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胤禛認爲宋氏肚痛屬實,在戌時左右定會到來,至少陪她度過最疼痛的時分。宋氏知酉時將過,戌時即到,暫時也不管那雲薇雲惜,自顧麻利地拔了珠翠、卸了脂紅,躺在牀上,將前情後路全想了一遍,等着胤禛前來。
果真,胤禛很快就來了,他見宋氏已躺在牀上,一副蒼白模樣,趕忙坐到牀沿,關切地問:“又肚痛了麼?”宋氏流着淚,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緊緊抓住胤禛的手,可憐兮兮地說:“孩子,孩子好可憐!”
未等胤禛再勸,宋氏突然大叫一聲,隨即抽搐起來,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把胤禛嚇倒了,雲惜雲雁等一干奴才也不能再躲在門外,紛紛進來看個究竟。不一會,宋氏站了起來,雙瞳發直,竟連鞋也不穿,撞開屋內的一個個人,行走如同飄影。
雲惜怛然失色說:“格格這是怎麼了?好像是鬼上身?”一衆奴才面面相覷,膽小的更是不由退了幾步。
“胡說!”胤禛身邊的小鄧子說,“依奴才看,宋格格這有點像夢遊。”
“夢遊?”所有的人不由都向飄忽行走的宋氏身上,會下臺階,會開門,不像傳說中的繃直腿跳着走。
胤禛說:“跟着她,看看她要去哪?”除了一些膽小的奴才,這採鳳苑的大半奴才都大着膽子跟胤禛、小鄧子後來走着。
眼見宋氏離開了採鳳苑,便直奔緋煙居而去。緋煙居里,亦蕊與李氏正在下棋,忽見宋氏莽撞進門來,神色古怪,後來還跟着胤禛等一干人,二人均驚得目瞪口呆。
而宋氏進了屋後,直直地站了一會,突然又抽搐起來,軟身在地。亦蕊見無人攙扶,連忙過去。雲惜好意提醒說:“福晉小心,格格可能是鬼上身呢!”
李氏斜覷她一眼,說:“什麼鬼不鬼的,這是宮中大忌。”說罷,親手去扶宋氏。而此時,宋氏悠悠醒轉,迷迷糊糊地說着:“我這是在哪啊?孩子,孩子還好嗎?”
李氏溫言勸道:“妹妹,孩子很好,你在我的緋煙居。”
“緋煙居?我怎麼會緋煙居呢?”宋氏四下張望,哭道:“四阿哥,妾身剛纔肚痛,迷糊中見到我們的孩兒,正大聲向我呼救,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可是,爲什麼在緋煙居?”
亦蕊、李氏相對一言,只聽胤禛冷冰冰地說:“你的意思是孩兒引你來害他的人處?讓你救他對吧!”
宋氏已哭得梨花帶雨,斷斷續續地說:“或許吧……但一定不是李姐姐啊!不會的……”
“既不是,那走吧!”胤禛擡腳欲走。
宋氏心道,慘了,壞事了。正欲開口挽留,只聽亦蕊道:“四阿哥,請容妾身一言。”
胤禛轉過身,亦蕊徐徐道來:“宋格格大張旗鼓地駕臨緋煙居,打得是謀害皇嗣的旗號,若不能還李姐姐一個清白,往後若宋格格的胎有個三長兩短,李姐姐如何自處?”
李氏也福下身去,恭聲道:“妾身問心無愧,願意接受任何搜查盤問。”
胤禛點點頭,說:“蕊兒說得也不無道理,既然怡琳也願配合,這樣,雲惜雲薇,你們去搜搜這間屋子,看看有沒有發現?”
亦蕊笑道:“雲惜雲薇是採苑居的人,妾身覺得若要公平清白,最好由四阿哥身邊的人去搜,例如小鄧子。”
胤禛衝小鄧子使了個眼色,後者“喏”一聲,開始檢查起來。由於並不需要搜查整個緋煙居,而是李氏寢室,因此,很快就搜了個遍。小鄧子前來回來:“四阿哥,除了牀榻,其他地方都已搜過,無可疑。”
胤禛知宮中規矩,太監不得碰女子牀榻。他本身就不信李氏會做這樣的事,站起來準備走,而這次亦蕊和李氏均無再開口挽留。
宋氏心知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就白費了她一番心思。於是,她撲向牀邊,拉開睡鋪拐角處的小屜,迅速取出那細心藏匿的小匣,哭喊着奔來,道:“這就謀害我孩兒的罪證啊!求四爺做主。”
胤禛打開小匣,內裡赫然是一個針扎的草人,背後有一黃紙。衆人不由私下嘀咕起來,敢情還真是這李福晉嫉妒成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亦蕊笑笑說:“宋格格還真是厲害,第一次見這匣子就知道是罪證?”
宋氏頓時面如土色,暗怪自己操之過急,眼看就壞了大計,結結巴巴地應對道:“孩兒既然能帶我來到這兒,找害他的人,也能引我去找害他的物事。”
亦蕊又說:“那孩子未成形便有如此靈性,長大後真是不得了啊!”
宋氏以爲計謀已成,傲然說:“四阿哥和我的孩子自然與衆不同!”接下來,她指着李氏喝道:“你這賤人!爲何要出計謀害我!”說罷,她上前就給了李氏幾個乾脆的耳括。
這一下,出乎亦蕊所料。瞬間李氏的臉頰已泛紅,髮髻都有些散亂了,她咬着牙不爲自己辯解,但淚卻忍不住流了出來。
宋氏還欲再罵,卻聽胤禛在身後嚴厲地喝道:“你這賤人,還不跪下!”
宋氏心喜,對着李氏說:“聽見沒,四爺讓你跪!”
背後的聲音又道:“我是讓你跪,宋雲惠!”
宋氏轉喜爲訝,膝蓋卻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只見一張黃紙飄到面前,胤禛說:“看看,這是什麼?”
宋氏揀起紙一年,黃紙上眷寫着“丙醜壬寅癸巳丁巳”,與自己的八字有一字之着,看來是被李氏洞悉換了。宋氏一夜之間連設兩套,兩套均被摧毀,心中氣苦,強辯道:“就算不是妾身的八字,李氏向他人施厭勝之法,也屬犯宮中大忌,理應受罰。”
“宋雲惠啊!”胤禛苦笑道,“你到現在還嘴硬,你可知八字年柱中並無丙丑年?李氏向一個無需有的八字下術,有何意義?”
一般人都是找算命批八字,皇宮則有欽天監,對八字算法的確鮮有人知。宋氏小心翼翼地說:“或許是李氏匆忙間寫錯了呢?”
“寫錯!哈哈哈……”胤禛不怒反笑,“宋雲惠啊,虧得我還相信你。當福晉與我說,你設計陷害李氏時,我還不信,果然,難倒你覺得本阿哥是你手中的果子,任你擺佈麼?”
宋氏知計謀失算,最早在海定閣就是她說的算,後來亦蕊來了,亦蕊是嫡福晉,性子也好,偶爾去氣氣她便罷,也未曾想過害她。但這李氏,出言謹慎卻咄咄逼人,一股威嚴氣勢強不可擋。宋氏甚至想,若有一天這李氏當了嫡福晉,她定然沒有好日子過。此時,趁四阿哥對李氏無甚憐愛,而自己又喜得貴子,定要藉機除了這禍害。沒想,反被李氏倒打一耙,想到此,她不由向李氏望去。亦蕊一手扶着李氏,她的雙肩在微微顫抖,顯然還在爲了剛纔那幾個耳光而委屈。今日李氏着一襲淺白色銀紋錦裙,裙上零零星星布了許多梅花繡紋,清雅中發出貴氣,她很少如此裝扮的,想來……呵呵,宋氏好似明白了什麼,但她已無機會了。胤禛下令,軟禁宋氏採鳳苑,待孩子生產後,再行處置。
宋氏被帶下去後,胤禛走到李氏旁,只見她愁眉啼妝,我見猶憐。胤禛又與亦蕊一塊勸慰了半天,李氏這才顫巍巍地止了哭泣,便喊問蘭取她的玉瓶來。亦蕊見那玉瓶精緻,似整玉雕成,觸手生溫,但覺有趣,拔開塞子一聞,更是一股馨香迎面襲來,似蘭非蘭,似麝非麝。
李氏捂着胸口道:“福晉當這是什麼好東西呢?我自幼有心鬱病,情緒激動時,便會心絞難忍。終求得名醫,調製這丸藥,心絞時服下一丸便可。”
亦蕊忙道:“還好還好,有這救命的方子。”說罷,便讓問蘭倒碗水來,親自服侍李氏服下丸藥。
李氏皺眉說道:“已過戌時,四阿哥與福晉早些回明月樓安寢吧!”
亦蕊見她仍疼痛不已,說:“這丸藥怎麼不起效用?姐姐還如此疼痛?”
李氏苦笑道:“這丸藥服下,快則半個時辰,慢則兩個時辰方纔起效。”
亦蕊忙與問蘭將李氏扶上牀,掖好被角,溫聲說:“妹妹今晚留下陪姐姐可好,姐姐這樣,妹妹可放心不下!”
李氏一凜,忙笑着答道:“有奴婢們伺候就行,哪裡敢讓姐姐照顧。”
亦蕊見李氏捂着胸口直哼哼的樣子,李氏又堅決不讓自個留下,轉過頭,見胤禛雖不說話,卻也一臉關切地望着這邊,便說道:“姐姐既然體恤妹妹,那妹妹便回明月樓去。但姐姐這樣,我實在不放心交給下人。夫君可願代勞?”
看着亦蕊有點調皮的眼光,心中又的確掛念,胤禛便點了點頭。
自那夜胤禛留宿緋煙居後,沒過幾日便又去了一晚,一月下來,也個十日左右在緋煙居了。
大約三個月後,緋煙居也傳來喜報,李氏有喜了。
凝秋見亦蕊忙乎着收拾給李氏的賀禮,心中暗自苦惱,正巧亦蕊讓她先將一批東阿阿膠送去給李氏。凝秋一人便先行來到緋煙居。
凝秋見到李氏,恭敬地行了禮,將阿膠呈上。
李氏笑盈盈地收了,遂讓問蘭上茶,又拿了一塊銀子打賞凝秋。
凝秋朗聲道:“李福晉的禮,凝秋不敢收。凝秋在宮裡伺候主子已愈十五年,李福晉是否有心聽奴婢說幾件宮中趣事?”
李氏笑了笑,讓下人們都退了下去。
凝秋見這場面,說:“李福晉果然是個明白人,這樣,咱們說話也痛快。以前,宮中有個答應,爲了上位,不斷拉攏受寵的嬪妃,好讓皇上多注意自個幾分。甚至在她發現自己被另一名答應陷害時,並不揚聲,而是拉上了寵妃,利用寵妃的嘴,皇上對她的信任,爲自己洗清冤屈的同時,還將那害的答應打入冷宮。這種一石二鳥之計,在宮中可謂經典。”
李氏鼓掌道:“精彩,精彩,真沒想到姑姑如此會編故事。”
凝秋也不說穿,道:“凝秋不想弄出什麼是非。德妃要福晉平安,要宋格格母子平安,這就是凝秋的職責。李福晉若閒來無事,奴婢大可多講幾個勾心鬥角的故事您聽。”
李氏笑道:“多謝姑姑,福晉與宋格格母子平安也是我最大的心願,凝秋姑姑你若有事先忙去吧!我也有些疲累了!”
凝秋退出後,李氏方顯了猙獰面目。那日上午宋氏來探她,鬼鬼祟祟的,分明有他意。李氏也樂得給她個機會,看看她使個什麼詭計。後找出藏在牀屜裡的暗匣,心知就算把此物繳出,也依然會讓人懷疑她作賤心虛終自首。她知胤禛近日在摹畫,便作了一幅,欲請他在鑑賞,再尋個機會意外讓他發現。卻沒想被亦蕊撞了個正着,她便將計就計,利用胤禛對亦蕊的信任,將局勢把握在手裡。後來,更是想法子將胤禛留下。只是牀屜太不容易“意外”發現,當時就隨便裹在被裡。沒想,居然被全程關注的凝秋看了出來。若要除亦蕊,必先除凝秋,我李怡琳怎會輸給任何人?
這時,問蘭倒茶進來,關切地問:“李福晉,你還好吧!怎麼面色如此蒼白?”
李氏忙將攥緊的手一鬆,笑道:“沒沒,剛和姑姑講了個故事,讓人回味。謝謝你問蘭!”
問蘭忙道:“難得跟了您這樣一個好主子,又心善,對下人又好。奴婢怎能不上心。”
李氏慢慢品着茶,卻沒將問蘭的話聽進耳去。她向來知道,要取勝,就只能靠自己,其他人全然都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宮中見風使舵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