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腳步,蕭菀低着眼,一副恭敬的模樣。
其實還是她失算了,男人估計還記着她砸他一花瓶的事,所以要找她的麻煩。
有些好笑,卻始終笑不出來,即而,耳邊傳來楚穆的聲音,“茶太燙,你怎麼弄的?”
找她的麻煩不需要什麼理由,真的,就這麼一句就夠。
蕭菀答道:“那奴婢去爲王爺換一杯。”
說完,蕭菀轉身要走,楚穆的聲音再一次傳來,“站住。”
那聲音如同明明輕淡似水,卻偏生了一股迫人的壓力,蕭菀轉頭,對上楚穆的目光,她眼底淺了淺。
“把這些收拾乾淨。”楚穆指着地上的碎片道。
收拾乾淨……聞話,蕭菀走過去,正要蹲身收拾,卻聽楚穆又道:“本王的意思是,把濺在地上的茶給舔乾淨了。”
身體一僵,蕭菀的手停在半空中,末了,她擡眼,像是確定楚穆說的是真是假,問道:“王爺,您是在和奴婢開玩笑麼?”
“你覺得呢?”男人反問。
靜默,連呼吸都可聞,蕭菀餘光瞥見正聶華容厭惡的看着自己,而聶宣——
勾勾嘴角,看着濺在地上的茶水污跡,蕭菀想,楚穆終究是過分了。
那擱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蕭菀站起身,“王爺,您的要求奴婢恐怕做不到。”
“嗯?”男人沉眼,聲音不復先前。
蕭菀道:“奴婢是人,不是供人呼來喝去的狗,但縱然是狗,它也有尊嚴。”
“尊嚴?”男人輕笑一聲,“尊嚴這種東西,亡國奴不配擁有。”
蕭菀瞧着他,“是啊,奴婢是亡國之奴,所以無論王爺讓奴婢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哪怕讓奴婢去死?”
尾音拖長,是個問句。
重眸冷縮,楚穆不語,堂中氣氛忽然變的詭異了起來。
他是景王,她是奴才,蕭菀很明白再一次和他對着幹,有可能他一怒之下會將自己和凝兒殺了也不一定。
可是她也不會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將濺在地上的茶水舔乾淨。
氣氛正僵,就在這時,幾個婢子端着午膳走了進來。
將飯菜放到桌上,幾個婢子即而退到了一旁,等候吩咐。隨後,楚穆掃了一眼幾個婢子道:“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
“是。”
蕭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那幾個婢子離開,眼底沉了沉。
“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王爺且就饒過她這一次。”聶宣忽然出聲,看着蕭菀開口。
眼中微動,蕭菀目光低下,聽着聶宣的聲音,情緒如絞。
“哥哥……”聶華容去拉聶宣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說。
“聶將軍是在爲這婢子求情?”楚穆道。
“倒不是故意要爲她求情,而是她長的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故人。”聶宣聲音淡淡。
“哦?”楚穆似乎來了興趣。
那聲故人像是利刺,尖銳的扎進蕭菀掌心,疼的說不出話來,這一刻,她忽然害怕他真的是那個她認識的聶宣。
聶宣解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欠她一個人情,只是後來她離開了,那個人情始終沒有還上。”
“咦,哥哥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件事?”聶華容疑惑道。
聶宣笑笑,“都說是很久以前了。”
聶華容不語,轉
而去看楚穆,他目光深暗不明,像是浩瀚蒼穹,看不透徹。
輕嗯一聲,楚穆沒有深究下去,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聶宣接過,和楚穆一句一句聊起來,至此,蕭菀便晾在一旁,算是挺了過去。
嘴角輕輕咧出一個笑,蕭菀想,除了聶宣以外的任何人幫她,她都可以接受,但偏偏,就是聶宣幫了她,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一個時辰後。
桌上氣氛正濃,香郁的酒氣繚繞在正堂裡,蕭菀雙腿站的發麻,有些打顫。
又半個時辰後。
聶華容扶着微薰的聶宣起身,對着楚穆道:“哥哥有些喝醉了,我這便扶他回去……”
楚穆點頭。
聶華容扶着聶宣正要轉身,眼底卻忽然閃過什麼,又轉過頭來,“王……穆哥哥,我對你的心意你是明白的,這次哥哥打了勝仗,我本來想求哥哥讓皇上……”
頓了頓,聶華容又道:“華容知道穆哥哥你不喜歡我,但是我會等,十年、二十年都沒關係。”
臉上閃着堅定的神色,聶華容說完,轉身便扶着聶宣離開。
還未走出正堂,身後卻傳來楚穆的聲音,腳步頓下,聶華容轉身只聽楚穆道:“華容……”
胸口猛然加快跳了起來,聶華容聽着他的聲音,嗯了一聲。
“你去將聶將軍送到府外。”楚穆語調忽轉,目光睇着蕭菀道。
僵了一下,蕭菀沒想到楚穆會對自己說話,很快反應過來,躬身低頭,“是。”
緩慢走向聶宣,蕭菀察覺到聶華容向自己投來的不友善目光。徑自忽略,蕭菀扶住聶宣,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酒氣,昨晚翻天覆地的情緒再一次洶涌而來。
他的輪廓就在眼前,扶着他的雙手甚至有些發抖,雖然她到現在還沒弄清他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聶宣’,但就是這樣一張相像的輪廓,便足以致命。
酒氣鑽鼻,像是蟲子一般往血肉裡啃噬,蕭菀只覺從正堂到府外的距離很長,長到用什麼也無法衡量。
王府外面停着一輛馬車,馬伕坐在馬車邊嘴裡叼着一根草,看見聶宣出來,馬伕連忙迎了上去。
“我來吧。”馬伕對着蕭菀道。
蕭菀點頭,正要鬆手,聶宣卻忽然嚅囁一聲,猛的甩開聶華容,身體往自己這邊倒了過來。
蕭菀一驚,還未來的及去躲,他的身體便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那濃郁的酒氣便包裹了她周圍的每一寸空氣。
他身上的溫度通過薄薄的衣衫傳到她的身上,一如曾經他懷抱着她時的感覺,蕭菀一凜,猛然推開了他。
聶宣被蕭菀推開,身體搖搖晃晃幾下,最後砰的一聲撞上馬車,意識微微清醒。
“哥哥,你沒事吧?”聶華容連忙奔過去,擔心道。
“沒事。”聶宣擡手揉了揉額角。
斜睨着蕭菀,聶華容冷哼一聲,本想說些什麼,卻聽聶宣道:“走吧。”
轉身,聶華容沒有再與蕭菀計較,隨後便同聶宣一同上了馬車。
馬車漸行漸遠,最後變成一個黑點逐漸消失在蕭菀的視線裡,攥緊拳頭,又猛然松下,蕭菀想,果然是命運註定麼。
收回思緒,蕭菀轉身回王府,然而未走幾步,身後便猛然傳來一道厲喝,蕭菀轉頭,卻見香兒正冷笑着站在她的身後,身旁還跟着早上訓斥她的那位嬤嬤。
此時,廊下的花開的正豔,鑽入鼻間一片馥郁馨香。
蕭菀吸吸鼻子,睇着香兒,“嗯?”
“嬤嬤,就是她!”香兒揚手指着蕭菀,“我讓她幹活,她就對我動手,嬤嬤你看,我的手指都被她抓傷了——”香兒說着伸手,將那根被蕭菀辦紅的手指遞給嬤嬤看。
嬤嬤看見香兒通紅的手指,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即而轉過頭來,狠狠的盯着蕭菀。
“王府可不是專門留作養閒人的地方,你若不想幹活,大可以跟我說,我替你去跟王爺稟報,不過,別怪嬤嬤沒提醒你,做人要是太過分,那就是等於自己給自己挖個坑往裡跳……”
這嬤嬤說話彷彿淬了毒般,幾乎一針幾血。
蕭菀皺眉,目光從嬤嬤身後一閃而過,她道:“哦,是麼,可是嬤嬤你要清楚,香兒將她的活全都推予我做,我就算有三隻手也幹不了那麼多,不過相信我再怎麼解釋嬤嬤你也不相信,既然不相信,那我又何苦多費脣舌解釋。”
“哼,知道就好!”香兒冷笑一聲,嘴角揚着薄薄的得意,“嬤嬤我覺得應該餓她個三天三夜,再讓她將廚房的柴全都劈了,這樣才能……”
“三天三夜,嗯?”
香兒話未說完,身後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直逼心底。
喉嚨裡的話卡在那裡,香兒身體微僵,和嬤嬤對視一眼,回頭。
冷峻的輪廓有如刀刻,重眸似海。
看到楚穆,香兒和嬤嬤大駭,連忙跪下,哆嗦的喊着,“王爺……”
“……”楚穆不說話,氣息壓人。
“王爺,奴婢剛纔在教訓這不懂事的奴才,若是驚憂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嬤嬤顫顫說着,不敢擡頭。
“教訓奴才?”楚穆反問一句。
“是。”嬤嬤回答,心底愈發驚駭。
“可是本王似乎記得——”尾音一抹,楚穆看着香兒,“她好像是你的遠房親戚的女兒。”
嬤嬤身體一低,倏然明白過來楚穆是什麼意思,剛纔那一幕,想是楚穆都看見了,她縱容自己的侄女兒刁難蕭菀,是因爲蕭菀本就是個亡國奴,加上姜管家今早吩咐,說不用看王爺的面子,把蕭菀就當成一般下人就好,是以她纔敢這麼做。
“王爺,是這個奴才不懂事,奴婢並非……”
“香兒!”嬤嬤一聲戾喝,止住了香兒口中的話。
楚穆低眼看着兩人,氣氛沉凝。
良久,楚穆方開口,“滾!”
“王爺……”香兒眼角通紅,似乎有點不甘心。
“本王不想重複第二遍。”楚穆淡淡道。
“還不走!”嬤嬤戾了香兒一眼,隨即拉着香兒離開了。
周圍馥郁的香氣愈加濃郁,蕭菀看着楚穆,道:“看來王爺該好好管教府裡的下人了。”
楚穆目光微沉,“王府裡的事情,還用不着你一個奴才來說教。”
“對,我是奴才。”蕭菀點頭,又道:“可其他人也是奴才,王爺是不是太偏心了些?”
“偏心?”楚穆向她走近,“若剛纔不是本王,你覺得你還能站在這裡同本王說話?”
蕭菀扯扯嘴角,“是啊,若不是王爺,我恐怕就要餓上三天三夜了,可王爺似乎忘了,我變成這樣,都是王爺一手安排的。”
“哦,那你是在怨恨本王了?”楚穆危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