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的風華市就像一個陷入沉睡的年輕男子,他呼吸平穩,脈搏強勁,周身的血液即使是在熟睡中也循環順暢,然而,在這個年輕、生機勃勃的軀體裡,也同樣存在着這樣那樣的不和諧因子。
曾聖澤站在風華市中心大街的鐘樓上,他一身黑衣,風迎面吹來,他黑色大衣的下襬翻起波浪,風中帶着些寒氣,颳得他臉生疼,他卻似乎對身體上的感覺無動於衷,活生生的像一座孤傲的雕像。
面無表情並不代表他心中的平靜,此時他的心中萬千思緒正在翻起波濤。
“李晉空死了。”
“恩。”
大廳中央的那個中年男人頭也沒擡,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這傢伙!就算是聽到一個普通的陌生人死了都會吃一驚吧。”
他咬咬牙,把心中的懊惱強行壓下去,故意壓低了聲音,用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說:“我們抓來做實驗的女孩子都被人放走了,大部分研究員在變異人暴走的時候死了,僥倖活下來的也已經被我和李晉空清理掉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所有的資料都不可能查到他們的名字了。”
“很好。”
那中年男人終於從一張大大的黑色長桌上擡起頭,他輕輕合上手頭上的書頁,那是一本紙張都已經泛黃的、大開本的厚書,書頁被合上的瞬間,紙張中不知歲月的灰塵便像重獲自由一般急切的奔向空氣,然而,有一些不幸的灰塵只是落到了那男人黑色的外套上。
“蟲使沒那麼容易死的吧,”他轉過身,正面看着曾聖澤,和他高大的身軀比起來,曾聖澤活像一個猥瑣的小丑,“你確定他死了嗎?我記得之前你也被殺過一次,羅伯茨也曾經被箭射中心臟,可是你們都活過來了。”
“不是每一次都可以那麼幸運的躲過致命傷的,”曾聖澤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有一種令人畏懼的威嚴,他小心的避開那男人犀利的視線。
“那個變異的研究員呢,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劉遠憶,曾經的名字,現在他不需要這個名字了,一個已經被排除出人類世界的人哪裡還需要名字這個標誌呢?”
“我追了他一陣,被他逃掉了,因爲再追下去會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我只好先回來,他逃進人口稠密的地帶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有意要放走他,也不是沒法幹掉他。”
曾聖澤嚥了口唾沫,他討厭這樣爲自己辯解,可是眼下他非這樣做不可,這個男人的心思比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縝密,更多疑。
“我知道了,那麼現在是晚上,你可以放手去做了。”
那男人轉過身去,走近大廳角落的門裡,隨着“咚咚”的沉重腳步聲漸漸遠去,曾聖澤終於不再爲自己砰砰跳個不停的心臟煩惱。
“我想,可以試試。”林風明說。
他深深吸了口氣,排除雜念,集中精神注視着天空中的月亮。
就這樣過了兩分鐘,他突然聽到一聲“嘟”,這聲音十分細小,像是在自己耳邊響起,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那麼一會功夫,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聽到這個聲音。
接着,天空的景象突然改變了,它改變的如此之快,令人根本無法看到它發生變化的過程,不,仔細一想,他立刻明白,這個變化本來就沒有過程,就像把書從一頁翻到另一頁,又像是視線從一張照片上移到它附近的一張照片,這中間的,便是空白。
現在天空變得十分的清澈,黑色的大背景上,幾條藍色的河流靜靜的流淌,在河流之中,絢麗的寶石閃着光,在這些寶石中,有一顆最大最亮的。
那就是月亮了,也是目標。
林風明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夜空,在風華市這樣的大都市,不要說看到令人着迷的夜空,即使是想欣賞一下羣星璀璨的光景都不可能了,十幾年來,林風明頭一次這樣清楚的領略到自然的美,可是他沒有把注意力過多的放在它上面。
這種美一直都會在的。他在心裡說,只要細心的擦去心上的灰塵,天幕就會像現在這樣綻放出燦爛的光彩,當務之急是要提升自己的能力,在爸爸回來之前好好的守護好妹妹。
這樣想着,林風明心中一緊,注意力更加的集中在月亮上,月亮周圍的景色也漸漸的在他視野中淡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風明都已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只覺得自己和月亮的距離似乎在縮短,然後又突然變長,然後又縮短,如此反反覆覆,漸漸的,意識也開始朦朧起來。
他忘記了自己的過去,腦中只有一個聲音,像司令官一般,持續不斷的對漸漸淡去的意識用嚴厲的口氣說:月亮,月亮,月亮……
感覺到一陣暖流,卻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它緩緩的向上蒸騰。
月亮的光輝突然增強了數倍,這光亮比正午的太陽還要強烈,可是卻不像太陽那般刺眼,它是柔和的,不慍不火的,將自己的容姿滲入林風明的心神。
真美——
腦子裡完全沒有心思去尋找漂亮的詞語,也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這時的情景,林風明的思維本能的對它進行描繪。
“風明——”
趙嵐把林風明喚醒之後,他愣了片刻。
“我看到了一些東西。”他望着趙嵐的眼睛說,“恩,應該說是我看到了二進制蟲看到的一些東西,透過他們的眼睛,就像我現在看着你的眼睛一樣,我看到了呈現在他們眼中的世界圖景。”
他看向趙嵐的瞳孔深處,趙嵐的眼睛像瑪瑙一般晶瑩剔透,林風明在他圓圓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專注的身影,繼續向裡望去,隱隱約約之間,他看到一個小小的圓孔,沿着圓孔,有一個泛着金色光輝的通路。
“你眼裡是——”他驚訝於自己所見的,心中的想法立刻脫口而出。
趙嵐打斷他的話,微微側過臉去,然後又轉回來,以更認真的神態看着林風明,在她秀氣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波瀾。
“我的身體是模擬的,不是和你一樣的血肉之軀,”她一本正經的說,“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了吧。”
“我知道,可是親眼目睹到這樣的身體是怎麼回事還是吃了一驚。”林風明說。
“這沒什麼奇怪的,你遲早會明白,人的身體不過是個容器而已。”
“容器?”
“恩,一個裝滿了思想,感情,記憶,還有命運的容器,這個容器幾乎完美,它的構造是如此的天衣無縫,就連上帝都會驚訝這等精妙的工藝,如果這工藝不是出自他手的話。”
“我不明白,我以前從沒聽人這樣說過,可是,爲什麼你剛纔說我遲早會明白,你這麼確信我將來會接受這樣的觀念?”
“比起我的身體,我現在更在意你剛纔做了什麼?”
趙嵐不動聲色的把話題扯回到最初的停止月亮運動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