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翹着腿坐在這裡，讓這一行六人都感到很不舒服，又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反倒是那位喝多了的劉新宇看到我出現後，抓着酒瓶子就要立刻站起來，被旁邊那個一直低頭裝作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胖子給按住了。
吳文鬆了一口氣，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怕我心情不好對他們暴力相向，虛指了一下按住劉新宇那個胖子，說道：“這位是沈志浩。”
我點點頭，知道沈志浩就是沈家的不知道什麼人，理論上跟劉新宇應該是一類人。
吳文沒多解釋沈志浩的身份，而是指着那個臉色潮紅的長髮青年繼續說道：“李黯然。”
還是隻說名字，我在心中默默回憶有什麼傑出社會人物姓李的，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想必是個很低調的高官子弟。
長髮青年的眼神很奇特，帶着一股相當狂熱的味道，這是我曾經見過不少，但從未在年輕人眼中見過的。
吳文給了我一點記憶時間，又指向捏着香蕉的碎髮青年：“林望峰，放浪師協會的，你剛加入協會，可能還沒見過。”
這多嘴的幾句，意思就是說林望峰並不是世家子弟，只是跟他們相交比較深纔會出現在這裡。
碎髮青年手中的香蕉上下翻飛，望着我的眼神沒有什麼明顯敵意，也沒有什麼好感。
最後一個人了，吳文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瘦小少年：“顧青。”
我衝着這個叼着習慣的少年點點頭，他是這六個人當中神態最自若的一個，很顯然跟我們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只是在打醬油或看熱鬧。
劉洋洋坐在我旁邊，一直聽着吳文挨個介紹，並沒有吭聲。倒是劉文藝看到自己哥哥來了，扔下果汁跑過來撒嬌，又用敵意的眼神看着我。
“哥，你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這個傢伙嗎？”
劉洋洋拍了拍自己妹妹的頭：“別這樣，岑夢無是個好人。”
我聽到這話立刻扭頭，惡狠狠地對劉洋洋說道：“別給老子發好人卡！”
劉洋洋無所謂地揮揮手，招呼美女服務生過來點東西。劉文藝安靜地坐在自己哥哥身邊，偶爾把惡狠狠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場面其實有點小尷尬，大家誰也沒說話。
吳文看了我半晌，嘆息一聲：“真的是偶遇嗎？”
我冷笑：“當然不是。”
“那就擺明了說吧。”吳文看了一眼沈志浩，低聲說道，“大家不是非要不死不休的立場，家裡人也已經跟我說過了，我們不會繼續找你的麻煩……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我掃了一眼這幾個人，吳文第一個介紹沈志浩，這人的身份當然不太一樣。除了顧青之外，沈志浩剛纔在酒桌上表現得最事不關己，其實每個人的每句話我估計他都聽進去了，低頭擺弄自己東西只是個姿態。這種大智若愚的方式跟年輕人打交道肯定無往不利，如果是上了年紀的人就不好說了。
看我不吭聲，吳文有點急，又看了一眼依舊拉着劉新宇的沈志浩，繼續說道：“首都圈子很大，咱們這麼鬧下去太讓人看笑話了，就這麼收手不好嗎？”
我依舊沒吭聲，用看小雞仔的目光看着這幾個少爺。一直裝做對我沒有敵意的放浪師林望峰表現得很平靜，看他的年紀也是有資格追求艾雪的，估計在心裡已經對我痛恨入骨了吧。
吳文跟我打過幾次交道，知道我吃軟不吃硬，在經過片刻尷尬後又張口道：“要不這樣，你說個辦法，怎麼才能讓你痛快？”
我眯起眼睛，順手把被劉新宇喝了一半的酒瓶子拎起來，問吳文：“如果我用這個砸你們一人一下，然後再跟你們說，咱們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別鬧也別鬥了，你們感覺如何？”
我的話讓吳文臉色一變，坐在後面貌似只在關懷劉新宇的胖子臉上肥肉一抖，沒有擡頭看我，一隻壓着劉新宇的手腕卻開始不停地抖。
放浪師林望峰剝開香蕉正在吃，聞言看了我一眼，目光裡依然沒有流露出敵視的情緒。
唯一真正並不關心這些事的還是那個瘦弱的顧青，他仍在自己玩着吸管不停喝酒，酒量看上去卻是很驚人。
毫無疑問，胖子沈志浩纔是所有人當中最有權勢威望的那個。儘管他努力在壓抑着自己的真實性格，我的話還是不可避免地激怒了他。
對於這個胖子來說，我這種挑釁簡直是赤裸裸的。對於這些從小到大沒受過太多挫折，總以爲自己能靠聰明才智算計別人的公子哥來說，我這個鄉下小子如此囂張讓他們很憤怒。他們倒是從來都不想，如果不是生得比別人好，條件比普通人強上千萬倍，又如何會在每一次展示自己聰明才智的時候都獲得勝利？
看幾個人面色都不善，我笑着把酒瓶子放下，說了一句更加讓人討厭的話。
“算了，不值得這麼幹……酒挺貴的。”
我知道在大多數時候自己是個很討厭的人，這一刻也不例外。吳文臉色很尷尬，又有點惱火，看着我伸出手指，又記得我似乎警告過他不要用手指指着我，隨即放下。這個不連貫的動作讓吳文的表現變得滑稽可笑，我笑着等他說兩句找回面子的話。
“岑夢無，你不要太過分。今天坐在這裡的人都不是你能欺負的！”
我嗤笑一聲，甚至懶得搭理吳文。
見我還是不說話，胖子沈志浩終於把那雙手放下了，示意林望峰照顧劉新宇，乾咳一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用一種刻意讓人驚奇的腔調反問道：“聽說你已經向放浪師協會的人發起了私鬥挑戰？”
我不得不驚訝一下，表示對胖子情報速度的佩服。我跟小西分開也不過一個多鐘頭的樣子，眼前這個胖子已經知道我們要來一場私鬥了，這是何等的效率？
不管怎沒說，這胖子成功地用自己的方式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盯着他，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我知道，這時的我肯定更讓人覺得討厭。
胖子掏出自己剛纔在擺弄的掌上設備，是一個非常精緻的計算器，上面有一串數字。
“你沒有什麼立場對付我們，我想這一點你應該能明白。”
這一點我當然不能否認，迄今爲止我也只是猜測劉新宇背後有人在鼓動，沒有切實的證據。一切都是正常進行的，劉新宇跟我賭黑拳，還是我贏了，我當然沒借口打擊報復。
我依舊沒吭聲，瞅着這個一臉和善笑容的胖子，他的笑臉讓我想起了自己見過的許多張笑臉。有些笑臉出自真誠，有些笑臉爲了利益，也有些笑臉天生就帶着虛僞。沈志浩沈胖子的笑臉無疑是最後一種。
“你們幾個。”我看着沈志浩，說話卻不給任何人留餘地，“我現在可以喝多點，然後失手打你們一頓，你覺得怎麼樣？”
沈志浩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你不會那麼下作。”
“不好說啊。”我裝作唉聲嘆氣的樣，低聲說道，“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卑鄙的對手面前，總要學着更卑鄙一點。”
我這話等於是把在座這幾個人都罵上了，沈志浩臉色也不太好看，不過他城府終究還是很深，只是稍微挪了挪屁股就算不樂意過了。
對於這種人，我還真沒什麼辦法，既不要臉又有城府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最可怕的一種生物，也能名列前茅了。
沈志浩猶豫了一下，似乎我這種油鹽不進的性格在他看來的確很難纏的樣子，這廝搖了搖頭，對我說道：“岑先生……我還是把話說明白吧，六大家族之間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你不要以爲有劉家和張家的支持就可以毫無顧忌。畢竟，你只是個外人。”
“你想說什麼？”我沒理沈志浩隱隱的威脅，反問道。
沈志浩看着我，發現自己眼神實在是在沒法跟我對視超過十秒鐘後，有些無奈地但仍十分自信地說道：“我想咱們鬥來鬥去想要誰倒下都是很可笑的想法，與其互相爭執，不如尋求共贏？”
大概是當久了被人捧着的少爺，沈志浩這話說得委婉又直接，看似服軟，實則內裡含着隱隱的傲氣，意思是如果繼續鬥下去我肯定要輸給他們。
臉上當然不動聲色，我看着這個六人當中似乎是最有話語權的胖子，微微笑着反問道：“嘿，我還不知道居然可以共贏？怎麼共贏？”
沈志浩覺得我可能被他說動了，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得意的神色，像是理所當然一樣說道：“你知道麼，現在開始有人在外圍賭你和小西的私鬥了。”
我不由得啞然失笑，這歷史的重複感太強烈了吧？當初我和楚昭然在學校裡互相暗中較勁就有人在外圍賭賠率，如今到了放浪師協會裡，還是這些玩意。看來人與人之間真沒有什麼新鮮事。
林望峰隨手按了劉新宇幾下，那少爺已昏昏睡去。劉文藝看到自己哥哥被人弄到昏迷，有點着急地想要說話，讓劉洋洋阻止住了。同樣身爲放浪師的劉洋洋當然看得出林望峰的手段對自己弟弟無害，也就更加不會讓劉文藝參與我們之間的談話。
從劉洋洋的角度來看，我們的談話毫無意義，他更關心的是我在首都之後的表現。譬如我什麼時候能通過沉默的艾家，見到艾雪之類。
我對那位沈志浩少爺一直沒有什麼耐心，沈志浩此刻看到我露出嘲諷般的微笑，到底還是坐不住了：“你笑什麼？”
我看着那張肥臉，笑道：“我有點明白你想幹什麼了，隨便笑笑。”
沈志浩這種人，一向覺得自己聰明無比，估計平時跟朋友相處都是長期沉默不語，偶爾發言一句的那種人。聽我說明白他想幹什麼了，惱火地哼了一聲，卻沒有繼續說話，是怕露出更多破綻。
我看着沈志浩，覺得這人和當初認識的楚昭然簡直就是一種人。得到了不少，卻希望憑着這些去擁有更多，人的慾望果然無窮無盡。
這樣的人很多，卻談不上是真正的聰明人。
“你太自以爲是，我不喜歡跟這樣的人合作。”我很誠實地沈志浩說，“雖然我也是這種人。性格相似的人最不適合合作。”
旁邊的林望峰和李黯然都沒做聲，顧青還在玩自己的吸管，彷彿事不關己。沈志浩大概很少被這樣直接拒絕又嘲諷，臉色頓時變得比旁邊的李黯然還潮紅，望着我的目光也不像剛纔僞裝得那麼平靜。
“你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跟六大家族比起來，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安靜地聽着沈志浩爆發，看了一眼旁邊抿着嘴不說話的吳文。吳文剛纔裝得很謙卑，明顯是希望把矛盾轉嫁給沈志浩，看他怎麼對付我。現在沈志浩爆發了，吳文也成了看戲的。
沈志浩看我不說話，以爲我怕了，繼續指着我鼻子大聲說道：“我告訴你，你別以爲自己能打幾個放浪師就是狠角色了。在首都圈子裡，你連個末流角色都算不上。放浪師協會名譽會員？我呸，你他媽還真覺得這個身份能嚇唬到誰啊？”
大概是豁出去了，或者是剛喝了酒，沈志浩剛纔那股深沉內斂的勁兒完全不見了，聲音陡然高了幾度，朝着我大喊大叫的姿態惹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就連劉文藝都撇撇嘴，扭過頭去表示不屑。
我依舊沒說話，看着沈志浩突然囂張起來的嘴臉，對這個人的評價越發低了。
今時今日，這樣的態度，在哪裡都是做不了大事的。
我正打算張口刺激刺激這位沈家的小少爺，旁邊忽然傳來了一個有幾分冷漠的聲音。
“沈志浩，你覺得就憑你，又能嚇唬到誰？”
這個聲音對我來說自然是再熟悉不過，幾乎是響起的同時，酒吧裡許多竊竊私語的人聲都消失了。很多人目光都集中在說話那人身上。
穿得很像失足婦女的藤秋顏就站在我身後，短裙黑絲高跟鞋，黑色上衣裡露出雪白襯衣，一頭長髮隨意地披着，臉上居然還化了妝，遮住了她近日的蒼白。
這個姐姐往那裡一站，氣場頓時壓得所有人都擡不起頭來。
沈志浩臉色大變，一張肥臉從潮紅變成煞白，真是做到了瞬息萬變，收發自如的境界。
藤秋顏只是隨意地瞪了沈志浩一眼，推了我一把，讓我讓出半張椅子給她坐下，姿勢優雅，眼神凌厲。
“雲天之外？這酒吧不錯啊，就是裝修俗氣了點，還沒你的音界好玩呢。這幫小子的品味永遠都這麼差。”
藤秋顏這一出現，氣氛完全就變了。當然最讓人崩潰的還是衆人都看到了，藤秋顏居然毫不避嫌地貼着我坐下，並一隻手挽上了我的胳膊。
林望峰看我的眼神瞬間就不淡定了，估計在心裡嘟囔着，這小子不是來追艾雪的嗎？怎麼連這位首都第一惡少都對他服服帖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