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似乎走過了無窮無盡的路，那路上有漫漫沙丘，綿長的路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風吹在自己的耳畔呼呼作響，我的全身包裹着厚厚的圍巾，一面被沙礫掛在皮膚上，一面也是躲避強烈的日光。讓人崩潰的溫度下，每個人都渴望着大量的飲水……那種渴求的感覺強烈到讓人無法發出聲音，生怕每一次發出聲音都流失丁點的水分和力氣。
這世界，彷彿想讓人知道它有多殘酷。
……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海上迎着風暴，想要努力站直身體。大雨傾盆落在我和周圍人的身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雨水和海水的混合。腳下的船身在劇烈搖盪，巨浪的聲響在嘩嘩雨聲和雷聲中迴盪。我抓着身邊的欄杆，遙望漆黑一片的海面，想要看到一絲希望。每一次巨浪襲來都讓人覺得人力的渺小，飄來蕩去中我努力掙扎着，看着不斷有人落水和被巨浪打中。
這世界，彷彿能絞碎一切事物。
……
我覺得自己又彷彿走在繁華的都市裡，迎面走來的人們表情不一，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深深的焦慮。男人們臉色大多凝重，年輕的女郎們則在儘量釋放自己的性感。人們冷漠而孤獨地並肩走在街道上，每個人對其他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抗拒和敵視。無數車流在城市的街道里擁擠，巨大的廣告牌上充斥着充滿誘惑的圖片。
這世界，彷彿每個人都在盡享孤獨。
……
我覺得自己面前佇立起巨大的石柱，參天的建築下無數工人以粗繩拉動巨石，每個人的表情堅強又執着。遙遠遼闊的視野裡，各種樸素龐大的建築在風沙中靜默。我看到那些不一表情裡充滿了堅忍和苦難。戎裝精良的軍隊以武器指向這些工人，沉默中又充滿嚴肅。整個場面充滿了讓人心悸的冷酷，就像這個世界的法則在緩緩運行。
這世界，彷彿一直低沉着前行。
……
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未來的世界中。無數不能想象的光影重疊下，城市的建築高聳入雲。天空中穿梭過多種多樣的交通工具，流線型的外觀和在夕陽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無數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掃描光線在城市內部巡視，街道上行人很多，都穿着隨意又寬鬆的奇怪衣服。各種電子屏自行運轉着，數字和圖像在設備上高速流淌。
這世界，彷彿總是異常忙碌。
……
我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古代戰場上，廝殺的聲音由遠及近，在我身邊炸開。一張驚恐的面容還沒來得及舒展，便有凜冽刀光閃過，人頭和身體即刻分離，鮮血飛快滾熱地淋開在眼前。武器交鋒的金屬撞擊聲在嘶喊中微不可聞，濃重的血腥氣息彌散在空氣裡。火光照亮了天空，夜色絕望的叫喊無比嘹亮。
這世界，彷彿永遠如此殘酷。
……
綠野河川，城市小鎮，鄉村田畔，寂靜山谷……無數的場景不斷變化，每一個景象都停留片刻，轉瞬間又消失在無窮黑暗中。黑暗裡蘊藏了無數的星辰，每一顆星辰都是一段畫面。那些畫面像自己的記憶，又像別人的經歷。它們或美麗或簡陋地上演着，沒有一樣是重複的。
在所有的這些畫面中，只有一種感覺始終貫穿着我的內心。即使不用刻意思索，我也能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
寂寞。
非常的……寂寞。
無論是絢爛還是平淡，所有的畫面裡我都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寂寞。彷彿這一切都與自己格格不入，自己只是個旁觀者。
這個世界很廣闊，可旁觀者只有我自己。看着一幕幕人間的悲喜，看着種種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生活。我只感覺異常的冷漠，我能理解每一種人的心情，他們的困苦，他們的快樂，甚至他們內心的勇氣和齷齪。可在這個寬廣無比的空間裡，卻從沒有一個人能瞭解我。我纔是最孤獨最寂寞的那個人，不管我走過哪裡，時間的腳步都不停留，我也不曾留在任何的畫面中。
無數的畫面來了又走，最終一切歸於沉寂。我一個人留在黑暗和孤獨之中，獨享那份寂寞。我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只覺得彷彿羣星已經墜落，連時間都好像到了盡頭。即使到了這裡依然只有我一人不知所措。
即使看過了那些種種景象，我又留下了什麼，只有我自己嗎？
古老蒼涼的感覺從心中冉冉升起，縈繞在我周圍，讓我覺得這一切都不怎麼重要。即使到了時間的盡頭我也依然只是寂寞而已，這一切從未改變。
……
不知爲什麼，我很討厭這種感覺。那種自己膨脹到了極致，又冷漠到了極致的感覺在自己心中如此強烈。我也弄不清這是因何而起，只是在心中努力回憶着自己到底曾經如何簡單又驕傲，如何在這個豐富又迷亂的世界享受一切。
我迷惘着，等待着，追憶着。
最終連黑暗都粉碎了，化成碎片。
於是我睜開雙眼，腦後枕着硬硬的古書，頭頂的穹頂依然熟悉。冰冷的地板並沒有覺得不舒服，我依然躺在舊時代圖書館的大廳裡。周圍沒有人，那個曾經來過的西聯體高手瓦倫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淡淡腳印沒再回來。我體內的感覺告訴我這已經是新的一天來臨，我還要面對這個花花世界。不管內心多寂寞，多蒼涼。
我從圖書館內部往外走的時候又碰到了那個討厭的老頭子，這次房頂洞人看着我，臉上居然掛着笑嘻嘻的笑容：“好像和昨天不太一樣了啊？”
面對這個老頭，我儘量保持了禮貌地笑笑：“沒有什麼不同吧？”
房頂洞人咧嘴又是一笑，卻沒再說什麼，自顧走到一處角落裡坐下。我環顧周圍，有不少人就是昨夜未曾離開的。知識的力量讓人願意全身心投入，的確是一種超凡的魔力。可惜我不能體會這種心情，獨自信步離開了圖書館。
走出圖書館，之前那股陰晦的感覺一掃而空。雖然沒有了內心極爲熟悉的蒼涼與親切，陽光明媚的花花世界還是讓我覺得心頭輕鬆了不少。之前做的夢不由得我不多想，那些猶如無數個時代和不同環境中的畫面碎片肯定跟不死王有關。而我一想到自己隱藏的性格里可能還有那個據說無數次輪迴的可怕傢伙，就總覺得有點唏噓。
即使自己的人生，也不是真正的屬於自己嗎？
站在舊時代圖書館門口唏噓了一會，我正要走，劉洋洋的電話已經打過來了：“我說大佬，你這是怎麼回事？昨天一晚上聯繫不上你。”
我略微解釋了一下劉洋洋馬上釋然，舊時代圖書館屏蔽一切信號的特點他當然知道。此時此刻我內心依然有些亂，表面上當然還是儘量讓自己平靜地問道：“這麼着急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忘了嗎？”劉洋洋提醒我，“你不是說過要去自己員工的家裡探望一番嗎？”
我迎着陽光走到路邊，看了看周圍似乎不像是有出租車會出現的樣子，乾脆自己走到停車場打算蹭個車坐。
“現在忽然沒興趣過去了，說點我能關心的事。”
“昨天藤秋顏幫你要的那家酒吧今天你得去看看吧？”劉洋洋恐怕是受了家裡的要求必須跟我保持聯繫，開始沒話找話，“你這個當大老闆的總也不出現，不利於事業發展啊。”
“滾，再說這種廢話我跟你爹說不參加他的項目了。”我笑罵道，“既然你沒事了，我這邊有事。我約戰了小西你也知道，幫我想辦法在外圍下注，賭小西贏。”
劉洋洋幾乎要瘋了：“昨天誰滿嘴正直地教育別人來着？你自己要打假拳？”
“在外人看來最不可能的事纔有投資價值嘛。”我毫不在乎，“我昨天教育那幾個傻鳥純粹是看他們不順眼，跟做人原則沒關係。”
“哥們，你的節操掉了一地……”劉洋洋繼續無語，“輸了你可很沒面子啊，況且你們之間的賭約還包括很多其他東西。”
我撇撇嘴：“沒關係啊，等打完這一場，我再挑戰她一次就好了。要不，我直接殺了她？”
“你可別衝動……”劉洋洋也不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放浪師協會要拍賣秘境寶物的事了，全都在爲這事忙。做爲最重要的拍賣活動候選人之一，你可得老老實實呆着別惹事……”
我嗤笑道：“你覺得我能被選上嗎？”
劉洋洋在電話那邊的語氣卻前所未有地凝重：“以前我還不覺得你能被選上，昨天我跟家裡人開了個會，聊了一下。現在我們一致認爲你的概率要超過艾雪……”
“放浪師協會能把這種權力交給一個身份還有點不清不楚，底細更是一片模糊的人？”我不相信。
劉洋洋嘆了口氣：“以前還可以這麼形容你。現在六大家族基本上都對你點頭致意了，我們這邊還全力支持。你覺得你還是個底細不清楚的人嗎？”
“尼瑪，這也行？”我震驚了一下，“那我該怎麼辦？像個政治領袖一樣裝傻堆假笑，親切與自己的支持者見面交談？”
“滾……”劉洋洋終於找到機會噴了我一句，“你老老實實做點事就行了。跟小西挑戰這事兒千萬別弄假，放浪師協會對這些事可太清楚了。”
“明白了。”我嘟囔道，“還以爲是個賺錢的好機會呢。”
劉洋洋聽我這話恨不得血淚控訴了：“別扯了，你還窮嗎？你現在比我有錢了好不好……”
“沒人嫌錢多啊。”
對於我的市儈劉洋洋無法理解，當然也不想理解。我伸了個懶腰，對劉洋洋吩咐道：“算了，今天還是安排我跟果多見個面吧。阮家的人我不想都見了，太無聊。”
收起電話後我繼續在停車場轉悠，努力了很久之後終於攔到一輛車，開車的是個長髮飄飄戴着墨鏡的少女，下巴尖尖，臉蛋兒精緻，穿着得很休閒，唯獨手腕上戴着漂亮的寶石手鐲很顯眼。看我可憐兮兮地站在原地四處招手，這姑娘就把開了一半的車停下，對着我微微一笑。
“帥哥，要搭車嗎？”
我只是隨便瞄了一眼就知道這少女肯定跟幾個大家族有點關係。不說別的，就少女戴着的這副墨鏡，放在以前我還特慘的日子大概夠我半年生活費的。更別說她開的這輛車已經是我從未見過的造型了，比起概念車還潮上幾分。
我透過墨鏡注視少女的雙眸，遮光性能極好的鏡片下是一雙充滿靈性的美瞳。
“多謝了。”我在美少女的注視下也不矯情，直接上了車，“這是要回市區吧？”
美少女輕笑了一聲：“呵，好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一直都沒做聲，保持了沉默和足夠的冷漠讓美少女偷偷觀察。從美少女的眼神中我看得出，這姑娘應該認得我是誰。
“帥哥，你很沉默啊？不像是能做出搭便車這種事的人。”過了一會，美少女到底沒忍住，終於打破沉默。
我側過臉對着美少女微微一笑：“不好讓駕駛員分心。”
美少女又“呵”了一聲，沒再說話，專心駕駛。在我們的沉默中城市的特徵漸漸明顯起來，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紅塵俗世裡。夢中的一切沒有因爲這繁華忙碌變淡，反倒在我腦海中更爲清晰。看着窗外的人來車往，我竟漸漸又感覺到了一絲疏離。
大概是我陷入沉思的樣子太討人厭了，身邊沒有跟我說上幾句話的美少女看看我，又“呵”了一聲：“心事很重啊？”
“沒，沒有。”
美少女的這聲問候讓我恍然一驚，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這種感覺讓我覺得有些糟糕，我似乎是被身體裡的某些東西影響了。
一直在我腦海中沉默不語的女神艾爾西婭這時忽然出聲道：“人類，你要堅強。”
我閉上眼睛，儘量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謝謝，我知道了。”
艾爾西婭沒有再說什麼，隱沒在我的意識中不見蹤影。我一直很懷疑這位姐姐到底用了什麼方式藏匿自己的靈魂，大多數時候我竟找不到一絲她的氣息。不過這會我沒什麼心情糾結這些細節，只是拉下眼皮，冷冷地看着車窗外的忙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