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如今是公司在A市的總監,有車有房有施展才乾的平臺了,可是經檢查子宮壁很薄了,很可能會影響今後的生育,這是不管金山還是銀窟都不可改變的身體狀態。
“你確實是後置子宮,損傷厲害,我小心給你做第三次刮宮,但我絕對不敢爲你刮第四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博士恐慌了,問道:
“你是說我以後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有這種可能,而且還可能大出血!”
博士無語良久。
已經是下班時分,我們約定明天上午做手術。
我送博士到門口。
夜幕降臨了。
看着紅色小轎車駛上街道,混入滾滾車流。
博士的隱哀!
學界的墮落!
究竟是精英階層的墮落,引起社會風氣的墮落,還是社會風氣的墮落,引起精英階層的墮落呢?
我想應該是先有蛋纔有雞吧?
我又否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雞怎麼會有蛋呢?
我還沒想清楚,手機鈴響了。
宇大娟熟悉的嗓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嚨。
自從宇大娟爲了省錢,叫她的母親帶着宇二娟,住到我給她租賃的康樂園怡和一號716房間以後,我就再也沒去看望過她們,我治好了宇大娟的尖銳溼疣,我盡力了,我無力治療宇大娟母親已經很嚴重的腎病。我聽從賈主任當初的勸告,記住賈主任的前車之鑑,害怕被宇大娟一家粘住無法了了。我也給卓傑然醫生講過這件事,說自己心裡總是記掛着宇大娟,他也說當斷則斷免受其亂。宇大娟當然知道我爲什麼不去看望她,但還是給我打來三次電話,第一回說她媽媽兩腳都水腫了,一按一個窩,要我給開一點藥救救她媽媽。我說你媽媽是腎病,必須找腎臟科醫生,我是婦產科醫生,隔行如隔山,她哭了。第二回宇大娟又打來電話,說她要來找我,我生氣
了,說宇大娟你這人怎麼這樣?你要這樣無理取鬧,你以後有病我就不管你了!你應該把你媽媽送回家鄉,治療費比較便宜,那病用中醫中藥治療有效,不可拖延誤了治療的最佳時間。打完電話我還給宇大娟的銀行卡打進1000元做路費。第三回電話我一聽聲音就斷開了。
今天的電話是第四回,我不勝其煩,正想斷開,就聽見宇大娟悽慘地呼救:
“李姨,求求你快來救救二娟,她流血不止了,怎麼辦呀?求求你李姐,你快來呀,二娟要死了!要死了!”
人命關天!我一聽全身剩餘不多的力氣一剎那間都集中起來了。“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二娟被一個男人毀了,流血不止,臉都白了,李姨你快快來呀!
求求你快來呀!”
“你別哭,讓二娟躺着,擡高下身位置別動,讓她喝一點糖水,
我馬上就去!”
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我顧不上自己還空着肚子,返身回到診室,準備了急救用品。
我在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康樂園怡和一號。
我想我前輩子肯定是欠了宇大娟的債。按家鄉老人們的說法,這一輩子是女人,上輩子就是男人。上輩子我可能是娶了宇大娟做小妾,或者始亂終棄,這一輩子還她的情來了。這也不對呀,我上一輩子是男人,宇大娟上輩子也應該是男人呀,那就是我們兩個男人合夥做生意虧了本錢分擔不均或者我捲款潛逃,這一輩子她追到A市來討債了。罷罷了,博士被她的總監堵在房裡,她說“這也許是天命吧,那就聽天由命吧”,博士尚且如此,我學士豈能不如此乎?
我一口氣奔到七樓,氣喘噓噓,兩眼發花,視野之內金星飛舞。
宇大娟打開房門,我一眼看見躺在牀上的宇二娟臉色灰暗,披頭散髮,雙腿架在牀欄上,下身墊着的一大團衛生紙全被鮮血浸透了,鮮血透過牀單滴滴嗒嗒地落在牀下的臉盆裡。房間裡瀰漫着一股血腥氣味,令人反胃,幸虧我飢腸轆轆無物可吐。宇二娟見我來了,死魚一樣無神的雙目終於有了亮光,宇大娟也擦去眼淚,幫我打開急救包。
我馬上給宇二娟打了一針立止血。
必須立即縫合陰道撕裂處。
在我的指導下,宇大娟給宇二娟沖洗清創。
我叫宇二娟咬緊牙關,我迅速給她做了縫合手術。
血慢慢止住了。
我擔心宇二娟血壓下降,給她靜脈推注50%葡萄糖水200毫升。
最後,爲防止傷口感染,給宇二娟做了皮試,臀部注射消炎針頭孢曲松鈉0·5克。
宇大娟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笑容,說道:
“李阿姨,謝謝你!”
而後,宇大娟忙着擦洗牀上和地下的血跡,一邊和我說話。
我和宇大娟最後一回通電話,又給她匯去1000元,勸她把母親送回家鄉請中醫治療,宇大娟真的聽話,沒幾天就帶母親回到江西九江鄉下去了。
宇大娟的母親腎病己經十分嚴重了,到了不能不住醫院花大錢的時候了。母親說什麼也不住醫院,鬧着要回家。宇大娟堪稱當今難得的孝女,執意要治好母親的病,白天到處找親戚朋友借錢,晚上
回來照顧母親。偏偏禍不單行,父親的支氣管擴張症復發,咳血不止,又不得不住到醫院來。父母一個住六樓一個住七樓。宇大娟就是神仙下凡也是應接不暇,焦頭爛額。聽說醫院裡有個副局長病人要買腎,宇大娟決定賣一隻腎。雙方多次協商,簽了合同,做了公證,副局長先付定金十萬。兩個月後副局長要住到上海華山醫院動手術,屆時宇大娟去華山醫院取腎後再付餘下的十萬。二十萬元能治好父母兩人的病嗎?連他們的主任醫師都不敢表示什麼。看一步走一步吧,宇大娟臉上的陰影擰得出水來。
病災比天災更加可怕,更加可惡,天災失去的只是可以奮鬥再來的財產,病災失去的卻是給予人只有一次的最寶貴的生命。天災返貧,病災致命呀!世人對天災幾乎無可奈何,只好喊喊“人定勝天”互相激勵,可是對病災就那麼無可奈何嗎?那怕只有“赤腳醫生”,也可以救人於一時之痛呀!
再過幾天,宇大娟就要去上海華山醫院剖腹取腎了,她記掛妹妹宇二娟獨自一人在A市,就趕回A市看看。今天下午外出回來,在樓梯頭遇見一個長得像灰熊的男人神采飛揚地往下走,心就提到嗓子眼,推開房門就看見宇二娟陰道撕裂血流不止,泣泣咽咽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宇大娟連忙打電話向我李萍萍呼救。
父母住院以後,從心底裡鄙視姐姐的宇二娟,不僅理解和原諒宇大娟而且很自覺地想當三陪隊伍的一員。她書念得不多,也沒有什麼手藝,唯有用父母賜予的美妙身子換錢報答父母。她去公園找了一個晚上,哪知第一回就遇到那頭大灰熊,像日本鬼子似的,硬是把一隻白嫩嫩的蛋兒揉碎了。
可憐的宇家姐妹呀!
今天我對宇家姐妹一點也生不起氣來。
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又被她們雙雙的孝心所深深感動。
我母親飽受急腹症之苦痛,她幾天幾夜懷抱燒熱的尿壺在牀上打滾的慘狀常常浮現在眼前,我立志長大當醫生就是爲了解除母親的痛苦,哪知我還未當上醫生母親就永遠離我而去了,留在我心頭的是一道終生無法彌合的至今還隱隱作痛的傷口。宇大娟姐妹的心上,應該是不會有我這樣的傷口了。但此時此刻我卻又無端地想起魯迅先生,他棄醫學文的初衷是多麼偉大呀,僅是這一點,他就是站在高處的巨人!
本來我決心不再理睬她們了,但今天我只能再幫幫落難的宇家姐妹。宇二娟頭一回就遭了大難,她教訓深刻,肯定不敢再冒生命危險了。宇大娟連腎都要賣了,她以後會不會再去賣身呢,我就不敢肯定了。
我突發奇想,賈主任要是活過來,聽說我這麼做,一定會氣得又死過去的。我與她不同,我卻是心甘情願這樣做,真的,我願意!雖然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微薄很微薄,頂多也就是治人一時之痛,根本就救不了她們,只有等到全國醫療改革方案公佈後,全民醫保了,纔有人給她們免費治病,讓她們家早日再次脫貧。可是,那個方案,至今仍然像潯陽江頭的琵琶女,羞羞答答,千呼萬喚未出來。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我留下2000元,就離開怡和一號716。
夜深了,我一點都不覺得餓。
仰望滿天星斗,我忽然明白:應該是先有雞纔有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