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豐縣做什麼?”嘉玉翻着書頁, 腦袋裡想的卻是這突然四起的狼煙。北方早就事發,朝廷也是知道的,可這北方狼煙才起, 東南和西南那邊兒也說有鬧事兒的, 只江東這一地界兒上, 除了日常防守, 倒還不曾有攻城的事情出現。
“江東這地兒怕也不得安生了, 我得去探探風。”到底誰會來啃江東這塊硬骨頭,公孫良心裡沒個底。楊三郎到現在還沒個動靜,若不是他來, 那便極有可能是劉鵠,如此一來怕是真得打上一場了。
兩人正說着話, 外頭傳話說大少奶奶送了幾個丫頭來。嘉玉起得身來, 對公孫良道:“若是去得不久你自個兒去就成, 家裡的事兒可還沒完,等開了春兒, 各個官家還得備了花宴,今年家裡可不得擺上幾桌。”說完又朝公孫良笑道:“我不樂意去,在家等你。”
這事兒也還沒急到非去不可,公孫良也起得身來,由着嘉玉給他整理衣服, 說:“不去便罷了, 左不過也就五六日的功夫。我去營裡瞧瞧, 爹和懷遠怕是忙着的。”
送走了公孫良, 嘉玉這才讓映菱把人帶了進來, 就在廳裡見了曼凝送來的幾個人。
共有五個丫頭,除開領頭的尋桃是二等, 有兩個三等的還有兩個粗使丫頭。幾個人跪在廳中,嘉玉沒說話,她們一個個都低了頭,動也不曾動一下。
李嬤嬤和映菱映溪三個一邊兒站着,覷着嘉玉的臉色,卻只瞧見嘉玉連眼角也不曾看得那幾人一下,直到手中的書翻過了一半兒,這才擡了眼角看得那幾人一眼。
尋桃當初還想着能到公孫府來侍候嘉玉是再好沒有的,哪想到這一來就讓跪得這許久,膝蓋都跪得紅腫了也不見大小姐叫她們起來。心裡還想着,或許是家中發生的事兒被大小姐知道了也未可知。
嘉玉喝得一口茶,把廳中跪着的五個人掃得一眼,冷着一張臉,道:“李嬤嬤,她們大概還沒用午膳呢,去廚房看看,康姑姑可準備好了。”
尋桃等人雖還低着頭,聽得大小姐這一句,到底還是笑了笑——心道大小姐還是疼惜下人的,她們可不是沒用飯就被送來的。
不過片刻,李嬤嬤帶了丫頭託了幾人的午膳過來放在廳裡的小桌上。嘉玉看得一眼,這才擡了頭與幾人說道:“一人一碗,去拿吧。”
幾人得了令,這才謝了主子的恩,起得身來走到那小桌前,一人拿了一碗。卻見是一碗發黃的湯水,裡邊兒連一片葉子也沒有,五人面面相覷,實沒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還不喝?”李嬤嬤瞧得那幾個一眼,聲音略顯得嚴厲。
幾個不敢不聽,這才眼一閉,深吸一口氣,把那一碗湯水舉到面前,才喝一口,入嘴全是苦味,可沒一個敢喊出來,還只得咬了牙硬生生把那一碗水給喝盡了。湯水是喝盡了,可拿着碗的手卻在不住的發抖,太苦了,幾人還沒回過味來,苦到舌頭都在發麻。
“怎麼?覺得苦?”嘉玉看着重新跪在面前不住顫抖着身子的幾個丫頭,寒聲問道。幾人哪還說得出話來,只不住的點頭。嘉玉卻喝道:“說話!”
“苦,大小姐,這水真苦。”尋桃這才擡了頭,眼淚汪汪卻又不敢真流下來。
“知道苦就好,就怕你們不知道。”猛的一下,嘉玉打翻了手中的茶杯,這是映菱纔給她沏好的茶,卻不想這茶杯一翻,直接就倒在了離嘉玉最近的尋桃身上。尋桃的手交疊在身前,那一杯茶水多半灑在了她手上,立時便紅了一片。尋桃不敢叫出聲兒來,只嗯哼了一下,不敢再說一個字。
李嬤嬤道:“做奴才的,忠心第一。可還有一件緊要的,便是嘴要嚴實。僻如啞巴吃黃蓮,就算真的苦也不能說。”再看得廳裡幾個,又道:“大小姐待人再沒有更好的,只要你們盡了本份,大小姐什麼時候虧待過下人,你們一年四季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各年節賞賜,哪一樣不是比得其他官家還更厚實。便是這樣慣着你們,才讓你們養了一身的毛病。”
幾個下人嚇得不敢說一句話,只把頭低得更低。尋桃更是明白今日這一出是爲着什麼,心裡再沒有更悔了,忍了手上的疼,心中的苦,顫着聲音道:“奴才對大小姐忠心可鑑。”嘉玉揮了揮手,李嬤嬤便讓那幾個退了出去,獨留了尋桃。
嘉玉這才把聲兒緩了緩,道:“你在府裡這些年,你爹孃在莊子上又爲蕭家守着莊子,蕭家待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最是清楚不過,怎麼連嘴嚴這樣最基本的規矩也不懂了?!”
“大小姐,奴才錯了。奴才以後再不敢了。”尋桃一邊兒認着錯,一邊兒不住的磕頭。因着她害死了小紅,她心裡其實也愧疚,可她再想得一回便覺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是那小紅自己心術不正,這才被流言蜚語的中傷,怪不得她。
這些家生子,自來是個有個的脾氣,嘉玉不是不知道,只要不礙着了主子們,不害了命,怎麼都能過得眼去。這尋桃雖說是出挑了些,可平日在蕭府時,對主子還是盡心了的。她實是爲了尋桃好,若不然再放在曼凝手下,她幾時出得了頭,主子的臉色就是下人的風向標,她以後便是在下人中間也難以立足。
“嬤嬤,好好教導教導她,等她什麼時候學會閉嘴,什麼時候再到屋裡侍候。” 說着看得尋桃的手一眼:“外間的燙傷膏給她一盒。”
尋桃一聽,大小姐這是還要用她,一時高興便又磕起了頭,嘴裡不住的說道:“謝謝大小姐,謝謝大小姐。”
嘉玉嘆得一聲,若不是映溪說她爹孃在莊子上立了功,她又哪會如此多事,把一個多嘴多舌的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年前莊子上若不是有她爹孃在,那場大雪可不得把苗都給凍死了,好在他們有先見之明,蓋了厚厚的稻草,這才讓損失降到了最小。
這頭的事兒才處理好,李尚又讓人回了話說接到幾個官家夫人的帖子,俱是邀了去家裡吃酒過節的,嘉玉懶得參與,只讓李尚備了禮一一送去。
映菱這兩日總與往日不同,嘉玉這會兒閒散下來便瞧見她正一個人發笑。也不打擾了映菱,與映溪互換得眼色,映溪卻笑得頗有深意。嘉玉看映菱這副神情,倒像極了嘉杏看到馬承澤的時候,一時間恍然,便舊事重提說道:“以前就問過你倆個的打算,如今可還不變?”
映溪那時是鐵定了不嫁人的,只想一輩子侍候着嘉玉。用她的話來說,她現在過的日子,比一般官家的小姐還自在。嘉玉把那些個家產交與她打理,不止見了世面,也瞧怪了世人的嘴臉。那些個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對誰都看似真心,其實最是自私。她不要成爲那些三妻四妾中的一個,每日只等着男人回家,然後就是無休止的宅院內鬥。
映菱那時候沒想明白,可嘉玉卻知,她還是想尋個可靠的人。若說公孫良是那常人,把映菱給了他做妾也沒有不可的。可嘉玉不過起得一絲念頭,便被公孫良暴.力制服,再不敢提。映菱和映溪年紀都不小了,在丫環中也算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若她有自個兒相好的,嘉玉再把得一關,也算不錯。
嘉玉這一問,映溪倒沒所謂,映菱卻紅了臉。還是嘉玉再三逼問,她這才說道:“倒還沒譜,他父母住得遠了,說是這邊兒都是老爺爲他做主,還不知該如何論道。”
“那便是他向你提了?”映溪瞪圓了雙眼,再想不到映菱也會如此大膽,又道:“就說他送與你的不同,你還不認。”
嘉玉這才明白過來,這李尚早就看上映菱了,只還不知該如何開這口。便道:“他如何打算的,可有與你說?”
映菱也不扭捏,可手中的巾子倒被她絞得緊緊的:“他只說得問過老爺再做打算。”
李尚是公孫良的人,既是父母在遠方,自然得請了公孫良做主。映菱是女方,嘉玉倒不好出這個面,少不得還得在公孫良提及的時候裝個相,拿拿喬,不能讓李尚這麼便宜便討了她身邊兒最得力的丫頭。
映菱這事兒雖還只八字有一撇,總算有了苗頭,卻不能讓映溪沒個想頭。既是她不願意出嫁,只想待在嘉玉身邊兒,江東這邊倒還有這麼一個習俗。若有女子立志不嫁,可以請了那也是一生不嫁的無子無女的老人給自己把髮梳起,以後出得門去也再用不着圍帽,便像那成了親的女子一樣了。
如今燕國遭遇內亂,也不知何時才能平息,嘉玉實是想讓身邊兒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着落。能安穩過一日便是一日。太子極位,改國號東離,稱元帝,皇位還沒坐穩,便遇到禍亂四起。若是像昭帝一般的能人倒還不用擔心,可元帝卻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還一味吃喝玩樂,實權還在太后手裡。除了蕭景山,另外三個將軍心不在朝,也不知能抵擋得了多久。
映菱給嘉玉衝了一杯蜜水,道:“大姑娘不必擔心,姑爺去得營裡便會知道消息,想來那些人瞧着有老爺和大公子守着,誰還敢動江東一下。”
映溪卻搖了搖頭,道:“之前得的消息一個個都得到了驗證,這些人怎麼就一下子冒出來了,兵強馬壯的。真替老爺和大公子擔心。前兒我還聽說二公子出了遠門,這兵荒馬亂的,也不知出去做個甚。”
凌睿自跟了公孫良,越發的神出鬼沒,如今便是嘉玉也問不得了。一問便只說平安,無事。嘉玉皺了眉:“你們且不知,這些個貴族之後潛伏了這麼多年,到處招兵買馬,彈藥糧草無所不收,等昭帝一去,下面的臣子們都有了異心,又有那離間計在手,這纔打了起來,一路倒像是沒個阻礙似的。”嘉玉頓得一下,想起了虞微的話。
若真個兒是劉鵠率人攻來,也不知她爹是否能堅持住。江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也有那起了異心的,來個內外勾結,可不就無力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