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兵變,來的迅如猛獸,卻也退得快如洪水。
翌日清晨,連上官澤都吶吶地望着東昇的日出,怔怔不語,彷彿昨夜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魘。
三王素來都是皇帝最依仗的輔臣,誰都不信他們真的會發動兵變,即使京城外集結了三十萬兵馬,衆大臣依然認爲這不過是皇帝和三王一起演的一齣戲罷了,而他們的目的,不過是覆滅百足之蟲陸氏。
原來,皇上身邊的寵臣無塵公子是陸氏派到皇帝身邊的棋子,取得皇帝的信任後,便暗中殘害忠良,結黨營私,甚至還在皇帝的飲食中下毒,企圖控制整個靖朝,讓陸氏再次崛起壯大。
只可惜,皇上早就看出了陸氏的謀逆之心,佯裝上當,同三王聯手拆穿了陸氏的狼子野心,還將陸氏的勢力連根拔起,半點不留。
另一件大事則是關於兩年前轟動靖國的納蘭氏叛國案,沒想到納蘭大人竟是遭陸氏陷害,陸啓鬆同北國皇室中人聯手,栽贓納蘭淮,使得他百口莫辯,含恨而終,納蘭家百餘口人喪命,舉國哀慼。
幸而上天憐憫,納蘭氏並未斷了香火,擁有驚世之才的納蘭三公子納蘭修遊歷他國回到京城,爲納蘭家洗刷了冤屈,皇上深感痛心,即刻爲納蘭一族平反,又親賜納蘭家世襲的候位,以彌補他對納蘭大人的虧欠之意。
納蘭一族的錯判案,皇帝不願旁人牽連,一力承擔,戒齋十日,前往京城近郊的佛堂爲慘死的納蘭一族抄寫經文,超度亡魂,以慰在天之靈。
皇帝此舉,令天下人驚愕不已,轉而敬佩萬分。
上位者高傲矜貴,甚少能承認自身錯誤,尤其是皇帝,堪爲天下表率,自是不願被人看到他的不足之處。然而這位年輕的靖帝,卻坦然地面對自己的錯誤,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對納蘭大人沒有充分的信任,纔會令得陸氏的奸計得逞,他自認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同時,當年判案的墨將軍,皇帝也是小懲大誡,收回他手中的兵權,交予納蘭修,並且令他禁朝一月。
此番動作更讓天下人敬仰不已,沒想到皇帝竟能對羣臣一視同仁
,不因墨將軍是他最得力的輔臣而有絲毫的偏袒。不過皇帝還是給了他戴罪立功的機會,讓他協助澈親王處理近日連連爆出的兩件大案,如此看來皇帝對墨將軍的器重依然未減,只是爲了安撫納蘭氏,纔會如此處理。
關於兵變的事,被強壓了下去,沒有人再敢提起,後宮有個太監說漏了嘴,即刻便被杖斃,如此一來,後宮衆人紛紛閉緊了嘴,誰都不敢泄露半句。
不過說起來,染妃娘娘並沒有因爲無塵公子受到牽連,聽聞皇帝還因她大義滅親而將她晉封爲淑妃,凌駕於後宮衆人之上,同虞妃一起協理後宮之事。
這日早朝過後,後宮安寧如常,只是各宮緊閉宮門後都忍不住猜測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會有精兵圍住後宮,只是朝廷上的事,又豈是後宮婦人能揣測的,他們甚至不敢暗中打探消息,只怕皇帝知曉之後雷霆大怒。
這個時候,皇帝卻負手立在‘清漣樓’的二樓欄邊,向着遠方眺望,連他自己都未曾在意,那個方向是。。。墨府。
“主子,墨將軍的兵權已經交出,爲何主子。。。。”離沉默地低問,他的主子從來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三王逼宮,這般謀逆的大罪,卻被皇帝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甚至將這些都說成了他們四人聯手演出的好戲。
“離,她會沒事的吧?”上官澤默然地垂首,從袖中摸出一隻小巧精緻的荷包,那是她嫁給他那年她送給他的,他一直珍藏至今,從未離身。
她的女紅十分普通,至少和她的琴棋書畫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用了整整十天,才繡出一隻像樣的荷包,他看到她纖纖玉指上的傷痕,心疼不已,還讓她以後再也不許繡這些東西了,而她,卻只是溫婉地笑,甜入他的心底。
“有葉大夫在,貴妃娘娘。。。”離頓了頓,復又說道,“墨王妃會沒事的。”
上官澤微微一怔,像是突然驚醒般地輕笑起來,“是啊,她是墨王妃了呢。”
這一次,又是他親手放走了她,只是這一次,他是笑着看她離開的,縱使心痛得幾乎將他撕成兩半,他卻還是淡漠地望着
墨北晟將她攔腰抱起,離開皇宮。
他終於看清了,將他們的世界隔開的,是那道宮牆,是那個皇位,無數白骨堆起來的皇位,也是他永遠無法再贏回她的理由。
她其實沒有說錯,她曾經給過他無數次機會,而他卻揮霍她的愛,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這樣的他,哪裡值得她的深愛。
他不甘心,卻又必須放手。
他先是一國之君,再是一個深愛着清顏的男人,也許清顏說得對,他和墨北晟最大的區別就是,他永遠無法滿足她簡單而渺小的願望,他是所有靖國百姓的,而不是專屬於清顏一人的。
“主子,關於墨將軍和澈親王的事,真的不追究了麼?”離抿脣,語氣帶着幾分狠戾,“若是主子輕縱,以後他們便有恃無恐。。。”
“離。”上官澤轉過身望着他,認真地說道,“若是北晟和澈真的要謀朝篡位,置朕於死地,你以爲。。。朕還會安然無恙地立在這裡麼?他們只是逼朕認清現實,交出清顏,朕竟是忘了,朕的皇弟從前是如何深愛着清顏的。”
也許連澈都以爲,他和清顏當初懵懂無知,但是實際上卻不是的。
上官澤早就看出澈對清顏的感情,卻佯裝不知,沒有人知道溫和開朗的澤皇子實際上是個城府頗深的人,他喜歡清顏,也要太子之位,他看出清顏對澈若隱若現的情意,纔會在那些感情未曾明朗之際對她表白。
那時的清顏是個極爲單純的丫頭,她冰雪聰明,容易被感動,他拼死相救贏得了她的芳心,卻沒有人知道爲什麼他和澈一起收到清顏被抓的消息,卻是他先趕到。
他有時候在想,若是當初先趕到的人是澈,那麼也許今日坐上皇位的人就是澈,擁有清顏的人也會是澈,只不知面對父皇的遺旨,他會不會如他這般,決然地賜死最心愛的女子。
“可是主子。。。三王的力量已經如此強大,再加上墨王妃的瑾樓。。。恐怕。。。”離欲言又止,眼神裡帶着幾分猶豫,藏在黑衣下的手微微握緊。
然而上官澤卻轉過身去,望着蔚藍的蒼穹淡淡一笑,不予置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