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醜漢,居然就是號稱一對鐵拳打遍六省無敵手的“六省拳王”方長生!
華不石與這位方拳王從未謀面,此時能夠認出他的身份,卻還多虧了厲虎先前刺出的一劍。正是那一劍劃破了這醜漢的整片衣袖,讓這位大少爺瞧見了他手臂之上紋着的一頭張牙舞爪的猛虎烙印。
龍虎烙紋,本是“少林派”弟子通過“木人巷”試煉之後在手臂留下的跡記,當初司馬逐風的身上便有此烙紋,還曾被楚依依認出,與華不石詳細講說過此事。
能通過“木人巷”試煉的,只有“少林派”中極少數最爲頂尖的嫡傳弟子,近二十年來,俗家弟子之中只有二人有此本事,除了司馬逐風之外,便是這位“六省拳王”方長生。
司馬逐風面容清矍,頗有大俠風範,而這方長生在江湖上的名頭比司馬逐風還響亮許多,卻生得五大三粗,甚是醜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長生依然緊崩着臉,說道:“華少爺既然認出了本人,想必也應當知道我因何而來?”
華不石道:“在下猜想,方前輩此來應是爲了戚元浩被殺之事。”
方長生的臉色更加陰沉,手腕一翻,張開手掌,一隻斷爲了兩截的精鋼指環已出現在掌心中,厲聲道:“戚師弟當日受吾之命,到鄂境去給‘鳳翅幫’的關氏兄弟送信,在甘林鎮上卻與你們‘惡狗門’的鏢隊發生了衝突,於是你們便在路上伏擊,刺殺了戚師弟和‘鳳翅幫’幫衆二十五人,是不是!”
先前“惡狗門”的鏢隊一行在官道上發現了戚元浩和“鳳翅幫”衆人的屍體以後,曾把他們全都安葬,這隻精鋼指環也隨着戚元浩的屍身一起埋入了地下,如今卻又出現在方長生的手中,想來“羅漢門”定是找到了當日的埋屍之地,又把那些屍體挖了出來。
眼見方長生聲色俱厲,華不石卻氣定神閒,道:“方前輩手持這個指環,想必也見過了令師弟的屍首了?”
方長生道:“見過了又如何!”
華不石道:“前輩既見過,又何必非把這殺人罪名拿來冤枉我們?”
方長生眉頭一凝,道:“華少爺此話何意?”
華不石用手撐地,在石樑上坐直身子,道:“令師弟和‘鳳翅幫’的二十五人,皆是被人用重手法徒手擊斃,令師弟更是被殺人者一招擊碎了整條上臂,同時震斷心脈而亡。在下剛纔初見到方前輩時,還以爲你便是那個殺死戚元浩的人,直到得知了前輩的身份方知不是。”
這位大少爺輕咳一聲,又道:“試想江湖上有方前輩這般沉猛拳力的人有幾個?方前輩既然調查過甘林鎮上發生的事,想必也探知了當日我本少爺身邊高手只有三個人,前輩適才逐一試過他們的武功,應當明白他們皆無此能纔是。”
方長生一雙圓眼盯着華不石,過了半晌臉上的陰沉神色才漸漸淡去,嘴角一彎,道:“不錯,方某人一向不會冤枉好人,戚師弟並非死於你們之手。”
華不石的臉卻板了起來,道:“方前輩是宗師高人,自然不會冤枉好人,不過今日之事,前輩打算要如何交待呢?”
方長生愕道:“甚麼如何交待?”
華不石道:“方前輩挾持本少爺在先,又接連打傷我門下高手,這等無端上門傷人之舉,前輩難道不應當對我‘惡狗門’有所交待麼?”
方長生盯着華不石,忽然仰天打了個哈哈,道:“華少爺,‘羅漢門’下的弟子不少,你可知道爲何我今日一個也不帶,隻身上碧蘿山來?”
華不石道:“爲何?”
方長生道:“只因爲碧蘿山上有縱有千軍萬馬,方長生一人亦能夠來去自如!如若你們是殺害我師弟的兇手,今日就是本人大開殺戒之時,即便不是,也無人可以攔得下我,又何須做甚麼交待!”
“羅漢門”在是豫境中數得上的白道大門派,身爲掌門人的方長生素有俠名,又是一代宗師身份,行事本應當有一些道義準則,與黑道中人自不相同。先前他雖然挾制着華不石,拼鬥之時卻並未用他去擋刀劍,出手也多少留有一些餘地,便是此理。
可是不管白道黑道,到頭來依然是強者爲王,誰的拳頭大些誰就有理。方長生此話說出,無疑是擺明了依仗着自己武功高強,未把“惡狗門”放在眼裡。
華不石的脣角噙着冷笑,說道:“方前輩說此處你可以來去自如,我卻不相信!”
他眼睛一瞪,大喝道:“厲虎!傳令霹靂營弟子,準備亂槍射擊石樑,不留下一個活口!”
先前幾人躍入瀑布在石樑上拼鬥,霹靂營的弟子早已進了石院,如今全都散佈於瀑布前的巨巖上。華不石一聲令下,厲虎手掌一擡,二百支火槍已盡數舉起,黑洞洞的槍口全都對準了瀑布!
方長生目光一凜,道:“你叫他們射擊,難道自己也不要命了麼?”
隔着水簾,從瀑布外面全然看不清石樑上的情形,在水簾之內也同樣無法躲避從外面射進來的鉛彈,如果二百支火槍如此密集地亂槍齊射,石樑之上恐怕無人能夠生還,方長生固然會被射死,華不石、楊絳衣、西門瞳三人亦是難逃性命。
方長生本想着只須挾制住華不石,“惡狗門”的衆人就不得不有所忌憚,他便可以從容下山,卻沒料到華不石竟然會下令火槍齊射,要拼個玉石俱焚。
方長生一雙圓眼眯縫盯向華不石。他素聞“惡狗公子”機變狡詐,心中並不相信這位“惡狗公子”當真敢做這種同歸於盡之事。
華不石望着方長生,似也看透了對方心思,道:“方前輩大概是懷疑本少爺的膽量,那我們也不必多說了,就拿我們這三條命來換前輩的性命便是!”
他轉過臉對楊絳衣道:“姐姐,你可願意和小弟一起死在此處麼?”
楊絳衣邁步而行,從方長生的身旁經過,來到了華不石的面前,在這位大少爺的身邊與他並肩坐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說道:“不論在哪裡,我們都一起生,一起死!”
見她走過去靠近華不石,方長生本想要阻止,卻不知爲何竟沒有動手。
這個以巨劍爲兵器的女子正直堅強,決非狡詐圓滑之輩,先前交手時從她的劍法之中方長生就已經瞭然,在他們這等高手的眼中,從武功使可知曉一個人的心性,這本是完全不能作假的。
此時眼見楊絳衣一臉的決絕之意,似乎當真準備與華不石一同赴死,方長生心中打鼓,先前堅信華不石只不過是虛言恐嚇的想法,不免有了些許動搖。
華不石又對西門瞳道:“你呢?”
西門瞳俯跌在地上,依然未能爬起來,卻大聲道:“死就死了,有甚麼了不得?拉着這醜八怪一起死,總算夠本!”
華不石點頭道:“好!”
他提高聲音,對瀑布外喊道:“厲虎,傳令開槍!”
此時石樑之上,華不石與方長生本是在互鬥心機。方長生當然不願意與對方同歸於盡,但同樣抱着華不石亦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根本不敢當真開槍的想法,只要此時華不石再向他說一句威脅或施加壓力的言語,他的這一信念就會更加堅定,絕對不會再做半點妥協。
然而華不石竟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便直接下令開槍,行事如此果決,即便方長生的心神再堅定,仍是不免大震了一下。
這“惡狗公子”竟然真的準備要死麼?
“且慢!”方長生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華少爺是一派主事,本人今日不過傷了你門下的幾名弟子而已,你便不惜拼死,難道不覺得太草率了麼?”
華不石擡眼望向方長生,陰沉着臉看不出一點兒表情,心中卻已知道這一場心計的比鬥,到了現在他已佔據了主動。對方此時開口,就說明方長生的心中已經有了猶豫,摸不準這位大少爺是否真的敢與他拼命。
“本少爺身爲一派主事,若是門下弟子平白被人所傷卻不能找回場子,只爲苟全自家性命,活着又有甚麼的意思!”華不石冷冷說道,“還有一事也不妨坦言相告,本少爺身患‘乾元絕脈’之症,本就沒有多少年可活,現在就拼掉這條性命,倒也並不算可惜!”
方長生臉色一變,只一步便已欺到了華不石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腕脈。
“乾元經脈”是世上少有的奇症,尋常的醫士大夫不能診斷得出,但是“少林派”弟子本都精通於醫術,當日司馬如蘭給華不石把脈時便探查出了此症,方長生與她父親司馬逐風同是少林俗家弟子中的頂尖人物,要探查出來當然更加沒有問題。
片刻之後,方長生放開了華不石的手腕,神情已十分難看。
如果說先前他只有心中存疑,如今卻已完全相信,這位華少爺確是敢和他拼一個魚死網破。一個身患絕症本就沒有幾年可活的人,心態很容易會變得偏執,行事也難免瘋狂而不可理喻,和這種人拼命,實在不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