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黑暗裡，傳來鞋靴敲擊地面的清脆響動。
“噠噠——”
那人提着一盞油燈，在黑暗裡行進，腳步聲不停，同時，他手上的提燈散發出的澄光也驅散了陰暗。
被提燈照亮的環境裹着古怪的氣氛，令人不由得脊背發涼。
這裡似乎是一幢宅邸的深處，螺旋形的向下階梯，長得驚人，斑駁的石磚堆砌，灰塵凸顯七零八落的抓撓痕跡。
“嗚——”
螺旋甬道里灌進一股風。
地下的黑暗像極了旁人難以想象的深淵。
“噠噠噠——”
那人的背挺直。
他抓着提燈的手舉在身前，另一隻手像是貴族老爺似的放在腰後。
“醒來啊，醒來吧。”
“神血在上，賜予我等美妙滋味。”
“神血在上，令肉體凡胎踏上獻身於神使的進化之階。”
“神血在上，令神厭詛咒的異種承受哀痛的陰影。”
燈光逐漸向前蔓延。
男人的嗓音並未停下。
直到這一刻，澄黃的燈照亮了空間裡的一切。
如古堡深處的地窖，螺旋階梯的最下方。
與光粒子在空間內流淌，塵灰在燈光照耀下得以明滅浮游。
一扇沒有上鎖，不會上鎖，也不必上鎖的木門，屹立在男人面前。
門上記錄着某些邪惡迷信的密教流傳久遠的詛咒，似乎是由鮮血刻印下的秘文古老的超脫時間。
甚至，或許是異邦不，是神話中虛無縹緲的古國神廟裡，才能沉澱下的破碎言語。
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難以判斷，不敢推測這樣的邪惡刻紋被運用在了什麼儀式裡。
但，那一定足夠惡毒。
“噠——”
“吱！”
男人伸出了他放在後腰的手，輕輕地推開門。
地窖的門，涌進了三尺燈芒。
輕車熟路地來到他準備的臺桌前，男人將燈輕輕放在桌上。
“吱——”
他拉開椅子，緩緩坐下。
然後。
男人一動不動。
他的雙眼在剎那間空洞，雙臂撐桌上，涌拳頭託着下巴，就彷彿在頃刻間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沉思。
地窖裡陷入死亡的沉寂。
燈光能驅散黑暗，但在那些散發着污穢與骯髒氣息的角落裡：
零星的骸骨，眼眶鑽出黑黢黢、毛茸茸的生物的腦袋，還在歇斯底里的攢動着。
沾有斑駁血跡的祭祀用具，記錄着迷信血腥的某些密教的石碑。
以及。
站立在角落裡，那看似黢黑的環境中。
如同雕塑被覆蓋上了一層裹屍布。
猙獰畸形的輪廓，被布片模糊勾勒。
唯有，七八枚？誰又能看清呢？
數不清的渾濁眼睛，在黑暗中靜靜盯着男人的背影，持續地，一眨不眨地散發着迷濛的兇光。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
坐在桌前的男人依舊雙眼迷離，但此時此刻卻呢喃出聲。
“像個怪物。”
“這裡，這裡是天國，是神賜予我等的桃源。”
“怎麼，怎麼會有外鄉人闖進這裡？”
終於，男人的嗓音帶上了一些恐慌。
“神明！”
“我的神明，您交予我的旨意，我從未怠慢質疑。”
“很快了！很快就能結束了！”
“.”
“那個男人.不必在意嗎？”
“.”
“神明在上。”
“神明在上。”
霧中的怪物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現。
在她們降臨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之前，她們即將出現的區域，突然間霧氣變得濃厚。
隨後，如同颶風天氣下的烏雲，竟然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干預下，開始渦旋。
最後，灰霧籠罩怪物。
濃重的灰色如同布帛一般在她們身軀上纏繞翻滾。
直至被帶往不知何處。
怪物，如此降臨。
這是魔女的手段嗎？
“嗤！！！”
黑血，灑向天空。
“咚！”
一顆碩大、沉重的畸形腦袋轟然落地，怪物龐大的屍身上，脖頸處就像一個小型噴泉。
黑血血液幾乎連貫成血柱，直蔓向高空。
“轟！”
萊恩甩了甩刀。
活靈在鮮血的滋養下顯得活力十足，在一片氤氳、能見度極差的環境下，散發着灼目刺眼的寒光。
就像是有一團幽藍色的鬼火在刀身上燃燒。
血液被灼燒乾淨。
扛着刀，萊恩轉過身。
在他身後的街道上，聚集的銀甲軍士已經成了令人疑惑的大隊。
他們的手緊緊攥着長矛，目光出奇趨同地看向同一個方向。
他們每一人的身材都十分壯碩，他們步伐矯健，訓練有素，手上的長矛更是每一天夜晚都要痛飲怪物的血液。
但在今晚。
卻還沒開張過。
他們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身影飄來，然後伴隨冷光切裂迷霧，本是他們目標中的怪物瞬間身首異處。
血腥霎時蔓延。
最後。
“轟！”
就像眼前這樣，小樓似的屍體轟然倒塌，砸在地面上，墜入黑血蔓延而形成的血潭裡。
發出沉悶的轟鳴，濺起絢麗的血花。
“.”
銀甲軍士頭盔掩面，根本看不見神情。
身心都在變態訓練、以及與怪物廝殺下，趨近鋼鐵的他們，有些不由自主地打起抖。
這是靈與肉都感到震撼從而表現出的反應。
面前這個異鄉人。
以近乎瘋狂的暴力，迴應了所有人內心的疑惑。
讓這座城痛苦不堪、讓守城軍束手無策的怪物，在獵人的刀下，猶如被收割的雜草。
他們幾乎只要拖住。
然後，在十幾秒內，就能看見從城東頭砍到成西頭的獵人飄到面前，一刀終結麻煩後，趕往下一處魔女作祟的地點。
這是何等
“士兵們，你們的職責體現在哪裡？”
萊恩面色古怪，他瞥了眼身後這些沉默不語，和雕塑似的壯漢，不由得開口說道。
見鬼了，看着我幹嘛？
還不去巡邏？！
要是怪物再出現怎麼辦？
“.”
“.”
“溫斯特先生。”
最後，依舊是那位熟悉的朗博小隊長上前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
“天快亮了。”
“鐘聲要響了。”
“.這樣啊。”萊恩風輕雲淡地垂下手，剎那，屠刀卷着刀刃破片縮回他的小臂。
“這意味着，這些怪物，將不再出現。”
“夜晚的獵殺，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
“是嗎？”
朗博小隊長沉默着點點頭。
獵殺
他心中泛起巨大的波濤。
這是一個他們做夢都想達成的目標，“獵殺怪物”而非“拼盡全力保護卻還是讓怪物有可乘之機。”
萊恩環視一週。
突然間，他覺得有些奇怪。
但卻想不明白奇怪在哪裡。
最後，只能稍顯凡爾賽地感嘆一句。
“獵殺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看向和木樁子似的杵在街道上的士兵。
萊恩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些屍體，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我們有專門的部門負責善後，包括用板車搬運屍體，以及集中進行焚燒處理。”
一個稍顯年輕，個頭在一羣人中偏矮的男聲迴應道。
“那骨灰，或者說焚燬後的殘餘，被安置在什麼地方。”
萊恩皺了皺眉。
“亂葬崗。”
“一處小平原，但現在卻隨處可見墳包隆起，醜陋不堪，花開的格外鮮豔的大墓地。”
那個年輕人迴應道。
“吱——”
突然，灰霧中傳來輪轂摩擦的聲音。
萊恩扭過頭。
熒光驅散了灰霧，一批部隊氣勢洶洶地趕來，他們的目標是這隻怪物的屍體。
“.”
“非常感謝您，溫斯特先生！”
突然，萊恩聽到了激動的嗓音。
來自那位年輕人。
他的嗓音近乎失控，走上前一步，手掌緊緊攥着長矛。
萊恩感受到了他沉痛的情緒。
其中，夾雜着不少複雜意味。
更多的，還是悲傷。
萊恩目光在他身上一掃，隨後看了看面前一大票人，多多少少也能明白這些人究竟抱着怎麼樣的感情。
他不予迴應。
懶洋洋地伸了伸腰。
他岔開話題，隨口問道：“昨夜，應該沒有人傷亡吧？”
“還在檢查。”
“但是我想，在您的干預下，沒有出現傷亡。”
朗博隊長沉聲道。
“那麼.”
“前天晚上呢？”萊恩眯着眼睛。
“存在部分平民被”
“魔女審判，幾天舉行一次？”
“最開始時，幾乎一天一次，但現在的情況有所好轉，於是乎變爲二至三天舉行一次。”
有人快速回應道。
“前天白天舉行了一次。”
“昨天沒有。”
“也就是說，前天夜裡的怪物，還沒有被指認出來，對吧？”
萊恩淡淡地說道。
“這意味着，今天，又要舉行一次審判。”
獵人緩緩擡起了頭。
他看着天空。
似乎，濃重的灰霧變得稀薄。
“咚！”
突然，一聲浩瀚悠長的鐘聲在城市中席捲。
衆人的眼前，灰色的霧氣如同被施加了時光倒流的魔法，以一個驚悚的速度，開始“回縮”。
“我希望。”
“這是最後一場魔女審判。”
萊恩望着遠方天際點燃的一絲火光，不由自主地呢喃出聲。
“.”
士兵們不約而同地扭過頭，看向遠方的天際。
象徵着第二日的光明，象徵着血腥一夜的結束。
往日裡，鐘聲，日出，代表着與怪物進行生死搏殺的一夜終結，他們要拖着疲憊的身體，稍作修整。
部分人得以放鬆，而部分人，還要欣賞一處血腥的鬧劇。
那時候，光明並不意味着解脫。
但是今天。
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溫斯特先生，請請。”
憲兵點頭哈腰，滿面堆笑。
走在修道院裡，萊恩瞥了眼面前低三下四的士兵，他的臉上也掛着燦爛的笑容。
“傷好了？”
他笑眯眯地問道。
“真巧。”
頓時，憲兵的身軀陡然一顫。
萊恩記得他。
是當天闖入威拉德酒館的憲兵一員，好是被自己揪着對對碰的一個倒黴蛋。
“好好了。”
憲兵乾笑兩聲。
他的腳步驟然加快。
把萊恩帶向修道院的深處。
當然，說是修道院，只不過是萊恩單方面地將這幢年代久遠建築認定爲修道院而已。
畢竟這個城市貌似沒有現實世界的宗教。
更談不上傳統的宗教機構。
“.”
爲萊恩帶路，憲兵總覺得他那陽光燦爛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有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就是這了，溫斯特先生。”
留下這句話，憲兵在萊恩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面前大門洞開。
窗外的陽光正閃耀，透過五顏六色的玻璃，將濃妝豔抹的豔麗送進窗戶裡，照在了殿堂內。
“.”
“這座城居然還有這樣的殿堂。”
長排的座椅，大殿前方是彷彿用作講座的高臺。
極似記憶中宗教用於禱告的場所。
橡木的穹廬，刻畫着說不清的的瑰麗圖案，復古的壁畫，各色的玻璃。
一旁，幽幽的燭火在黑暗之中不斷跳躍顫抖，在晶瑩剔透的透明玻璃上反射出波浪一般的光輝。
遠方。
聖女芙蕾雅雙手合十，跪坐着似乎在禱告。
萊恩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一排排的座椅。
萊恩找了個前排的座位。
與他有着一條過道之隔的另一排座椅上，面無表情的城主艾薩克注視着萊恩。
“.這裡的故事已經很久遠了，獵人。”
“是嗎？”
萊恩笑了笑。
“魔女審判快要開始了。”
“這時候找我？”
“.”城主皺了皺眉。
“今天的審判，會結束的很早。”
大人物緊緊皺着眉，此刻的他雖然臉上也不見和顏悅色，但態度也與此前截然不同。
這其中的緣由，不僅僅是因爲聖女對異鄉人的青睞。
更多的，是他得到了下屬士兵的報告。
“沒有傷亡。”
“全部殺死。”
等等字眼闖入他的視線，以往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今天不再出現在下屬的口中。
這使他的內心有些複雜。
“在我的家鄉，爲了向別人彰顯財力，通常會使用一種名爲【v他50，看看實力】的手段。”
“其中，五十爲貨幣面額。”
“v指的是散佈錢幣的方式。”
萊恩淡淡地說道。
“這是你向我展現力量的方式嗎？獵人。”
城主看着萊恩，他沉默了一會。
隨後，站起身來。
“不得不說，你做到了。”
“總要向合作伙伴表明價值。”萊恩聳聳肩。
城主深深看了他幾眼，隨後邁開步伐，徑直離開了殿堂。
等到城主離開。
萊恩看着聖女的背影。
“你好，芙蕾雅。”
他安然地坐着，發起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