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莎的接觸並不少,這次真正互相針鋒相對地談話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實際的內容,各自多少還是有些收穫。尤其是我,既拿到了當初承諾陳無極一定會找回來的風刃獸屍體,也順便推走了楚昭然的麻煩。只是我依然不清楚,林莎當日怎麼在四家主的監視之下偷走風刃獸的屍體。林莎也不太明白,現在的我到底擁有了什麼樣的實力。
大家都像臉上蒙着布的瞎子,互相摸索着前進,互相摸到了對方的一部分。不管摸到的是胸部還是大腿,總之我們現在都在嘗試着和平解決問題。
大概也是因爲最近暴力用得太多,我很欣賞這種解決方式。林莎無疑是個看起來很有氣魄的女人,我依然有着在心中揮之不去的疑問。
我離開林莎在酒店的套房已是下半夜時分,酒店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只有無數房間的窺視鏡裡冒出熠熠光輝,似在刺探着什麼。
對於這種狗仔隊的八卦,我當然毫不在乎。這本來就應該是林莎的問題,而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
第二天早上,陳無極居然開着車在樓下等我。
看見我春風滿面地下樓,纖弱少年對我揮揮手:“還以爲你昨天能在酒店過夜。”
“不行啊,我這體力估計跟不上演藝圈哥哥姐姐們的鍛鍊步伐……”我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對陳無極咧嘴一笑,“今天這麼着急,是想知道我昨天都跟林莎說了什麼吧?”
“廢話。”陳無極發動汽車,“那哥三個把任務託付給我了,你可不準給我打官腔。”
“談話在和平友好的氣氛下進行而已……”我隨口說道,“不過談判的結果還是挺讓人滿意的。”
“怎麼說?”
“林莎幫楚昭然解決問題去,咱們只要負責楚昭然在學校內的安全就行。”
“那風刃獸的屍體呢?”
“說是今天晚上送到你們的聚會地點去。”我看着陳無極,臉上掛笑,“你們保密工作做得不到位啊,秘密聚會的底單這麼容易就讓人知道了位置。”
“屁!”陳無極對着窗外吐了口痰,姿勢極優雅,“那個地方本來就是個幌子,你覺得我們會在那裡放什麼珍貴的東西?”
看來陳無極對我還是挺信任,居然連這種秘密都告訴我,這讓我很高興。
不管怎麼說,陳無極這方面畢竟還是比林莎可靠得多,因此我在一路上已經告訴了陳無極我和林莎的談話。託記憶力超羣的福氣,我所描繪的對話情況幾乎沒有什麼紕漏。
陳無極聽我說完,臉色有些變化:“她……她弄走屍體的時候我們根本沒發現,她怎麼做到的?”
“這種問題不應該問我吧?”我推開責任,“林莎怎麼弄走屍體是你們的事,我的事只是儘快讓你們拿到風刃獸,好還清我那三百萬的鉅額債務。”
陳無極知道我說不管的事多半就是真的不會管了,只好自顧在那裡打趣:“還好,你這點債務跟楚昭然比起來,算是幸運的了。”
到了學校之後,陳無極照舊和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打屁,我則低頭走到自己班教室。還沒等進去教室門,已經換了另一個爆炸頭髮型的方定坤一把扯住我:“我說老爺,您最近很紅啊……”
方定坤這話讓我很迷惑也很奇怪:“什麼意思?”
喜歡八卦的方定坤掏出一份新出版的耶雲週末遞給我,娛樂版上大標題寫着:《神秘年輕人夜會女明星——本報獨家探訪龍灣酒店》。
看到這個標題還好,看到文章作者,我就有點想要仰天長嘯的感覺了。
他媽的居然是妮可!
幸好報紙上只有一張背影,看不清正面是誰。不過文章很隱晦地表示,某個年輕男子在林莎的房間停留超過兩小時,這情況值得深思。
方定坤看着我,簡直都快一臉崇敬了:“這個背影別人不熟悉,我可知道,不是你還能是誰?估計在學校裡你又要出名了……”
我想起妮可似乎答應過我不會讓楚昭然萬劫不復,那麼現在這篇東西應該就是做爲等價交換原則出現的替代品了。八卦和揭露社會陰暗面一樣都能引起民衆的興趣,這位妮可姐姐倒是個很聰明的人。
“怎麼樣?”方定坤看我不說話,又興奮地拍拍我的肩膀,“這麼好的豔遇不說給咱們聽聽,也實在太可惜了吧?”
面對這種情況,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低頭沉默地走進教室,接受一干同學各種目光的洗禮。
教室裡本來亂哄哄的,我走進去的一剎那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男生多半是不屑和妒嫉,女生則多半帶着一絲好奇。這些目光交織在一起,真讓我這種臉皮比地皮都厚的人都有點抵擋不住。
大概凡是知道我參加了《時之砂海》演出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那個照片上模糊的背影應該就是我。因爲整個鶴峰學院也找不到比我穿衣打扮更可笑的人了。
在衆目睽睽中我低頭坐下,仔細想着昨天發生的事,尤其是我和林莎之間的交談。
我發現跟林莎幾次碰面,落了下風的始終是我。
跟這個在名利場上打滾的女人比起來,我還是太嫩。
相比之下,雖然把我和女明星夜會的情況見報,我還是比較欣賞妮可。至少平心而論,如果我站在妮可的角度考慮問題,也許會選擇讓楚昭然暴露在毒品交易報道之中,也許會考慮乾脆點明夜會女明星的人就是岑夢無,不會這麼扭扭捏捏。
雖說沒想清楚妮可是怎麼跟蹤我的,我對妮可的好感始終要大於林莎。神秘的女人一般都不好打交道,這是我從艾爾西婭身上學來的經驗。
上午的課基本上就在我胡思亂想中過去了。中午我本來打算去找艾雪討論一下昨天發生的事,卻被被譚菲菲在教室門口叫住。
“一起吃個午飯吧。”譚菲菲似乎一點都沒受到報紙上八卦的影響,“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以爲譚菲菲最近很忙不會來找我,她的出現多少讓我有些意外。
比較微妙的是,譚菲菲找我的時候,周圍不少人又開始對我們指指點點。我覺得這些八卦的同學很棒,他們將來都是做傳媒的人才。
鶴楓的午休在國內學院裡也算是長的,足有兩個半小時之多。譚菲菲毫不顧忌從各個角度射來的目光,拉着我的手坦然穿過校園,走出校門。
“不用吧?吃飯還要出去吃?”我開始覺得譚菲菲有些神神秘秘了。
譚菲菲也不多說,只是拉着我的手上了出租車,讓出租車往市中心走。
如今我對譚菲菲的信任不亞於我對艾雪的信任,她既然不說到底要去哪裡,我也由着她牽着我的鼻子走。看着車窗外掠過的人和景,我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從我最初進入鶴峰學院到現在,這變化還真大啊……
在車上譚菲菲也不說話,只是微笑拉着我的手。我隱約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到一些什麼,卻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在一條街口停住。
這個地方我很熟悉,似乎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不管是偶然還是必然,這條街道的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濱海路中段,音界酒吧。
譚菲菲走在前面,輕輕推開那扇我曾經無比熟悉的大門。一股淡淡的香味從酒吧裡傳出,聞得我一陣心曠神怡。
“這是……”我看着譚菲菲。
身穿一套雪白校服的少女笑着拉我走進酒吧:“現在是屬於你和我的私人空間啊,帥哥。”
多日不見,這音界酒吧格局裝潢還和往日一般,想到幾個月前我還在這裡打工度日,如今卻和已經是準老闆娘的譚菲菲重回到這裡。這一切又讓我了有了深切的不真實感。
“怎麼啦?”譚菲菲看我神情恍惚,忍不住打趣道,“還在回味昨天晚上跟美女約會的情景嗎?”
聽到譚菲菲說這個,我立即苦着臉搖頭道:“咱們還是別說這事兒了,我在想自己會不會死在學校的口水和惡念殺死……”
“是嗎?”譚菲菲估計剛纔忍了半天酸勁,現在才終於有機會吐出來,“但是林莎看起來真不錯啊……”
“喲……真酸。”我看着譚菲菲笑道,“你覺得我和女明星之間……相差能有多少光年的距離?”
譚菲菲可愛地扁扁嘴:“誰知道呢,有錢人的品味很奇怪的……”
漂亮的女孩耍點可愛的時候,天神都擋不住。譚菲菲這姑娘很知道在什麼時候表達什麼樣的情緒給別人,這纔是我最欣賞她的地方。
所幸的是譚菲菲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是拉着我到了最初我們認識的那個位置坐下。
“你快忘掉這裡了吧?”譚菲菲讓我坐下,自己跑到酒吧櫃檯附近拿酒,“現在想起來,人生真奇妙啊……”
我仰着頭看譚菲菲拿酒到餐桌上,那動作嫺熟,彷彿昨天她還在這裡當女招待。
“怎麼忽然想到要請我吃飯?”我跟譚菲菲之間說話已經不怎麼繞圈,“這酒吧的事徹底搞定了?”
譚菲菲笑而不答,只是一個人在那裡倒酒。將兩杯酒都倒滿之後走到我身邊,少女忽然俯身親了我一口。
雖然彼此之間的身體已經頗爲熟悉,親吻的溫暖還是讓我的心微微顫抖。
“嘻嘻,我這不是來還債了嗎?”
“還債?”
我剛開始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譚菲菲的意思,遲疑着說道:“你……你不用這樣吧?”
“這本來就應該是你的。”譚菲菲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掏出一份協議,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雖然你這人有點花心,不過還算靠得住。”
聽見譚菲菲這種評價,我徹底無言,這算什麼評價?
雖然比較鬱悶,可譚菲菲說得也算屬實,讓我沒法反駁。這姑娘某些時候惡毒得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她。
“怎麼不說話?”譚菲菲倒把那份協議書推到我眼皮底下給我看,“上面籤的可是你的名字,筆記是我模仿的,你賴不掉哦……”
我低頭看看那紙合同上寫着的,關於酒吧所有權和房產轉讓的種種細則,以及後面的簽名,忽然覺得心中被一股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有種想鼻子酸酸的衝動。
斟酌了半天,我還是堅持剛纔自己所說的話:“你……你不用這樣的。”
聽到我這麼說,譚菲菲拉了張椅子坐在我身邊,忽然問了我一個很不相干的問題。
“我們有多久沒有真正坐在一起聊天了?”
對於這個問題,我知道答案,可總覺得自己沒辦法回答。
“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時候。”譚菲菲看着我,眼中閃動着她這個年紀女孩不應有的光芒,“你這個人,又自私又自大,內心驕傲又自卑,有着那樣這樣的缺點,我還是願意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嗎?”
“我……”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說起這些話題,譚菲菲似乎有些自嘲地笑笑:“從一開始咱們的關係就不正常,我也從沒想過能走到正常的一天……我實在沒想到,咱們最後會變成這樣的關係。”
我聽着譚菲菲的訴說,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眨眨眼睛。
“是我先信任的你。”譚菲菲低下她美麗的臉龐,輕聲嘆氣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也會選擇信任我。”
我舔了舔嘴脣,對譚菲菲這種稱讚表示不贊同:“這個……錢我是跟陳無極借的,他很有錢,這不算什麼。”
“這不是唯一的理由。”譚菲菲低頭安靜地說,“更重要的是,你會跟着別人的歡樂歡樂,跟着別人的悲傷悲傷。現在想要找一個這樣心境的人,已經很難很難了。”
說完這句話,我們之間陷入一種極度的寂靜之中。在這種寂靜中,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爭氣地漸漸加快。
過了良久,譚菲菲慢慢擡頭看着我:“現在我想要更信任你,你能讓我相信你嗎?”
我迷惑了,也有些膽怯。承諾這種東西在許下的時刻輝煌無比,但若想兌現其價值,總要等到很久之後。
我能承擔少女的信任嗎?
我是那種人嗎?
我能成爲那種人嗎?
……
猶豫了很久,我終於輕輕伸出自己的手,握在譚菲菲的手上。
“應該可以吧……”
本已漸漸閉上雙眼的譚菲菲睜開一對明眸,笑了。
這一刻,我眼前彷彿盛開了一簇珍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