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盈盈一拜,說:“延禧宮汀蘭見過四貝勒、福晉、宋福晉……”
胤禛不等她禮畢,打斷道:“免禮吧,何事?”
汀蘭低眉道:“李福晉正在延禧宮休息,榮主子派奴婢前來通傳。”
胤禛忖度着,“她怎麼會到延禧宮的?”
汀蘭說:“李福晉前額被砸傷,跑到延禧宮附近,正好被奴婢看到。見傷勢嚴重,稟告榮主子後便請進了延禧宮,之前派人到海定閣通稟,沒見到四貝勒,卻聽說閣裡出了大事。榮主子體恤四貝勒,便傳太醫爲李福晉止血包紮,允其在延禧宮休息。”
胤禛擺擺手說:“罷了,你們派人送她回來吧。”
亦蕊一扯胤禛衣襟,說:“榮妃娘娘好意照顧李福晉,我等不可缺了禮數。妾身親自去一趟延禧宮吧!”
胤禛說:“可是,弘暉……”
亦蕊強忍心中的酸楚,說:“弘暉需要靜養,太醫可以照顧他,妾身留在這也幫不上忙。若弘昐有何不測,肯定想阿瑪在身邊的……”她不禁紅了眼圈,看着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弘昐和沉浸在哀傷中的雲惠,說:“兩位小阿哥出了這麼大的事,很快會傳遍六宮的,一會各宮來打探消息不說,傳到皇阿瑪那裡,定是又悲又怒。夫君要想想如何回稟皇阿瑪,妾身去去就回!”
在去延禧宮的路上,亦蕊一步走得比一步堅定,她內心中的悲傷隨着冷洌的寒風凍結成冰,憤怒之火開始熊熊燃燒。她現在不是剛入宮十二歲的小姑娘,主持海定閣八年,她越來越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好嫡福晉,她必須要學着溫馴、寬容、忍讓。當初發現怡琳虐待茗曦,傷害雲惠時,既沒有確指怡琳就是兇手的物證,茗曦的證詞又閃爍不定,怡琳索性成了個失憶的傻子。因證據不足,讓怡琳一再豁免罪行。廢側福晉,需要通報宗人府,未有確實證據前,怡琳又是茗曦弘昐生母,是無法正式廢除的。亦蕊想起此事,無奈感襲上全身,雖然怒火中燒,卻從沒有想過執行私刑,處置怡琳。弘暉、弘昐之事,有太多疑點,那個冒充自己的女子是誰?這段時間雲惠被砸暈,怡琳失蹤後又在延禧宮出現,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亦蕊隱約感覺到任意宮牆後,都可能藏着一雙偷窺的眼睛,隨時準備撲出來傷害她和她的孩子。亦蕊就像只瘋狂且執拗的母貓,對侵略或傷害自己孩子的壞人絕不留情。
延禧宮,燈火通明。
怡琳闔眼斜靠在紅酸枝貴妃椅上,頭上裹着厚厚的紗布,身旁燃着一個曖和的炭盆。
亦蕊提醒自己別衝動,要冷靜,要剋制。向榮妃行禮後,亦蕊說:“感謝榮妃娘娘如此厚待李福晉,妾身這就帶她回海定閣,不多嘮擾了。”
榮妃身體前傾,關切地說:“弘暉、弘昐之事本宮略有耳聞?現在情況怎麼樣?”
亦蕊搖搖頭,一臉悲慟,說:“弘暉摔傷了胳膊,弘昐的情況……不是很好。”
榮妃嘆了口氣,說:“快帶李福晉回去吧,弘昐要有個三長兩短,親孃該有多痛?”
榮妃的話提醒了亦蕊,弘昐一出世就由雲惠收養,亦蕊都快忘了弘昐的生母是怡琳。亦蕊客氣地回道:“多謝榮妃娘娘關心!”
隨行來的竹意、菊心扶起了怡琳,她面色蒼白,腳步虛浮,好似拂柳,弱不禁風。
亦蕊領着衆人向榮妃行了個禮,離開了延禧宮。
一出延禧宮,亦蕊吩咐道:“你們退後,讓本福晉來扶娘子。”
竹意、菊心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只得讓亦蕊扶着怡琳,一羣奴才遠遠地跟在後面。
亦蕊說:“李福晉,弘昐命垂一線,咱們得快點回海定閣。”
延禧宮在紫禁城東,而海定閣在御花園西,兩宮有些距離。亦蕊穿着花盆底鞋,攙扶着怡琳,宮道溼滑,行走極慢。跟在身後的竹意、菊心暗暗稱奇,亦蕊不是急着回海定閣嗎?怎麼不走捷徑,反繞彎路?亦蕊在怡琳耳邊輕言細語,描述着弘昐的病情,怡琳恍若事不關己,除了偶爾發出幾聲嘆息,更多時候撫着額頭“唔唔”喊疼。可是,亦蕊心中卻越來越明瞭,每到拐彎時,她都會放慢步速,而怡琳都能不自覺地往正確的方向行進。有一次,她刻意走了反方向,果然感到手臂一緊。自從知道怡琳種種惡行後,亦蕊對她是發自內心的憎厭。扶着怡琳,亦蕊的指尖下意識地反抗,覺得像碰到一個佈滿螞蟻的鬼魅,令人作嘔。紅牆襯着皚皚白雪,幽幽宮道似乎永無盡頭。身邊同行的,是人是鬼?
明月樓
怡琳被推到昏沉沉的弘昐身前,亦蕊喝問:“你認得這個孩子麼?”
怡琳茫然地搖搖頭。
自怡琳病後,胤禛第一次見她,說:“那你認得我嗎?”
還是搖頭。
雲惠看着怡琳無辜、單純模樣,想起自己小產的孩子、茗曦的傷勢,再也忍耐不住,一掌向怡琳摑去,怒罵道:“賤人,你以爲裝傻就能逃脫罪責嗎?”說罷,她不解氣,又在怡琳身上補了幾腳。沒有人阻止雲惠,人人都用鄙夷的眼光望着怡琳。
怡琳幽幽道:“你乾脆踢死我好了!反正,我死了,就沒人追究你了,對嗎?”
雲惠氣得雙目通紅,說:“追究我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怡琳冷漠的眼神掃過屋裡的人,說:“你們只會幫她,說了也是白說。”頓了頓,她對亦蕊說:“你對我好,我只對你說。”
亦蕊冷笑,上前幾步:“你說。”
怡琳淡淡地說:“今日,這個女人像瘋子一樣,衝進我的房間,如同潑婦罵街,還抄起一個香爐砸傷我的頭。好不容易讓我逃出房間,不知道該跑去哪,終於有個好心的宮女見我傷重,替我包紮。我迷了路,只能着她走,這才知她是延禧宮的汀蘭姑姑。你們不追究這打人的瘋女,還不分青紅皁白責怪於我,荒謬!”
“李怡琳!”雲惠嘴角抽動着,“你可真會裝啊!四爺,你……”
“別說了!”亦蕊打斷她,指着弘昐對怡琳說,“弘昐因爲意外,頭顱受傷,可能下一刻就會離世!你是要陪着他走完最後一程,還是要回緋煙居休息?”
怡琳毫不猶豫地說:“我都傷成這樣了,恐怕也幫不上忙吧,還是回去休息吧!”
亦蕊絞着手指說:“弘昐是你的親生孩兒,你如此狠心麼?”
怡琳迷惘道:“我怎麼可能有孩子,我連夫君都沒有啊!”
胤禛發話道:“是啊,你這種人,怎配有孩子、有夫君!來人,把她帶回緋煙居。”
緋煙居
怡琳假寐躺在榻上,心亂如麻。
原來,剛纔那個躺在榻上傷重的孩子,就是弘昐,她的孩子。想到此,她心中陣陣抽痛。不,她不能,連一絲憐憫也不能掛在臉上。
她想起榮妃今夜說的話:“你人生的前十八年就是一場夢,不要想着去回憶它,反而要把這些統統拋掉。上天賜給你重新開局的機會,要贏就不能再提及夢裡往事。”
她努力靜下心來,讓自己淡忘腦海裡弘昐可憐的模樣。
今夜是初三,可惜海定閣多事,就算點了寧神香,也溜不出去,他還會在老地方等她嗎?想起他那修長的五指,炯炯的雙眼,她心裡充滿着嚮往。這三年,她過得糊里糊塗,生不如死,要不是那個人,或許她早就自縊。
延禧宮
榮妃按着太陽穴,說:“這個李怡琳,真是廢物一個,什麼都想不起來!要不是她手中有德妃的罪證,本宮才懶得管她!對了,那個小顧子可還老實?”
汀蘭低聲說:“安頓在別院中,專人看護着。跑不了,也死不了。”
榮妃陰笑道:“對,他還有點兒價值。那孟婆湯的方子呢?這麼久了,還沒有眉目嗎?”
汀蘭搖頭,道:“主子,請恕奴婢無能!”
榮妃說:“不怪你,若易得,也不珍貴了。”孟婆湯,是一種古老的配方,初服藥時使人如瘋似癲,這是藥性在就在摧殘人腦部的記憶的劇烈反應,約兩三個月後,人會慢慢平復下來,但會對服藥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行動如同常人。若無藥物輔助,再過六個月,服藥人將會形犒枯木,口鼻眼歪,就這樣默默死去。
兩年前,一個翻書院的太監求見榮妃,遞上一張紙條,並描述了德妃設局謀害怡琳之事,尤其提到了怡琳手中有德妃的把柄。榮妃開始打起了全盤計劃,她重賞了顧升,並允諾過段時間會將他調出宮外,給他本錢做生意。接着,要想方設法讓怡琳乖乖交出隱藏的布囊。雖然榮妃並未去海定閣,但怡琳的動向卻通過竹意瞭解得一清二楚。雖然孟婆湯的配方沒有找到,卻找到了輔助藥的配方,她派人制成藥丸。可是,如何讓怡琳乖乖服下?又如何定期送藥給怡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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