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張仙人第一次主動找嘉玉, 她坐在廳裡,手摩挲着,眼睛還看着跟前兒站着的小姑娘。她捉摸着嘉玉能把這小姑娘留下來的可能性。
嘉玉邁步進來, 看先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長得倒是乖巧, 小小的臉龐尖尖的下巴, 像是個美人胚子。再看張仙人時, 嘉玉臉上掛了笑:“仙人可是有消息了?”
張仙人立起身來,微微向嘉玉低了低頭,笑道:“托夫人的福, 傳消息去的人回來了,話已經送到了, 他們定會準時到。”跟在張仙人身後的姑娘仍站在她身後, 張仙人把她牽到前頭, 說道:“傻了不是,給夫人請安吶。”那姑娘是頭回穿上女裝, 又有些不太合身,自個兒怕是有些不自在,扯了扯衣襟,做了萬福:“給夫人請安。”
嘉玉坐定,笑道:“頭一回見麗姐兒梳雙丫髻, 又着了女裝, 我差點兒沒認出來。”這麗姐兒平日裡穿的都是男裝, 最多時候還是穿了小道袍, 根本看不清楚身段兒面容, 這一打扮,倒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些。嘉玉又請了張仙人坐下喝茶。
張仙人道:“平日裡哪有這衣裳好穿, 這身兒還是向別人借來的,也是苦了這孩子,從小沒個女孩的樣子,跟着我很是吃了些苦。”麗姐兒又站到了張仙人身後,頭微微低下,也不知在看着什麼,兩隻耳朵倒是豎着聽兩人談話。
嘉玉笑道:“說什麼吃苦的話,若不是仙人,她兄妹兩個早落入了虎口,哪還能過到今天,該是他們感激你纔是。”嘉玉邊說着,邊瞧着張仙人和麗姐兒的神情。這個情,她是要應的,原先她還想着上門去要就怕張仙人不給,如今倒是送上門來了。麗姐兒長得標誌,也懂規矩,還識字,這在大宅院裡也是難得的,只怕的是時日尚淺,不知品性。
張仙人訕訕的笑着,總把話扯不到正題上去。嘉玉知道她心思,卻不主動提出來,就那樣笑着,端起茶杯又道:“仙人償償,這是您送來的泉水熬的茶,果真是極品。”
張仙人便拿起茶杯喝得一口,嘴裡不住的贊着嘉玉手底下的人會做茶。面兒上卻仍是訕訕的樣子,眼睛也不敢正面與嘉玉接觸,將那茶杯放下又拿起,喝得一小口又放下,如此兩三回,終究是鼓足了勇氣:“夫人,聽說您在找侍候的丫頭,我想......麗姐兒,夫人能不能讓她當個丫頭?我知道她出身不好,成長在觀裡,難免接觸的人也複雜些,可這孩子品性是好的,再不會亂來的。”
說完這話,張仙人才看向了嘉玉。嘉玉原還看着她,等她一擡眼時,又正拿了茶杯掩住了面。放下茶杯時,臉上又是笑着:“院子裡確實是要進丫頭的,剛定了四個,都在後頭開始學着了,也不知能不能用。仙人要是不嫌棄,便把麗姐兒交給映菱,若真能練出來,我巴不得把她留下呢。”
張仙人一聽這話,立時就笑了,正要說謝謝的話,又聽嘉玉道:“不過,目前的情況你多少也知道些,這些都是臨時用用,做的也是粗活兒,累且不說,工錢可不高。一個月五百錢,這你可都知道的?”嘉玉可不想她把麗姐兒當成搖錢樹,回頭這兒剛給了工錢,又被她給哄走了。到時苦的還是麗姐兒。
張仙人笑道:“知道的,我也不圖她掙多少銀子,就是想着讓她過得安生些,院子裡再重的活兒又怎麼能比外頭還難,麗姐兒做得下來。夫人是知道的,原先這觀裡都是男人,後來師傅倒把衣鉢傳給了我,有眼紅的早就走了,那留下來的也不是安生的,不過是找不到更好的出路。麗姐兒一個女孩子,慢慢兒也長大了,再在觀裡便不合適了。”
嘉玉這才點了點頭,若是這個原因,她倒是可以接受。便又道:“既來了便不用走了,等會兒跟了菱姑姑去後頭,多學習便是。”嘉玉看了麗姐兒,見她滿眼的淚花就是沒落下,還跪到廳中對着嘉玉一拜:“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嘉玉正想說什麼,卻見開哥兒闖了進來,身後的丫頭都吼不住他:“是不是狗哥兒來了?麗姐還了嗎?”這一跑進屋,正好瞧見麗姐跪在廳中,原本臉上的喜色也立時不見了,看了屋裡的幾人,走到嘉玉面前,低聲問道:“大姐,麗姐兒惹您生氣了?您別生氣,也別打她,她肯定不是有心的。”說着還眨巴着眼睛看向嘉玉。
嘉玉摸了開哥兒的頭,假意斥道:“瞧這一身汗,又跑哪去瘋了?”說着又笑道:“你還認得你麗姐兒?我把她給你當丫頭可好?”開哥兒一聽就樂了:“大姐說的是真的?不許騙我。”嘉玉笑道:“這還有假,不信你問她。”
開哥兒轉身一把拉起麗姐兒,笑問道:“是不是真的?快告訴我,是不是真的?”麗姐兒可不敢答他,她只是進院子來了,要侍候誰,要做些什麼可都還沒個安排,便拿眼看了看嘉玉,見嘉玉正笑點着頭,便大大方方的對開哥兒道:“是的,少爺。”
開哥兒這回可高興慘了,又道:“太好了,快跟我來,我新編了竹蜻蜓,可是怎麼都不像,你快來看看。”麗姐兒笑道,把開哥兒的手從自己手臂上不着意的拿下來,說道:“這個我可不太會,我哥纔會呢。”開哥兒一聽便泄了氣似的:“我還以爲狗哥會的你也一定會。”
嘉玉見他還懶着不走,便道:“你先跟丫頭回去換身兒衣裳,我還有話要和麗姐兒說。”開哥兒知道他再不便在這兒,向嘉玉和張仙人做了拜別的一揖,便不捨的出去了。
嘉玉讓張仙人坐下,又把麗姐兒叫到身邊,牽了她的手,像母親一樣與她說着話:“麗姐兒,開哥兒以後可就交給你了。”麗兒從沒感受過這樣的觸摸,感覺暖暖的,心裡熱熱的,便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少爺侍候好。”嘉玉搖了搖頭:“不,你不要把他當少爺,要把他當弟弟。”
麗姐兒一副不明白樣子:“少爺和弟弟有什麼不同嗎?”嘉玉便問道:“你若做錯了事,你哥哥可會責罰你?”麗姐兒點了點頭,又道:“可是他是疼我的,便是責罰了我,他自己也會與我一起受罰。”嘉玉又道:“那你還會犯同樣的錯嗎?”麗姐兒搖了搖頭。嘉玉道:“對,這就是哥哥。你待開哥兒就要像你的哥哥待你一樣。如果開哥兒有做錯的,你這個當姐姐的可以指出來,教他如何做纔是正確的,明白了嗎?”
嘉玉見過麗姐兒幾次,其實對麗姐兒的感覺不錯。開哥兒自小失了母親,又是在她和嘉杏身邊兒長大的,姐姐們對她有放縱的,有寵溺的,卻少了一個在他犯錯時糾正他的人。嘉玉曾經想做這個人,可她發現很難,她做不來,不知不覺間她比嘉杏更寵溺開哥兒。如果麗姐兒能做到,她真的不介意以後走的時候把麗姐帶上。
張仙人聽得嘉玉一番話,不住的點頭。她知道,這回她找對了人。這個夫人是個善良且聰明的,她應該是想把麗姐永遠放在開哥兒身邊。麗姐兒八歲多,開哥兒也是快六歲了,這要真是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用一種不太純潔的思想看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可如果一開始就讓她以姐姐自居,這樣的擔心可就沒有了,不僅擔心沒有了,還是一個很好的監工,讓別的有想法的人也沒法真正靠近。
只不知這麗姐兒能體悟到幾分。不過,也不着急,如今都還小,且考慮不到那麼長遠。
事既定了,張仙人又恢復了一身的輕鬆,走起路來也多了幾分飄逸。剛出了宅子大門,門外頭便閃出一個身影兒:“妹妹留下了?”這便是狗哥兒了。張仙人笑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這小夥子快到她肩膀了,也是快十歲了,哎,他又該如何安排?
院子裡從來都是安靜的,除了幾姐妹帶着小孩子在院子裡玩耍的時候。這會兒已是快用晚膳的時候了,家裡的男人卻還沒有回來。差人到外頭打聽,除了李尚在家,外頭都是留守的士兵。
嘉玉傳了飯,幾個姐妹都坐到了一起。一大桌子的人圍着,都是半大點的孩子,熱鬧得很。吃飯的人一桌子,外頭還圍了一圈兒侍候的,倒是一點兒不比寧睢時差上半點兒。
姑娘家都用得少,不一會兒便撤了下去。吃完飯還得坐下聊會兒。嘉清便道:“你把那丫頭留下了?”
嘉玉正捧了茶杯喝茶,喝得一口放下道:“留下了,本就是個不錯的苗子,好好栽培也能成個主事的。”嘉清道:“留給開哥兒?”這倒是不用瞞的,這個院子裡什麼事兒能瞞得住,嘉玉從奶孃懷裡把熟睡的寶哥兒抱過來,說道:“你覺得如何?”
嘉清道:“相差太小了,大姐就不怕?”這個倒是都知道的,也不用明着說。嘉杏和嘉蕊嘉可心裡也是同樣的想法,便都看向了嘉玉。嘉玉道:“先看看吧,一年半載的也出不了事。”
幾姐妹說着話,夜色已經暗下來,到得外頭聽到響動,便有人道:“老爺回來了。”
幾個姐妹便都起了身,向嘉玉告了辭,各自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