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秋顏是本地土着，當然不會發生讓出租車司機推薦酒店被人坑這種事。最終我在渾身無力中被帶到一個叫帝國酒店的地方。看着酒店的牌子我就吃力地笑了，在一個號稱民主共和國的首都，最好的酒店叫帝國酒店，這也太諷刺了吧？
帝國酒店是舊時代產物，經過無數次翻修重建，近百層的建築直聳入雲，氣勢非凡。它有多高？高到我現在的力氣不足以在樓底完全仰視它，只能擡高眼睛，把目光落在像是無限重複每一層窗口上。
無窮無盡的高聳，無窮無盡的攀升，無窮無盡的……人的慾望。
自帝國酒店門口左右兩側是轉向停車場的岔路，大門正前方環形噴水池中央的雕塑是一名英俊男子手持利刃騰空而起的定格。我知道那是曾經歷任中最強的放浪師九龍，這位以上古傳奇中生物命名的男人曾深入秘境深處，傳出了少量資料。那些資料後來成爲放浪師研究秘境的全部——時至今日，世上的人們也只能拍到隱約的神族投影，而對征服秘境完全沒有信心。
這是一個瘋癲的時代，只有盡力瘋狂的人才能獲得羣衆推崇。正如每個時代人們都需要英雄，可英雄未必就喜歡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
瘋了，也許一切就看淡了。
狀似瘋狂的九龍雕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風吹起的噴水池水霧中，藤秋顏扶着我進了帝國酒店，熟練地辦理入住。
酒店的人沒有因爲我和藤秋顏之間的巨大差異表現出任何驚詫，職業素養讓人肅然起敬。幾分鐘後我終於躺在豪華套房的大牀上，身體如散架了一般提不起力氣。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這樣。”藤秋顏進了房間把我扔在牀上後，就一直透過落地玻璃盯着樓下看，“不過我會等到你身體好再帶你去見我父親。在這之前，我先幫你打聽艾雪的消息好了。”
我眨眨眼表示感謝，看着藤秋顏離開房間。
結束了長途旅行的靜謐在瞬間將我包圍，在寧靜中我依然渾身無力，只有精神終於凝成一線。閉上雙眼，黑暗中我看不見艾爾西婭，呼喚也只能聽到自己內心的迴音。
這樣的沉默讓我覺得難過。雖然現在身體比之前好了些，我依然覺得好像遙遙無期般不見前景。
唯一的收穫是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磨，現在我對自己的狀況早已不在意。
我記得誰跟我說過，生活中將有巨大苦難襲來之後，若你沒被逼死，就會學着慢慢習慣它。
自從認識艾爾西婭之後，我知道死亡不是盡頭，轉生界不是盡頭，英靈殿也不是盡頭。
這個世界的盡頭，在我們和神族都未曾窺見的遠方。
對於那樣宏大的世界，身邊這些小小痛楚反倒變得不甚重要。
如果人類有迷惘，神族一定也有。
面對浩瀚無垠的時空，我們都很渺小。就像面對這個廣袤的世界，大象和螞蟻其實同樣渺小。
我讓自己的思緒儘量維持在曾經有過的歡笑記憶中，哪怕我的生命中歡笑並不多。
就這樣，無聲的房間裡，我閉着眼睛，覺得自己彷彿靈魂都要飄蕩起來了。身體沒有邊界，感覺也沒有邊界。
……
不知道多久之後，我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喚。
緊閉雙眼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光。從遠方輕輕照過來，有輕柔的羽翼，也有聖潔的面容。
最重要的是，有親切熟悉的感覺。
消失多時的艾爾西婭在黑暗中潔白如雪，朝我緩步走來。女神的面容上帶着欣慰笑容，和我往日所見那個她截然不同。
“恭喜你了。”
聲音語調也和以前大不一樣，我驚詫之餘甚至沒來得及發問，眼前一片漆黑豁然開朗。穹頂烏雲散去，左右黑霧消除，遠處的山巒，近處的青草，在一瞬間顯形。和風吹過四野，溫潤的空氣傳遍山河，我竟在清醒時分看到了自己夢中的景色。
“這是什麼？”我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滯重在飛快消退，趕快抓住機會問艾爾西婭。
“神之領域罷了。”
這個名詞對我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在放浪師小說裡也不算罕見。所謂神之領域是說神可以製造的個人空間，當然前提是需要強大神力。未來女神在神國諸神中地位很高，可我從未聽說過她有這種神奇能力。
“還真是驚喜不斷。”我欣賞自己心海中的新世界，“這個……房客裝修，不跟房東說一聲麼？”
“我讓這個世界屢次出現在你夢境裡，看得出你也很喜歡。”艾爾西婭居然對我做了解釋，真是太陽從北邊出來，“這是我自作主張，你就忍受一下吧。”
對於女神姐姐我當然無話可說，誰讓人家大咱好幾個級別呢。這時我感覺到四肢似乎有了力量，彷彿自己隨時從閉目凝神中恢復，就能直接從牀上站起來一樣。
“人類，你所獲得的戰藝已在心中，你尚需要時間消化。”艾爾西婭繼續說道，“從此你體內將不再能夠藏有任何‘才能’，請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莽撞行事。”
看得出來，雖然板着臉說話，艾爾西婭對我的關心依然非常明顯。這種態度讓我心頭一暖，看來這跟女神姐姐的相處的確沒有白費。至少現在艾爾西婭不僅僅是像她嘴上說的那樣，只當我是個普通人類。
我乾咳一聲，向艾爾西婭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那個……我所擁有的戰藝，到底是什麼？”
未來女神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對我說了實話。
“你所擁有的戰藝和艾雪的‘英雄的頌歌’相似，你的戰藝名字叫做‘戰神的智慧’。”
“聽不懂，解釋清楚點。”我一聽這個名字，好像是跟力量無關，頓時有點不樂意。
艾爾西婭對我的態度倒不以爲意——再惡劣的時候她也見過了。對於我的追問，未來女神解釋得輕鬆又簡單：“這項戰藝並非戰神所有，只是名字以當初大天地時代的戰神爲紀念，才最終選定這個名字。”
“然後呢？”我着急，“這戰藝總要有個大概的說法吧？”
“你要自己體會。”艾爾西婭居然開始神棍，“戰藝只屬於你自己，我的解釋會很無力。”
我沒再跟女神姐姐囉嗦，睜開雙眼從牀上跳起。因爲身體虛弱導致的大量汗水早就溼透了裡裡外外的衣裳，我跳到浴室給自己衝了個澡，換上新衣服。一股恍若重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拉開窗簾，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溫暖異常。我站在陽光下，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新生一般的力量，心情也比往日平靜許多。
藤秋顏回來的很快，至少比我想象中快得多。看到我沒事人一樣坐在椅子上翻書，美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快步走近我。
“沒事了？”
“沒事了，謝謝。”我放下書，不知爲何語氣竟然也比昔日平靜。
藤秋顏奇怪地看了我一會，搖搖頭：“和以前的你不太一樣。”
“不用在意。”我笑笑，“有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嗎？”
藤秋顏整理了一下表情，換了比較平靜的口吻說道：“艾雪應該就在首都，而且是在自己家裡。不過她已經快兩個星期沒露面了，你要是想見她，恐怕只能自己親自去一趟。”
“闖進人家，然後說我要見你們家的漂亮姑娘？”我笑了，“聽上去好像是放浪師小說裡惡霸們才能做出來的事。”
“單刀直入不是更符合你的性格嗎？”
“也是。”我說，“不過我想還是先了解一下情況。我和艾雪已經這麼久沒見了，我這麼貿然衝過去，肯定也會帶給她不少困擾。”
“看不出你還是爲別人着想的人。”
我低下頭，淡淡回道：“因爲她會經常爲我着想啊……”
藤秋顏沒料到我居然會有這樣一個答案，一時間不知如何說下去。
“出去吃飯吧。”我站起來，“土着請客可要大方點，我是個窮鬼哦。”
藤秋顏白了我一眼，這個白眼混合了相當程度的小女孩情緒，讓我一時間覺得她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對吃飯從來不太講究的藤秋顏也不會選地方，最終我們在帝國酒店的餐廳湊合一頓了事。餐廳里人不多，藤秋顏依然是吸引衆多目光的焦點。去掉了治安局制服的她此時身穿簡潔的白色上衣和修身長褲，顯得寧靜迷人。一雙長腿的妙曼不知聚攏了多少男人目光。
跟這樣的美女走在一起很有面子，也很有壓力。不少年輕且性格比較衝動的男性看我的目光像看蛋糕上的蒼蠅，目光之厭惡反感，簡直說也說不完。
我對這種目光倒是早就習慣，唯獨今天經過一次大病初癒般的感覺後心情格外寧靜，甚至連不屑和不在乎的情緒都懶得流露。在衆目睽睽之下，我和藤秋顏安然坐下，點菜用餐，期間我甚至都沒有去刻意觀察都是誰的目光帶刺。
等菜期間，我向藤秋顏不自覺地提起了一個我疑惑很久的問題。
“你本應該姓張，那麼現在你這個名字……”
“這就是我的名字。”藤秋顏目光忽然凝聚，語氣也冰冷了，“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請繼續用這個名字稱呼我。”
我微笑：“沒問題。”
“冒昧打攪一下兩位。”
就在我們說話間，一個人影站到我和藤秋顏的右側。
艾爾西婭沒有預警，於是我知道這人毫無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