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不再繼續它亢奮的馬拉松運動,只急速地噴着鼻息,原地團團大轉,讓本就心亂如麻的尹一銘更加摸不着頭腦。
她試着蹲下身去,仔細地研究大米用前爪不斷刨騰那一小堆黃土,不放過任何細微的疑點。
這裡是線索的重點了嗎?還是說楊可在這土下面?
心裡的種種猜測讓尹一銘不寒而慄,她猛地搖晃了一下暈暈的腦袋,打開手機上的電筒,認真地觀察起地面。蛛絲馬跡也好,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就絕不會輕易放棄。
大米撲騰起來的灰塵在電筒的白光中飛舞,嗆得尹一銘連連咳嗽,讓她不得不支起上身,用手安撫住狗狗,手中的光源也偏離了方向,恍惚間,她發現身邊不遠處竟然有一條隱蔽的小路,蜿蜒通往一處濃密的山林。
楊可一定是在這裡被帶上車了,所以大米尋不到氣味,纔會找不到追蹤的方向。
尹一銘的心頓時雀躍起來,她撐着疲憊的身子站起,雙手摟住大米的腦袋,“我們來賭一次吧大米,還是有希望的對不對?”
大米搖晃着身體,從尹一銘的爪子底下掙脫出來,呆呆的表情裡面摻雜了不少鄙夷,但依然堅定地跟在她身後,不再獨自亂跑。
楊可和程雪蓓所居住的別墅所處的位置本來就相對偏僻,加上尹一銘跟着大米又朝着人際罕至的郊外跑了好遠,加上陰天並沒有月光,一人一狗行走在這枝椏交錯的密林當中,頗有一種恐怖片拍攝現場的感覺。
好在尹一銘自幼也曾多次來往穿梭於家鄉的山林,恐懼的情緒並不太嚴重,倒是大米看起來有些緊張,收斂了之前的活潑亢奮,小心翼翼地跟在尹一銘身後,用巨大的身型演繹乖寶寶的養子。
入夜後荒涼陰冷的北風透過密林吹過來,直直鑽進尹一銘的袖口領口,讓她覺得自己的汗水都結成了冰,看着大米一身暖融融的白色皮毛,頓時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羨慕。
接着手機電筒的白光,尹一銘又在這條小路上發現了幾處非常清晰的輪胎印。
似乎剛剛有技術很粗糙,或者很駕駛風格很狂野的司機駕車經過這裡,碰到小路狹窄或者急轉彎的地段,總能看到一些新折落的枯樹枝掉在路中央。有一個拐角處,竟然有一整棵小樹被撞斷,連帶樹根旁的橢圓巨石也被撞離了位,留下一個大碗狀的深坑。
“不好,”尹一銘的心陡然被揪了起來,立刻加快了步伐追上去。
轉過小樹所在的轉角,山石鋪就的小路連上了一處非常險峻的彎道,彎道的側面是個陡坡,上面佈滿了各種低矮的灌木和不成材的野生小樹,枝幹交錯成黑洞洞的一片,像是有無數雙的眼睛在朝上望着。
所幸的是,陡坡上的植被還算是完好,並沒有遭受大面積碰撞碾壓的跡象。
尹一銘手中的光亮驚動了林間不知名的飛禽,它們猛然間撲棱棱地飛出來,氣憤地鼓動翅膀掠過那嚇呆了的一人一狗,似乎是在抗議這一晚上遭遇到的,接二連三的打擾。
大米這回算是真的慫了,夾着尾巴哆嗦着不肯再向前。尹一銘用手快速地搓了搓胳膊取暖,無奈地把大米帶到一個逼瘋的小山坳裡面,拍拍它的頭,“哎,你要乖,天亮之前我回來找你,爲了蓓蓓和楊可,委屈你了,堅持一下。”
尹一銘抱了抱狗狗,把它的座標定位發給程雪蓓和文曦,還簡單說明了自己的發現和處境。
手指在滑過文曦名字的時候,尹一銘心裡莫名涌起一股由凍餓委屈疲憊難過等等消極情緒組成的酸澀。這種陌生的軟弱感讓尹一銘越發地難過起來。
罷了,如果這次的危機能夠圓滿解除,我就靜靜地消失好了。你還是你萬人迷戀的文老師,我呢,就不勞煩您調度精密的大腦來尋找詞彙批評我了,我的確狹隘任性不顧全大局。
不想再見到我,那我大一下半年可以轉專業,國防生學院的電氣自動化據說也不錯,最好的一點就是,不再跟金融有一星半點兒的聯繫。
尹一銘,忍着心裡的絞痛,給自己打了氣,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進黑暗裡。
手機的電量在下降,她不得不經常將手機的電筒光源關掉。好在路況在一點點變好,路旁甚至有了稀疏的幾戶人家。
不過這些房屋看上去都異常的陳舊破爛,似乎居民早就搬到交通購物更方便的鎮子上居住了,只餘下非常零星的人家有活人居住的跡象。尹一銘反覆望了望那些個黑洞洞的窗口,強行忍住了上前敲門求助的*,將一夜之間嚇破了很多次的小膽子縫補一下,繼續踩着山石前行。
繞過最厚重的一篇林地,路面逐漸開闊起來,微弱的天光讓尹一銘稍稍振作。
眼前不遠處,兩座山的山坳間,正是本市最大的一條灌渠,渠水上架着一座不大不小的木橋,腳下這條唯一的小路就通到那裡,但在橋的入口處,卻豎着幾個巨大的牌子。粗糙的帶着新鮮木茬的木牌,一看就是就地取材,上面用血紅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刷着“禁止通行,危橋待拆”等字樣,過剩的漆液淋漓而下,在黑色的夜幕中說不出的驚悚詭異。
孤身一人的尹一銘有些手足無措,她低頭看了看橋頭已經被人剪斷的鐵絲網,還有一個被踹翻在一邊的木質路障,狠了狠心,決定上橋。
“什麼人?”
這一聲憑空質問,在平常聽來並不怎樣,至少不會將尹一銘嚇得跳起來。但是在現在的情境下,尹一銘覺得自己再跳得高一些。
她慢慢轉身看向聲音的源頭,肩頭卻冷不丁被人按住,雙手也被反剪到背後。
“姑娘,深更半夜,你一個人到這裡來做什麼?”
尹一銘心裡舒了口氣,鬼的話,沒必要用這麼規矩的擒拿手吧,直接上詭異的法術之類的就好了,明顯只是一個體型魁梧,聲音粗重的男人。
她也不急着反抗,順勢裝可憐,“我迷路了啊,本來跟同學一起到這裡玩,結果掉了隊,現在天晚了,我一個人找不到方向。”
“你胡說!這裡的鄉道雖然曲折危險,但是沒有岔路,只要順着走就能出去,問你話,你最好老實點兒回答!手機拿出來。”
尹一銘裝作害怕的樣子,“在左邊的口袋,錢和手機都給你,求你別傷害我。”
男人從尹一銘的衣袋裡拿出手機,用力摔在地上,又狠狠跺了幾腳。
“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問題,就不會受傷害的。”
男人話音未落,手上的力道頓時加重了三分,尹一銘立刻痛苦地呼喊起來,“我、我說的是實話啊這位大哥,我最近讀書辛苦,視力下降得非常嚴重,而且,一貫得有些夜盲。”
這倒是真的。
男人壓低嗓門,騰出一隻手在尹一銘的後腦勺上猛擊了一下,“別嚷嚷!再吵爺要你的命。”
“現在我懷疑你鬼鬼祟祟進山,是要縱火破壞植被,到天亮之前你都不能走,必須跟我去接受調查,走!”
尹一銘嘴上不再說話,但是疼得幾乎要流眼淚,心裡瘋狂呸之,大哥您說的這些也太假了,比我忽悠的那些還不靠譜。
護林員現在都這麼彪悍了?動不動就要人命?那盜伐盜獵縱火毀山的犯罪分子們,早就該被斬草除根了纔對吧。
魁梧的男人見她不反抗,手上也放鬆了幾分,將她的手腕反綁起來,繫上扣,拎着她的領子就上了橋。
尹一銘心說這橋是危橋,你這麼重,萬一塌了,我豈不太無辜了。
尹一銘還擔心他兩個的體重呢,上橋後就完全不在乎了。
爲什麼呢,原來這狹窄的危橋面上,竟然還停着一輛麪包車。
尹一銘嚥着口水看了看腳下朽爛的木橋,惴惴之情沒保持多久,眼睛就被人蒙上了,身後的魁梧男人跟別人說着什麼,但明顯用了加密過的黑話,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推推搡搡間,尹一銘感覺自己被推上了上了麪包車,魁梧男人手上用力,她就順從地跌坐在一個窄小的空位上。
車廂裡還有別的人,應該是女孩子,呼吸間帶着甜香氣。
“你們這些惡棍,放我回家!”
楊可!
尹一銘懸了一天一夜的心終於放鬆下來,一天之間受得委屈都煙消雲散,剛剛遭到的虐打也不算什麼了,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完全放鬆地靠在座椅裡面,還不忘了對着說話人的方向搖頭。
楊可也認出了尹一銘,雖然眼睛被遮住,但是她秀氣的臉龐和高挑的好身材還是讓楊可確信自己的判斷。
看見尹一銘微弱的搖頭的動作,楊可會意,不再盯着她看,而是繼續對着綁匪哇哇亂叫,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既不要贖金,幹嘛非要綁我呢,這種虧本的事情,誰會做啊,你們幕後的老闆是誰?說出來大家一起嘲諷一下。”
綁匪中有幾個人啞然失笑,控制尹一銘的男子呵斥住衆人,非常嚴肅地湊上來跟楊可談判。
“剛剛已經跟你說了很多次了,一會兒我們會同你父親通話,要他現在收拾收拾行李,帶着他的資產,他的人馬,滾出本市,不再參與同行業的競爭,那我們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楊可不屑地轉過頭,撇起的嘴角還未擠出“做夢”這兩個字,嘴角就被魁梧的男人捏住,頭被歪着撞向車窗。
車窗外的橋下,湍急的灌渠似乎是在漲水,流量大而急促,擊打在河岸的石塊上,濺起的浪花底下全翻着白沫。
“看好了,現在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你只能選擇配合我們,”男人手下用力,直捏到楊可輕哼出聲,“或者選擇去這河水裡做個漂亮的女鬼。”
“老大,不能白便宜了魚啊,這麼漂亮的小妞……”
“住嘴,節外生枝的事情我從來不做,我們只管拿錢辦事,有了錢,以後享受的機會還多得是。”
楊可雖然吃痛,但仍然繼續冷笑,“你們想好了,如果幫我的話,我會讓我爸爸給你們雙倍於你們主子給的價格,而且不會追究你們現在的無禮。如果警方能夠迅速找到我,把你們一網打盡,那你們的下場,就不用我說了吧。”
“少廢話,說了你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聽從我們的安排!”魁梧的男人似乎是被楊可的話說動了,爲了彌補氣勢的不足,扯着嗓子喊起來。
“老大,不好,有一輛車開過來了。”
“是警車嗎?“
“不像,大排量的越野車,開得太猛了,要拼命一樣,兄弟們怕是攔不住。”
魁梧的男人立刻跳下車,朝着山路的盡頭觀望,“楊超這小子的確有些手段,這麼快就找到這兒來了,既然如此……”
男人朝着手下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退到對岸,趁着夜色的掩護跑進了山林中。
男人對着楊可冷笑一聲,自己也跳下車,猛地一推車門,車門發出一聲悶響,似乎並沒有關嚴實。
他沒時間去詳細查看,急匆匆退到橋的另一端,拿起口袋裡一個輕巧的無線裝置,隨時準備按下按鈕。
尹一銘用力蹭掉頭上的布條,山路上的越野車轟鳴聲越來越近,開着遠光的大燈形成兩道刺目的光柱。透過急剎濺起的石子煙塵,她只來得及看清從正副駕駛跳下來的兩個人。
副駕是虛弱癱軟的蘇易,而開車的,竟然是文曦。
“楊超,好好看看你不配合我們的下場。哈哈哈哈,明天去殯儀館寫你的競標文書去吧。”
隨着一聲惡毒的嘯叫,尹一銘被爆炸產生的巨大爆鳴震得雙耳失聰,眼前的景色頓時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