐姐?”
蘇驍嘴角一抽,臉色青了青,扭頭不說話,而地上的紅鳶滿臉絕望,她自小跟着蘇驍耀武揚威,除了端茶倒水伺候蘇驍還做過甚麼粗活,別說是頭頂頂碗水,就是隻是跪六個時辰,也是受不來的,更何況還要頂碗水,水不能灑,她原以爲跟隨蘇驍這麼些年,卻沒想到事到如今自己遭此大禍蘇驍跟羽涼月卻冷麪而對輕易拋棄。
紅鳶眼角含淚卻不再哭泣,蘇驍看來紅鳶是已認命,暗覺這丫頭倒是有點自知之明。
羽涼月吃一癟,搖扇動作快了幾分,蹙眉道:“那便照郡主的做。”便是冷冷看了蘇驍一眼,準備轉身回去。
蘇璃道:“這丫頭的事情不過是個小事,夫人可還沒有回答清楚我的問題,明欄水榭,是誰的主意,爲何不曾告訴我。”
羽涼月卻不與她爭辯,淡淡道:“夏日炎熱,本就做了準備修築這明欄水榭,我曾與你說過我想修一座水上亭臺供消暑,你當時滿口答應,只是你落水之後便不再記得。”蘇璃一怔,她倒是忘記自己還是失憶了來着,瞧着羽涼月並不說話。
羽涼月繼續道:“而且你父親走之前將家中事務交與我與風離,你尚未及鬢,還不懂事,家中大事原也不需告知與你,而你卻是郡主,姨娘清清楚楚記得璃兒的郡主之身,纔會事事都先與璃兒說好,怎的璃兒這是不記得便可以隨意污衊姨娘了麼。”
蘇璃暗自冷笑,她父親走之前家中權應是交給了她母親,而非羽涼月,雖然她失憶但她後來又有了蘇璃的記憶,她可不知道甚麼時候這個羽涼月曾經與她說過修築甚麼水榭的事情,羽涼月蘇驍動用家產很多次,數目不是很大風離也不能說什麼,蘇璃之前確實是不懂事,沒現在這樣冷靜。
蘇璃低頭道:“姨娘知我落水後腦袋不太靈光,自然該再與璃兒說一聲,這明欄水榭,既然是姨娘想修建的,那姨娘全權管理便好,璃兒困了,現在時分卻也是該去睡覺了。”
羽涼月確實厲害,三言兩語她便是沒話說,今日本可擠兌蘇驍一番,而如今卻只能拿紅鳶來出氣,兩人的交鋒的確是蘇璃矮了很多,羽涼月水比蘇驍深的多,心中所想,面色上根本瞧不出來,不像蘇驍,沉不住氣,什麼都能在臉上瞧出來。
看着她們離去,蘇璃臉色轉冷,轉頭便走,而紅鳶便是交給了雪弋。
紅鳶看着雪弋,沉默良久,驀地冷笑:“倒是給你找了個好主人。”
下人送的碗到了,雪弋去旁邊水池舀了一碗水,走過來看了一眼紅鳶,道:“不如你的好,如今你的遭遇,全是拜你的好主人所賜。”
紅鳶哼一聲:“可別以爲蘇璃她是真的信任你了,她是怕弗了自己的面子,你可別忘了你不過是個丫鬟而已,賣身契在主人手裡,你就永遠得爲她賣命。”
雪弋沉默道:“我自己的事情何須你操心,你怕是自身難保。”不知道想到甚麼,她笑出聲來,將紅鳶扶起,走到正門口:“這是個好地方,你可好好跪着。”說着就把那一碗水端端正正放在紅鳶腦袋頂,還未放下看到她腦袋頂的那個銀鈴鐺,眼色微沉,隨手扯了下來,將碗放好。
紅鳶瞧見雪弋手中的銀鈴鐺,冷笑:“看到它你想起了什麼。”
雪弋回她一眼,將銀鈴鐺收起,正要離開,紅鳶嘲諷的聲音響起:“林音這個人我還以爲你是真的放不下。”
雪弋回頭踢了她一腳,紅鳶尖叫一聲伸手護碗。
雪弋眯眯眼,冷冷道:“我知道當初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我曉得你肯定摻在其中,哎呀,若是二夫人她們想起了這件事情,你也是知情人之一,而你如今已是棄子、”看着紅鳶發白的臉,雪弋笑了:“不曉得你的下場會不會比他要更慘一些。”
面色驟冷,雪弋道:“你們欠他的,我會一直記在心裡,即使我沒有報仇的機會,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可以報仇的那天,或者,我死的那一天。”
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此刻所表現出的冷靜,沉着,她的一字一句,分明不像普通十四歲的孩童,沒人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也沒人知道她跟紅鳶所講是什麼事情。
紅鳶瞪大雙眼,驚恐使她瑟瑟發抖,雪弋瞧她的樣子,轉身回來,摸摸她的臉:“你看,地上灑了水。”紅鳶喉嚨發乾,羽涼月是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當初林管家所遭受的一切,你最清楚,我不會讓你輕易就死。”
正待離開,紅鳶卻沙啞道:“蘇璃也沒有救他,我不信你會甘心在她身邊,你遲早會死在蘇璃手裡的,你只是個小小的奴婢而已。”
雪弋笑笑:“隨你怎麼說。”便是轉身離開。
而紅鳶身邊多了一男子,是專門看着她的下人,他把水全倒掉又裝滿放回紅鳶頭頂。
蘇璃回房之後,窩在牀榻上一動不想動,夜色已深她卻是半點睡意也無。
而院子裡卻突的想起一聲金屬砸地的聲音,還有細微的甚麼刺入肉的聲響,青竹院並無甚麼人也沒有養動物,每天都是十分安靜,晚上是更安靜,這麼一響,蘇璃是清清楚楚聽到。
正待去門口瞧一瞧,“嗖——”的一聲窗口斜射進來一支羽箭。
恰巧擦着蘇璃臉過去,拉出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