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焰火騰空而起,煙嗆得亦蕊直咳嗽,淚水眯了她的雙眼。幸好,那屋子不是很大,摸了幾步,她便撞到了張凱。
張凱驚呼:“福晉,你怎麼進來了?快出去!”原來,屋正中的牌匾砸了下來,張凱吃痛更是受驚,失控尖叫。他已將燒殘的匾丟在一邊,站了起來。
亦蕊說:“不行,不能丟下你。”
張凱顧不得說感激的話,左顧右盼,說:“你知道藥在哪嗎?”
亦蕊憑着印象,睜大眼睛,說:“紗屏,有座紗屏前,籮筐……快看,是不是哪!”她看見火焰繞着一個長方形的框架在燃燒,中間的紗已然燒空。
張凱拉着亦蕊向前衝去,果然,藥材正在哪兒。他一腳踢掉上面燒得正旺的藥材籮筐,還有兩筐。張凱興奮地說:“幸好,快走!”他提起一筐約七八斤重的藥材,便無法再保護亦蕊。
亦蕊左臂無力,只能用右手抓了幾把藥材放入胸中,說:“你先走,我跟上!”
二人向屋外挪去,張凱首先衝出房門,就地打了幾個滾,方撲滅了身上的火苗。回頭一看,亦蕊卻沒有跟出來,張凱將藥材往安全地方一放,又欲往屋子裡衝,灼熱的火焰比剛纔更是猛烈,似乎對擅闖者散發着熊熊的怒意。他看清楚了,一根燒着的柱子堵住了門口,亦蕊的影子消失在柱子之後。
經過大難不死,亦蕊對火災比其他人有更多說不出的恐懼,但她更不能眼睜睜見身邊的人死在眼前,因此,最後一縷動力促使她進了火場救人。張凱已平安出了火場,還拿了藥材,而她,是不是翊喬來向她索命?責怪她沒有照顧好淳靜?她並無遮擋,頭髮和裙角已染上星星火點,身在火場中她居然感到寒冷,瑟瑟地,她雙手抱頭,蹲跪在地上,失去了求生的意識。
此時,亦蕊感覺有人輕輕搖她,耳邊傳來熟悉而溫柔地聲音:“你沒事吧?”她還沒看清來人的模樣,一牀浸透水的棉被將她緊緊地裹了起來,只聽“啊”一聲,那男子不知用何法子或搬或撬移開了那燃着的木柱,他回頭抱起亦蕊。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黑頭套,只露出一雙如黑寶石般的眸子,深遂而明亮。他將亦蕊抱出火屋,一言不發地推到張凱身邊,不再回頭,快步離去了。
張凱雖好奇那男子身份,但更擔心亦蕊的狀況,他解開棉被,亦蕊已昏迷不醒,手中仍緊緊地抓着幾根石斛。
福熙樓
亦蕊“嚶嚀”一聲幽幽轉醒,一個聲音歡快地大叫道:“福晉醒啦!”亦蕊迷迷糊糊中,只感覺人影交錯,幾口溫熱的米湯進肚,方恍然看清了霏月、雯冰焦急而欣喜的臉。
見到亦蕊迷茫的雙眼漸漸放郵光彩,雯冰喜道:“快去報喜,清暉室、飲瀾居、陶然居、蕙蘭苑……”
“懂懂……”霏月連聲應着,一路小跑,到府內各室通報亦蕊清醒的喜訊。
雯冰又餵了亦蕊幾口米湯,見她一副痛苦到難以下嚥的模樣,小姑娘的淚控制不住地流下,說:“福晉,你可千萬要好起來……”
亦蕊嘶啞着嗓子,說:“我……我……鏡子……”她感覺到自己臉上又疼又辣,動動嘴脣喝湯也如灼傷般。雯冰只得取來一面妝鏡,火燒傷了亦蕊的臉,左耳和左側頭髮都有不同程度地燒傷,整個頭包裹着厚厚的白紗布,再傾國的嬌容恐怕都要燒成片瓦殘桓了!雯冰不敢對視她的雙眼,卻聽亦蕊苦苦笑道:“很好很好,應該這樣!”
雯冰哭道:“福晉,莫悲傷啊!王爺總會有法子醫好你的!”
亦蕊鬆手,銅鏡從綢被上滑落至地,她閉上眼,雯冰看到她任何表情,心裡焦急,卻不敢多嘴。許多,亦蕊睜開眼,徐徐說:“是誰救了我?我怎麼回來的?”
“張凱啊!他將您救回來了!”雯冰臉上流露出又敬又佩的表情,“他還帶回了鐵皮石斛,解了王爺的燃眉之急!”
怎麼是張凱?難道是她看錯了,她搖搖頭,卻無法將那個夢中出現的人影,從腦海中抹去。
雯冰見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忙勸道:“福晉,您昏睡了一日一夜了,還是再多吃些東西,補補力氣。”
亦蕊這才感覺肚子咕咕叫,就着雯冰的手,慢慢喝起粥來。粥喝完後,亦蕊想衝雯冰笑笑,卻拉動了臉上皮肉,痛意提醒她臉上的傷勢。
霏月已回到房中,見亦蕊斜在榻上,忙扭過身子抹掉頰上的淚,笑着說:“福晉,霏月回來了。”過一會,霏月端着個小瓷碗過來,說:“夕福晉說,羅漢果泡水有助於您的喉嚨。來試試吧!”
亦蕊的喉嚨被煙嗆得又啞又痛,瑤夕一番好意,她心中感激,邊喝茶邊問:“夕福……”
霏月搶話道:“福晉,您是想問夕福晉怎樣了吧?嗯……不好!夕福晉在清暉室裡十二日十二夜,別說沒出來過,據成公公說,都不曾闔過眼呢!剛剛見她,整個人又黑又瘦,身子裹在衣服裡,輕飄飄的。那眼睛深深凹了下去,卻佈滿血絲。但,夕福晉卻一直記着您的事,要不是王爺那缺不了人,恐怕她早已侍候在側了。”
雯冰撇嘴道:“自然是有閒人,怎麼這一天一夜沒見個影兒?”
霏月說:“閒人?年福晉有了身子,要臥牀休息,福晉用的燙傷藥,可是她喚人去年府取來上好藥膏!宋社晉要照顧……抱恙的昀阿哥,歆福晉不但要照顧小阿哥天申,還得幫夕福晉照顧歷阿哥,分身乏術!這不都忙着嘛!”
雯冰不屑地說:“你別忘了,府中還有李福晉和武福晉啊!”
霏月說:“剛剛,奴婢也去了綠綺軒,正巧武福晉也在,與李福晉一起教時阿哥玩着投壺遊戲呢!”
“王爺病着,福晉死裡逃生,府中處多事之秋,她們還有心情投壺?”雯冰譏諷道。
亦蕊已喝完了羅漢果水,說:“夕兒說的果然沒錯,喝下它,感覺喉嚨舒暢多了。將清暉室邊上的平安居打掃出來,給夕福晉暫住,方便她照顧王爺,也讓方便她自己休息。”
霏月應聲道:“好,奴婢再去東書院走一遭。”剛剛站起,又回頭說道:“對了,福晉,您怎麼不問王爺的情況?”
雯冰一個眼色使過去,搶着說:“急性子的丫頭,福晉不能多說話,等着你一一稟報呢!”
霏月說:“是是。王爺繼續用藥後,已不再嘔血,神志清明許多,只是仍發着燒,昏昏沉沉,偶爾胃痛痙攣。”
亦蕊淡淡地說:“交待夕福晉,別和王爺說我的事,只說我回府打點父母身後事了。雯冰,傳張凱!”
雯冰、霏月應聲,分別去辦差。
亦蕊用右手輕輕拉開榻旁多寶格的抽屜,取出一個用錦帕裹着的物件,她不敢揭開帕子,只將它捂到胸口,那張夢中時而清晰時而朦朧臉再次浮現。
張凱來了,雯冰隔好紗屏,便帶着衆奴才退出房外
張凱迫不及待打千,激動地說:“奴才賤命一條,不足掛齒,怎值福晉捨身相救!”
亦蕊說:“雯冰卻說,是你救了我?”
張凱說:“奴才說了謊,那日是一名黑衣人將福晉救出,不知是敵是友,近日府中多事,奴才不願給他人添口舌,因此,謊稱是奴才之功,請福晉恕罪!”
亦蕊說:“起來吧!你怎會是那種貪圖名利之人?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就憑你不顧一切,衝進火場搶出藥材,就是立了大功!你說的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黑衣人,我也不知道是何人!你倒是說說看,他有何特徵!”
張凱沉思一會,說:“恕奴才愚昧,那黑衣人一閃而過,渾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但那服式彷彿與九阿哥先前的隨從一模一樣!”
亦蕊說:“難道是九阿哥發了善心,生了悔意,派人回來相救?”
張凱搖頭道:“不可能,若是如此,不需要蒙面,更不會隻身一人。”
亦蕊緊了緊手中的物事,說:“他肯出手救我,定是友非敵,先不緊着這事。待我能見人了,便親稟王爺,爲你請功!”
張凱說:“奴才是個孤兒,原就是費揚古大人府上家僕,莫說老爺生前千叮萬囑要好生照顧福晉,福晉先知遇,後救命的大恩,奴才三世也難報答!”
亦蕊說:“其實你也算是我阿瑪的半個兒子,你我共濟生死,我就認你做個義弟,私底下,你就喚我作一聲長姐吧!”
張凱感激地說:“福晉……”
亦蕊故意裝作不高興地樣子說:“嗯?我手無縛雞之力,又長年深鎖閨閣,若有你這個弟弟相助,就算不能親手報了父母大仇,也有人代我年年上墳祭拜雙親。”
張凱方纔灑淚道:“長姐……”
亦蕊喜道:“好,待我好轉,便尋機與你正式結拜。”話鋒一轉,她說:“既當我是長姐,往後就不許騙我!府中是否出了什麼大事?”
張凱臉色刷一下白了下來。
風,敲打着窗子。陣陣女人哀痛的哭嚎聲,傳進屋來,無比心酸,無比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