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蘭苑
淳靜正努力扇着火,瑤夕搭了個簡易的架子,將用大醬、蔥、蒜、辣油、白酒醃製入味的肉串細細地翻轉着。兩人的臉都被炭火弄得髒兮兮的,一不小心,瑤夕將一小塊肉掉在了地上,焦黃油光的肉塊散發着誘人的香氣,淳靜的魂都要被勾去了。不知不覺中,淳靜的手指向地上的肉塊伸去,瑤夕眼明手快,將肉塊踢到碳灰邊。
淳靜見她嘴脣張動的兩下,急道:“你罵人?”
瑤夕笑道:“姐姐,你說什麼呢?我根本沒出過聲!”
淳靜說:“我看見了,你的嘴脣動了,說的分明是鄉巴佬!”
瑤夕說:“你看錯了,姐姐,我怎麼會這樣形容咱貝勒府格格呢?”
淳靜愈發着急說:“那你幹嘛踢掉我的肉塊?”
瑤夕說:“妹妹是好心。肉塊掉到地上,沾了髒東西,吃了會壞肚子的。”
淳靜半信半疑地說:“是嗎?在我們老家,別說掉進地上的,就是從土裡挖出的番薯,餓極了也直接往嘴裡塞啊!”
瑤夕不再理她,只是烤肉。她沒有時間和淳靜這個鄉巴佬瞎扯,她要想得是,這盤香噴噴的烤肉如何掩人耳目送到百花亭,滿足弘暉的食慾。自上次生薑粥一事,亦蕊不讓她再負責弘暉的飲食,只是偶爾點名做幾味小點去,也都是分別讓人嘗過。這極大程度地傷害了瑤夕的自尊心,同時,也拉遠了她與胤禛之間的距離。好在前幾日,瑤夕奉命去福熙樓呈上百合綠豆糕,當時亦蕊不在,她大着膽子請求彩娟讓她探望弘暉。彩娟對她略有好感,又得了弘暉允可,將瑤夕請了進來。瑤夕只比弘暉大五歲,軟言細語,先哄得弘暉吃了藥。彩娟在旁笑道:“夕格格真是得臉,平常奴婢怎麼勸暉阿哥,他都不會像今個兒吃得這麼幹脆呢!”
弘暉說:“今天夕姨娘給我帶了什麼?快拿來我嚐嚐,天天吃白粥,嘴巴都淡得沒味了。”
彩娟按亦蕊的吩咐,先將百合綠豆糕拿去給餘大夫查看。
弘暉看出瑤夕面帶不悅,勸道:“額娘也是緊張心疼我,夕姨娘莫介懷。食物有藥性,藥物可食療,你不懂醫理,自然偶會犯錯,不礙的。”
瑤夕面帶感激地說:“謝謝暉阿哥。”
弘暉打了個哈哈,說:“說真的,餘大夫開的藥,又酸又苦。嘴巴不僅淡,還常泛着一股澀味。”
瑤夕忙說:“要不,我去尋些下藥的蜜餞,如何?”
弘暉搖搖頭,說:“額娘有幫我備些,或許是用了一個月白粥,特別難受,總想吃……吃……”
二人目光對撞,似乎心有靈犀般,異口同聲:“烤肉。”(注:烤肉是滿州人常吃的食物,幾乎頓頓都有的,是常見的美食。)
弘暉兩眼放光,口水直流,說:“香噴噴,油滋滋的烤肉,咬一口。有的嫩得快要直接滑到腸子裡的感覺,有的又帶着嚼勁,越嚼越香。”
瑤夕說:“是啊,特別是烤牛肉,選肥瘦相間的,吃的時候,肥的直接化成油,焦香撲鼻,瘦的嫩中帶着嚼勁。可是暉阿哥想要找的烤肉?”
弘暉說:“對對,就是烤肥牛。夕姨娘,你會做嗎?”
瑤夕遲疑地說:“當然會啦,但你現在能吃嗎?”
弘暉想了想,抗不住烤肉的誘惑,說:“少吃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瑤夕笑道:“只要你乖乖吃藥,我就找機會做給你吃。”
就這樣,弘暉每天都派人叫瑤夕到福熙樓去,在她面前乖乖吃藥。亦蕊等人對弘暉與瑤夕之間突然的親密表示驚訝,但見弘暉安好,也就罷了。
連續幾日,春日和煦,弘暉氣色也有所好轉,終於求得餘大夫同意,讓他到園子裡曬曬太陽。
瑤夕也抗不住弘暉的懇求,兌現“烤肉”之約。
就在今天,弘暉和她約好,巳時一刻在百花亭中相見。
眼見巳時即到,瑤夕匆忙將烤肉擺盤,放在食籃裡,又用了準備好鮮花會擺設,壓下幾分烤肉的香氣。
事情進行的異常順利,瑤夕來到百花亭時,弘暉一個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瑤夕奇道:“暉阿哥,怎麼就你一人,彩娟她們呢?”
弘暉調皮地笑笑:“山人自有妙計,早被打發走了。不過時間不多,哇……”
瑤夕把食籃露了個縫,濃郁的肉香味鑽了出來,弘暉歡呼起來,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品嚐起來。或許太久沒見肉味了,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弘暉吃光了整盤烤肉。要不是瑤夕搶得快,差點連盤底都給舔了。
弘暉摸摸圓滾滾的肚子,說:“難怪平常食慾差,原來是沒碰上肚子適合的東西啊。”
瑤夕哈哈大笑,說:“暉阿哥,我這樣偷偷做給你吃,真的不會出事嗎?”
弘暉拍拍胸,說:“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得很嗎?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還有我替你撐着呢!”
瑤夕見他年紀小小便說出這番話來,不禁啞然失笑。
弘暉說:“不好,那邊好像有人來,你快走吧!”
瑤夕已收拾好食籃,見弘暉的脣邊仍有油漬,便遞過自己的絲帕,指着亭邊蓄水用的銅鎦金吉祥缸。
弘暉接過絲帕,向她點頭示意。
瑤夕快速地離開了百花亭。沒多久,她聽到一聲“救命啊”,慘叫聲像極了弘暉。她不敢回頭,生怕惹禍上身,匆匆又行了幾步,好奇與關切之心令她折了回來。
百花亭邊,弘暉倒在銅鎦金吉祥缸旁,額頭上一個雞蛋般的洞正湍湍流血,而缸身的獸頭掛耳上印着斑斑血痕。
瑤夕驚叫起,撲到弘暉身邊,剛纔還鮮活地與她玩笑的男孩,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瑤夕的雙手沾滿了他流淌在地上的鮮血,她戰戰兢兢地探着弘暉的鼻息。
這時,彩娟等人趕到了。
福熙樓
餘大夫與王院使正在盡最後的努力,無奈弘暉額上的血根本止不住,任何服藥都是枉然。(注:弘暉得的是白血病,全身疼痛、流血無法止住,都是白血病人的症狀,以當時的醫療水平根本不瞭解白血病,當然是無法治癒的。)
與他出生一樣,也是個微寒的春夜,在衆人的啼哭中,弘暉去了。
亦蕊對任何事、任何人不聞不問,只是伴在弘暉的屍身旁哭泣。
清暉室
王院使稟道:“微臣爲暉阿哥檢查了全身,右上臂後端有新鮮的淤痕,很可能是有人抓着他的肩頭,按着他的頭,往銅缸上砸。也就是說,暉阿哥的死亡不是意外,有可能是……”
“謀殺!”胤禛一拳砸在案上,筆架紛亂搖晃,“阿濟格,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伯堃走上前,說:“微臣發現水缸中有一方絲帕,經調查,是夕格格之物。”他將絲帕將在一方油紙中,呈上。
胤禛說:“瑤夕怎麼說?”
伯堃說:“她只是承認給暉阿哥送烤肉,似乎對暉阿哥之死一無所知。”
胤禛怒道:“一無所知她會在現場,一無所知她的絲帕怎會在水缸之中,一無所知她的手怎會染滿暉兒的鮮血?”他心痛地快要揪起來。
做爲一個機靈的下屬,知道主子在發怒時,再多解釋也是徒然。王院使和伯堃雙手垂側,耐心地恭迎雷鳴閃電的來襲,沒想到,胤禛一下子癱倒在酸枝木椅中,空泛地瞪着屋頂,兩行濁淚流了出來。他的肩膀在抽動,顯然在隱忍着極度的悲傷。王院使和伯堃相互使了個眼色,欲退出清暉室。
胤禛說:“阿濟格,幫我,幫我找出兇手……”那聲音,完全失了平日裡四貝勒英明神武、威風八面的氣派,就像是個慈父在求人施捨,只爲拯救他的孩子。
伯堃被胤禛感動,就算爲了亦蕊,他也要找出這個惡人。
今夜,整個四貝勒府一團慌亂。弘暉歿了,胤禛、亦蕊傷心不已,瑤夕軟禁,雲惠協同凝秋、趙明幫着打點府中上下事宜,媛雪、宸宛正帶着府中一班女眷哭靈。唯有怡琳滿腦子想得都是風花秋月之事,是否功虧一簣就看今晚了。她堅信只要今晚胤禛與她圓房,便能生出白白胖胖的阿哥。
怡琳借頭痛病復發,從哭喪的隊伍中偷偷溜回綠綺軒。怡琳點起燈,向外張望,偌大的四貝勒府,只有福熙樓燈火通明,哀慟悲鳴聲不斷,其他地方如同浸沒了死水般沉靜黑暗。怡琳開始害怕,她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心思放到如何讓胤禛進入綠綺軒的事情上來。她左思右想,還是得要見到胤禛才行,這時,一陣風吹來,長窗不斷拍打的牆壁,燭火忽明忽暗。怡琳慌亂地提着燈,跑出門去。
踏出綠綺軒,怡琳意外地看到伯堃從蕙蘭苑出來,她略一思忖,疾步走上前,說:“要知道暉阿哥怎麼死的嗎?跟我來!”
伯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兇巴巴地問:“你又在搞什麼名堂?”
怡琳順勢往他懷中靠去,嬌媚地說:“人家是想幫你嘛!”
伯堃鬆開手,吐出四個字:“不知廉恥!”
怡琳站直,不屑地說:“愛來不來,哼……”說罷,又往綠綺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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