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的笑容充滿着僵硬與費力。
額頭暴出如植被根系的青筋,嘴角猛地咧起,努力做出對普通人而言,已經極限的扭曲、狂喜弧度。
但除此之外,他們臉上能夠調動的其它肌肉卻彷彿被膠水漆住了似的,那般僵硬,如同在美夢中喪命的屍體送入停屍間解剖時的面龐。
這離奇迷濛詭異的笑顏,放在這些人臉上,卻像是一段大提琴與鋼琴一同譜寫的古典音樂合奏,可謂和諧至極!
“這模樣說是被魔女蠱惑了心神,也絲毫不足爲過,這個女孩,究竟對這些人做了什麼?”
萊恩眉頭緊皺,沉思着。
然而,還未等他接着想下去,只聽又是一聲浩瀚的鐘聲從不知何處席捲而來。
“咚!!!”
“魔女審判儀式,開始!”
鐘聲迴盪,在沉寂的最後一刻,只見後方位置上那名華貴威嚴的中年人走上前,而後便宣佈了讓人期盼已久的話語。
不管是周圍那些狂熱分子。
亦或是萊恩。
“轟隆!”
驀然,天空之中烏雲密佈,一聲悶雷炸響,雷蛇於天際勾勒出一閃即逝的弧光,那照耀四方的金色光澤霎時從這片大地上抹去。
似乎,就連日光也在所謂“魔女審判”開始的前夕,對這場血腥恐怖的殺戮而感到畏懼,從而躲避而起。
碩大的英賽爾之眼埋沒在陰影當中,而這樣的情形,卻更像它隱沒了視線,悄悄的在黑暗中注視着人。
空曠的廣場在烏雲的壓迫下,顯得更加陰鬱異常,此刻狂風大作,呼嘯的風聲將濃郁的血腥味從絞刑架上暈染開,讓人們不僅承受着英賽爾之眼的壓力,還吮吸着濃濃的淒涼與血腥。
“.”
“聖女”緩緩邁步,她的面龐亦如木偶般僵硬,站定在紅色高臺的最前方,最接近那些“等待審判”疑似魔女的女性前方。
天空的昏暗並不能阻擋她的祈禱。
滿溢的血腥於她而言也早就見怪不怪。
因此,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雙手合十,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這時,下方跪拜的所有人也跟隨着她,雙手合十,緊閉雙眼的同時口中唸唸有詞。
“.”
一剎那間,萊恩甚至以爲自己誤入了某個傳教士廣播經文的講座。
這些人的虔誠,可比他見過的所有教徒都要濃厚,簡直是刻入骨髓中一般,數萬人之衆極爲同步的闔眸,低聲誦讀經文,這畫面萊恩也是頭一遭見。
因此,萊恩此刻就更顯得“出衆”了。
他本就身材高挑,起初站在所有人之中,倒還好些,而現如今所有民衆皆是由單膝下跪轉爲雙膝,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而他卻依舊站着,一身漆黑的衣裝更顯瘦削高挑。
他神情平淡。
也就是這些人都只忙活自己的祈禱,沒有注意到他,否則說不準他們真要以“不敬”爲由拳腳相向。
當然,雖說民衆們看不到,但坐在高臺上的人憑藉着居高臨下的位置,一眼就能注意到這個“不合羣”的傢伙。
他們內心之中各自有想法。
但此刻“魔女審判”即將開始,因而也只能將內心的那些情緒壓抑而下。
“.”
許久過後,萊恩聽見周圍的禱告聲停下了。
他擡眼,看向高臺上的嬌小人影。
果然,在這個時候,她也放下了合十的手,而後,就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下,睜開了雙眼。
只見,“聖女”如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微微一閃,在面前這些女性的臉上一掃而過,似乎有意在尋找什麼。
正當萊恩饒有興致的看着,猜想她下一步究竟要怎麼將“魔女”揪出來審判之時,卻見小姑娘眼眸一凝。
她的視線停在了某個中年婦女臉上。
而後,她緩緩伸出手,指着那個一臉驚惶,面龐毫無血色的女人。
“她。”
聖女冷若冰霜,似乎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指向,將會決定一人此生的命運與她身後的聲名。
“不!”
“我不是!我不是魔女!”
女人開始哀嚎。
她瘋狂的擺動自己的手,似乎想用蒼白無力的肢體動作與語言佐證自己的清白。
然而,所有人都冷冷的望着她。
身後的那些民衆更是在此刻失去了緘默,他們保持着跪坐的姿態,面色卻陡然漲紅,開始肆無忌憚的辱罵她。
言辭之污濁,神態之憤恨,可謂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哐哐哐!”
身披重甲的騎士蜂擁而上,足有四五人之多,兩人押解,三人緊跟在後方,用着長矛對準女人的頭顱、腰腹、胸膛三個位置。
反覆只要她停下來或是暴露出“魔女”兇惡的一面,銳利的長矛就要刺入她的要害之中。
因而,那女人只得邁開腳,由軍士押解到高臺之上。
“不不是我!”
“我不是魔女,我不是魔女!!”
女人哭訴、哀嚎。
但人們依舊無視這份“狡辯”,似乎這些“魔女”嘴硬的模樣,在他們眼前已經上演過很多遍了一般。
“.”
萊恩眯了眯眼。
這裡的人可都是正常人,從不存在什麼“魔女”之說。
“正在分析身份。”
獵魔機關傳來消息。
“身份信息毫無紕漏,純粹的人類。”
隨着女人被押解至臺上,萊恩的心也逐漸沉底。
他想要知道,所謂“聖女”指出魔女之後,究竟要用什麼樣的方式證明其真身?
軍士們並未將“魔女”直接送上絞刑架,而是動了手腳!
他們當着所有人的面,將一管血紅色的針劑,扎進了那名女性的脖頸當中!
見到這一幕,萊恩徹底愣了。
這什麼意思?
您是完全不擔心別人會瞎想麼?!
直接打藥?我說,就沒有人懷疑你這藥裡究竟有沒有貓膩——
不對,他們敢當着所有人的面打,就應該確定,這管藥劑的成分不會讓人懷疑。
這?
這究竟.
萊恩眉關緊鎖,心中猶如被迷霧籠罩。
他已經開始感到棘手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令他心中更是一突。
只見,在打完針劑後,女人便沉默了,她彷彿被注射了“鎮靜劑”一般,不在高聲哀嚎,而是靜默着緩緩垂下了腦袋。
接着,兩名軍士就將她架起,擡至了絞刑架的活板門上,利落的將鋼索套在她的脖頸上,而後
“吱!”
“咔嚓!”
活板門霎時打開。
脖頸被勒斷的脆聲響徹在死寂的廣場之上。
一股被亡靈籠罩的瘋狂與悲慼,開始蔓延。
“就這樣?”
萊恩爲軍士的粗暴直接而感到訝異。
但很快,他注意到,儘管女人的屍身被掛在絞刑架上,頭顱低垂,身軀隨着鋼索的晃動而搖晃。
但,所有人還是注視着她。
而且目光之中,竟帶着幾分緊張的意味。
“不對!”
“她的身體裡還有什麼東西存在!”
萊恩驟然瞪大了眼。
他心中猛然一突。
“咯咯咯!!”
“咯咯咯!!”
果然,就在他這心念落下的一瞬間,那懸掛在鋼索上的人身軀之上,便驟然爆發出一陣陣骨骼錯響的音爆!
而與此同時。
女人的身軀,也肉眼可見的膨脹,變得壯碩而起!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她就從一個身材普通的人類,變成了一個身長最少有九英尺長的龐大人影!
並且,她的皮膚肉眼可見的變得黝黑,深邃,毛髮開始瘋了似的生長,一瞬間渾身上下就被漆黑且粗的毛長滿。
然而在她的腦袋上,長長的黑髮卻是脫落,頭皮與皮膚逐漸變得粗糙,彷彿雕刻着一道道溝壑,猶如蛇身上的鱗甲一般驚悚。
耳朵變長變尖。
尖利的獠牙扎破嘴脣,猛然突出。
手臂變得粗壯,長得駭人,而指尖的位置,也可見足有幾寸長的利爪探出。
然而,這還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最可怕的是.
她睜開了眼。
她緩緩地睜開了被猩紅浸染的雙瞳,野性與瘋狂侵佔了一切,怨毒與貪婪自她的嘴角淌下,而後蔓延而開。
“咔咔!!”
她開始瘋狂掙扎。
儘管因爲脖頸被勒緊的緣故,她難以發出尖嘯,但那低沉地,嘶啞的咆哮,依舊恐怖異常。
伴隨着她張牙舞爪的模樣。
下方的觀衆也噤了聲,醜陋的畏懼、驚恐的神色替代了憤恨,彷彿,在面對着怪物時,他們的底氣要遠遠遜於面對“魔女”。
然而,就是這樣非人的怪物,卻很快就垂首,凝滯了雙眼。
因爲在一旁守護着的軍士,在她徹底異變之後,便舉着長矛,凌厲的刺穿了她的身軀、頭顱。
“呼——”
現在,風帶來的不只是血腥。
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它來自於怪物正被吊在絞刑架上的身軀。
“啊!!”
“哦!!!”
現在,高聲呼喊意味着的不只是尊崇。
還有喜上心頭的歡愉。
它來自所有觀衆們那由畏懼霎時變得欣喜異常的臉上。
而萊恩,冷漠的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真是,糟透了。”
“魔女審判”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待到聖女終於不再指認“魔女”之時,自最前方的那些嫌疑人之中,已然拖出了十幾名女性。
她們無一例外,都在絞刑架上化身“怪物”,最後被一旁的銀甲軍士刺破頭顱,當場死亡。
此刻高臺之上。
絞刑架皆是掛着駭然的可怖屍身,腥臭的血液從頭顱、心臟等部位汩汩流出,沿着屍首下流、自腳尖墜落。
猩紅與自口中吐出的唾液混雜,於灰白的地面上匯聚成一灘灘瀰漫惡臭的血潭。
刺骨的冷風拂過。
怪物身上的毛髮搖曳。
烏雲墜日,愁雲籠罩,它們在陰鬱的天空之下,被吊在巨眼雕像的前方,開始詭異、驚悚地隨風晃動。
“吱——”
鋼索發出摩擦聲。
響遍了寂靜的廣場。
“魔女審判,終止!”
這次,是頭戴司法假髮的法官走上前來,他碧色的雙眸冷靜泰然,表情平淡如水,僅是放眼一掃前方下跪的人羣,而後在某個高挑瘦削的身影上停留片刻後,便放聲說道。
“——”
人羣中爆發劇烈的歡呼聲。
一連串密集地拍打聲響起,民衆們喜滋滋的抖落身上沾染的塵土,“魔女審判”正是宣告結束後,他們便不再看向高臺,而是扭過身,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似的輕鬆。
人羣開始混亂。
他們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了女人扎堆的圈子裡。
而後便是尋找着自己的“母親、妻子、姐妹、女兒。”
那些找到的人,就領着尚且渾身顫抖、表情殘留着恐懼餘韻的家人往回走,那些沒找到的人也不糾結。
畢竟她們到了時間就會回家。
如今天色漸晚。
在這座城市,絕對沒有人敢夜不歸宿。
“.”
獵魔人緩緩轉過身子。
踩着灰白石磚,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欣賞完這出大戲,他也知道威拉德口中“血腥的鬧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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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提所謂聖女究竟是否擁有鑑別魔女和普通人的力量,光是那些銀甲軍士注入魔女脖頸的針劑,就已經足夠離奇。
更不用提眼下這些神情何其快哉,與身旁面色蒼白的女性宛若兩個世界的愚民,他們的狂熱、他們的醜態盡數展現,爲獵魔人貢獻了一出荒誕而血腥的視覺盛宴。
萊恩面無表情。
從他漆黑的眼中,透着森然的肅殺。
從今天的所得來看,此事處處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詭異感,許多離奇又令人心驚的事在城中不停上演。
“.”
這座城裡發生的畫面,同樣被獵魔機關記錄。
“溫斯特幹員,在你來到廣場後,碰到的那個人,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嗅着空氣中的血腥,萊恩心中早就決定去往威拉德所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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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那個傢伙與衆不同的異常態度,萊恩堅信,從他那裡,絕對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情報!
高臺之上。
身着月白長袍的女性站起身來,她從始至終都未曾開過口,當下,她凌厲的眸光向着前方躁動的人羣一掃,被白紗掩蓋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嫌惡神情。
邁開修長的腿,她快步行走。
似乎想盡快遠離這個血腥又可笑的處刑現場。
但她在經過一人身後時,腳步卻漸漸放緩了。
“.”
聖女神情冷漠似冰,一張宛若木偶般精緻的娃娃臉上,掛着冷峻的寒霜,而那對黝黑的眸子卻是越過人羣,看向了遠方。
看向了那個轉身離去的黑色身影。
如果可以,她想走到那個人面前,好好的看着他。
這並不是因爲年輕的聖女心中升起了某些“粉色”的少女思緒,而是源自於她內心中的好奇。
因爲,在她看來,在這座城生活的所有人,都擁有一項趨同的特質,就連她自己也不能免俗。
每當她將視線看向任何人類,乃至生物之時,這對漆黑的眸所倒映的事實,反應在她腦海之中的印象,都會以一個別樣的方式呈現。
這也是她能辨認出常人與“魔女”的關鍵。
“魔女”與普通人擁有些許不同。
如若用專業一些的說法或許“異變”會更爲合適。
但總體而言,魔女與其他正常人,皆是屬於同種存在。只不過其中一類發生了些許改變,但從始至終本源皆是相同的。
能化身怪物的魔女尚且這般。
然而.
“那個人,不一樣。”
“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簡直.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