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用力再奪,可那碟子竟好象生了根一般長在桌子上,再也移不動半分,仔細看時,才發現碟子的另一端已被兩隻纖纖玉指捏住,卻正是楊絳衣出手抓住了瓷碟。
“小哥兒用不着害怕,這個麪攤只管擺在這裡,我可擔保那些強人決計傷不到。”說話的卻是華不石。
雖然驚詫於這個身材苗條的美女兩隻手指上怎會有如此大的氣力,但攤主現下也顧不上想這許多,索性就連麪攤也不要了,轉身便跑,躲進了街旁邊的小巷子裡。
一會兒工夫以後,遠處揚起的煙塵已經到了鎮前,卻是一大隊足有三四百人馬。這些人多數持着刀槍棍棒各種兵器,有些還披着粗陋的甲冑。雖然並未打出旗號,華不石仍能輕易認出,他們正是從懷慶城裡過來的義軍。
隊伍當中只有兩三人騎馬,大部分皆是步兵,進了鎮來,只聽得一名騎在棗紅馬上的大漢喝叫道:“這裡大概就是慶陽鎮啦!聽說這鎮子上的有錢人不少,弟兄們只管撿大戶的宅院去搶,有膽敢反抗的就給我殺了!”
這大漢想必是這隊人馬的首領,但見他生得滿臉橫肉,臂膀粗大,肩頭上斜披着一塊暗褐色的護胸皮甲,腰繫牛皮大帶,顯得頗爲彪壯。在那匹棗紅馬的鞍橋上,搭着兩隻西瓜大小的銅錘。
兵士們聽到這大漢的喝令,頓時四下分散,去劫掠鎮上的富戶。
那騎紅馬的大漢看了一眼面前的街道,又大聲喝令道:“把這條街上店鋪的門板都給我砸開,凡是銀兩和值錢的東西全帶回去!”
義軍兵士應聲答應,紛紛到街邊去砸門。這大漢騎馬走在街上,卻忽然瞧見就在前面不遠之處,大道當中的一個麪攤前面,端坐着一男一女兩人。
如果街道上行人衆多,這兩人坐在攤子上自然不會有多麼顯眼,只是現在整條街上的人全都跑得一乾二淨,路兩旁的商鋪也全都門窗緊閉,唯有這麼一個麪攤還擺在街中,這兩人悠然坐在木桌前,這大漢想看不見都不容易。
大漢一揮手,跟在他身邊的四名兵士立時會意,快步走上前去,來到了麪攤之前。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坐在這裡擋路,不要性命了麼!”一個兵士大聲喝問,另外三人已粗手粗腳,要去掀桌砸攤。
就在此時,只聽得“砰砰砰砰”四聲悶響,四人竟全都倒跌了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聽得那女子說道:“對不住,我們已經答應過攤主,這個麪攤可不能讓你們砸壞。”
騎棗紅馬的大漢見狀大怒,喝叫一聲:“大膽!”縱馬馳上前去。街上的百十名義軍兵士見此情形,也都顧不上再砸門搶掠,全都跟在首領的身後直衝了過來。
那大漢在攤前提繮勒馬,卻眼見地上散落着四隻燒餅,剛纔對方居然只用這幾隻牛肉燒餅就打翻了四人。他又見那四個被打倒在地的兵士一個個鼻青臉腫,口裡痛叫連聲,一時間竟爬不起來,想來被打的着實是不輕。
再看那一男一女二人已從桌前起身,走在街心,在大街當中並肩而立。
這騎着棗紅馬的大漢倒也並非全不識貨,知道對方所用的這一手定是上乘的武功,再看這一男一女的氣度不凡,顯非尋常之輩,心中也不免有些驚疑,當下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打倒我手下的弟兄!”
華不石衝着大漢拱了拱手,道:“在下石瀟,她是家姐石雪,請教將軍貴姓大名?”
他在碧蘿山住的時日不短,來到懷慶府也已有十多天,還幫義軍出謀劃策攻下了城池,可是對義軍當中的將領卻多半不識。在碧蘿山時這位大少爺只住在後山,來到了懷慶也多是待在慶陽鎮上,除了李自成李過郝搖旗等幾人以外就未曾見其他的義軍頭領,皆是有意要避嫌之故。
這一隊前來慶陽鎮劫掠的人馬,華不石雖能確定他們屬於三十六營義軍,卻並不知是哪一路,纔有此一問。
那大漢答道:“本將軍姓刑,人稱‘刑紅狼’的就是我!”
“刑紅狼”的名號,華不石倒是聽說過,是來自於晉境大同府渾源州的一路義軍,卻是屬於魚腩之流,實力遠不能與張獻忠、高迎祥等相比,也難怪他手下的這些兵士們隊形散亂,衣甲兵器皆不齊整。
他又一抱拳道:“原來是刑寨主,多有失敬!在下聽說貴軍的大帥高闖王已頒下了命令,禁止義軍將士燒殺劫掠,刑寨主卻率領部下到慶陽鎮上來打劫,敢情是未接到此令麼?”
聽到此話,刑紅狼粗眉一皺,臉色已陰沉了下來。
高迎祥的帥令一出,立刻就發遍了義軍各營,他當然早就接到了。只不過進了懷慶城之後,大大小小的各路義軍沒有不到處搶掠的,他手下的兵士不多,實力較弱,在城裡搶劫爭不過張獻忠那些大鯊魚,聽人說城南二十里處有一座慶陽鎮也頗爲富庶,便興沖沖地帶着弟兄們前來大撈一票,卻沒想到剛進鎮來就遇到這麼兩個人,還張口就擡出了高闖王的命令。
他冷哼一聲,道:“義軍的帥令,你們是怎生知道的?難道你們是官府的奸細,專門打探我們義軍內部的消息麼?弟兄們,給我把這兩人抓起來!”
刑紅狼明白到慶陽鎮打劫是違反帥令之舉,不易分辯,可要是就此回去卻又不甘心,索性來了一個豬八戒倒打一耙,把這兩個人說成是奸細,先下手抓起來再說,也省得他們搗亂。
百十名義軍兵士得了首領的命令,頓時各持刀槍衝上前來,把華不石和楊絳衣團團圍在當中,更有數人直衝上前來拿人。
卻只聽見“嗆”地一聲清鳴,卻是楊絳衣的巨劍“赤雪”已然出鞘,接着寒光一閃,衝在最前面的幾名義軍只覺得手上一輕,五支槍頭和兩枚刀頭“叮叮噹噹”地掉落在了地上!
“赤雪劍”本就是削鐵如泥的寶刃,楊絳衣出劍更是快極,這些義軍兵士全來不及反應,手裡的兵器就只剩下了半截。若不是楊絳衣手下留情,只削兵器而沒有去砍他們的腦袋,這七人恐怕已經死了。
這一劍出手,令得周圍的義軍兵士俱是驚慌,一時之間竟不敢再貿然上前。
華不石大聲道:“且慢動手!我們只是生意人,並非官府的奸細,高闖王的帥令我們是聽一位好朋友說的,他也是義軍三十六營的頭領之一!”
刑紅狼道:“哦?你那朋友是哪一家的頭領?”
華不石道:“他就是高大帥麾下的‘八路闖將’李自成。”
華不石實在不願和義軍動手拼鬥,到了現在也只好把李自成的名字說出來了。說到關係,這位大少爺與李自成算是結拜的兄弟,但現下他只說成朋友,想來刑紅狼也須得留幾分情面。
刑紅狼斜睨着華不石,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是李闖將的朋友?”
華不石道:“正是。”
刑紅狼卻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冒充旁人的親戚朋友,我也不知道真假,偏偏說是李闖將的朋友,卻休想能瞞得過去!”
華不石道:“刑寨主莫非不相信?”
刑紅狼道:“本將軍當然不信,不過莫要說我冤枉你,我讓你見一個人,好叫你無話可說!”
他轉過頭吩咐道:“去把劉總哨請來!”
一名義軍兵士應聲而去。
華不石眉頭微顰,與楊絳衣對望了一眼,兩人眼中皆有迷惑之色,都不知刑紅狼叫人去請的這位“劉總哨”是何許人也。
所謂“總哨”並非是正式的官職名,而是綠林山寨裡對統領人馬的大頭目的俗稱。
片刻之後,只聽得一陣馬蹄聲響,一騎從遠處馳了過來。原本包圍在周遭的義軍兵士紛紛向兩側避閃開道路,讓這一騎馳了進來。
這是一匹烏騅馬,不僅驃壯,而且通體烏黑油亮,沒有一根雜毛。馬是寶馬良駒,馬背上的騎士亦威武雄壯,甚是不凡。
此人大約三十歲左右模樣,肩寬背厚,十分健壯,雖然騎在馬上看不出身高,但至少也有七八尺以上。而他並不象尋常的義軍將領那般披掛戰甲,只穿着一身青黑色的錦袍,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絲繡邊,頭上亦是戴着一頂鑲金嵌玉的四方平定巾。
觀其相貌,卻是鼻直口方,棱角分明,下巴上留有寸許的短鬚,兩道劍眉入鬢,一雙鳳眼眯縫,卻透出深邃而凌厲的光。若不是膚色稍有些黝黑,倒真能算得上是一個極爲英俊的美男子。
在烏騅馬的鞍橋邊,掛着三根三尺來長的粗鐵棍,用鏈條相連,想來便是他的兵器了。
見到此人,華不石頗感意外,只因爲以他的眼光,一眼便能看出這位“劉總哨”氣度不凡,顯然是身具上乘內功的徵象。義軍之中不乏武藝不錯的將領,但所練的大多是專擅衝鋒陷陣的尋常槍棒功夫,李過、郝搖旗等人皆是如此,真正修習有上乘武功的一流高手,華不石倒還沒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