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斜斜照進客棧古樸的房間，一排北疆打扮的武士站得筆直，而他們面前是正憤怒發狂的親王，多倫固爾。
多倫固爾抽出腰間佩刀，狠狠擲在桌上，刀鋒在陽光中顯得鋒銀攝人。
“你們這些廢物！叫你們暗中尾隨保護，你們都死哪兒去了！”多倫固爾咆哮道。
武士們低頭老實回答，“親王，您和小紅姑娘遊街，舉止親密，屬下們不敢太過靠近，怕擾了親王好事，沒想到小紅姑娘會……”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小紅已經不見了！我還沒到手的丫鬟啊！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們能負責嗎！你們能替她伺候我嗎！”多倫固爾氣得直跺腳。
武士們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極力鎮定地答道，“親王，小紅姑娘將您迷暈後，是先請店小二扶您進房休息再離開的，屬下們不知她要做什麼，便一路跟蹤，結果發現她進了燕王府，屬下們這才折回。”
多倫固爾聞言，眼睛瞪得滾圓，“燕王府？”
他想起那日宮宴之上，看起來文文弱弱，有些酸腐書生氣的燕王楚宸紀，醜丫鬟怎麼會和他有關係呢？而且燕王府還真的放她進去了？
多倫固爾神色一凜，“哼。燕王又怎樣？我這就去把小紅帶回來！”
被陰鬱氣氛和愁雲慘淡籠罩的燕王府內。
王妃的屍體已經裝棺，橫吉則被隨意安置在一卷草蓆上，但死訊仍然遲遲不發。
鍾瑤和楚宸紀在房裡靜靜對峙，楚宸紀強忍着背後瘙癢坐在一旁看書，鍾瑤將一堆瓶瓶罐罐擺出來，無聊得互相碰着玩。
“王兄。我到你們家做客，你也不請我吃個早點呀。”鍾瑤取下蒙在臉上的絲絹，把玩在手裡揮來揮去，忍不住吐槽。
楚宸紀從書上微微移開視線，見到她經過處理的容貌後本能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輕笑道，“你不怕本王在早膳裡下毒？”
“王兄忘了我就是玩這些的嘛？你下毒，我可以解毒呀。”
楚宸紀聳肩冷笑，意味深長地說，“弟妹未免太過自信，本王知道鶴鳴山不是一般地方，弟妹所見識的各種毒數不勝數，不過……也不是全天下的毒，弟妹都能解的。”他說完，向鍾瑤投去一記暗示的眼光。
鍾瑤不經意地皺了眉，話中帶話地反譏道，“是啊。像太后和我師父的毒，我就解不了。”
“弟妹這是何意？皇祖母是舊疾復發，病逝的，和下毒沒關係。”
“哦。王兄既不會醫術，又不懂下毒，對這件事倒清楚得很。”
楚宸紀沒再說話了，只靜靜盯她半晌，屋裡氣氛更顯詭異，又是一會兒，窗外已日近正中，忽有下人急匆匆跑來房外通報，語裡像受了極大驚嚇，“王爺……王爺不好了……”
“何事？”他沉穩應對，見鍾瑤自脣角漫起一陣得意微笑。
“多倫固爾親王帶着幾個武士，在府外叫嚷着要您放人呢，他口口聲聲說您搶了他的丫鬟小紅，如果您不親自將小紅帶出來見他，他就……就……”
楚宸紀一驚，多倫固爾就是鍾瑤說的不得不放人的原因嗎？小紅也是她？
他偏頭淡睨了眼鍾瑤，儘管萬千思緒複雜涌上心頭，卻仍然鎮定道，“就怎樣？”
“就……就將燕王府掘地三尺……”下人哆哆嗦嗦地說。
“請多倫固爾親王進來稍候，本王馬上就出來迎接。”
“王爺……剛纔親王說了，他不想進來，只要王爺放了小紅，他立刻走人……”下人驚懼萬分地回答，就差擦鼻涕抹眼淚了。
楚宸紀靜默須臾，柔和的面容更趨平靜，對鍾瑤道，“弟妹不愧是仙家女，手段一套一套的，讓我等俗人望塵莫及呢。”他緩緩起身，一甩衣袖，就要往門外去，“走吧，北疆親王都來要人了，連半分面子都不肯給本王，本王只好親自送弟妹出去了。”
鍾瑤伸出一隻胳膊攔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神咄咄逼人，“他來找你要我，是他的事，但我走不走是我自己的事。”
善於在人前表現好脾氣的他終於將臉冷下來了，“你還想作甚？”
鍾瑤毫不畏懼地微笑，“你不發喪，不公開追究俠義幫的罪責，我是不會走的。”
“你！”楚宸紀咬緊牙關發出這一聲，極力剋制滿懷憤怒，灼灼瞪着她，而後又舒出一口氣，微微扯出一個笑，儘量放緩聲音道，“弟妹，別學小禹，要凡事給自己留後路。”鍾瑤看着他，覺得他八面玲瓏應是平日擅長假扮的，可他卻在此時，連笑都不自然了起來。
“現在該留後路的，是王兄你。”
“呵。”楚宸紀冷笑着連連點頭，隨即一把推開房門，侯在外面的下人身形一震。
“立時派人發喪，就說俠義幫前副幫主橫吉，以管家之名潛入王府，居心叵測，殺害王妃，燕王府定要爲王妃向俠義幫討回公道。對了，別忘了派人去宮裡上報。”
下人忙應承着退下，楚宸紀扭頭問鍾瑤，“現在滿意了嗎？”
鍾瑤笑着指了指被她隨意放着的一排瓶瓶罐罐，“左數第四個，是癢癢粉的解藥，可別拿錯了，不然我還得來救你。”
當多倫固爾在燕王府門口將守衛的幾個侍衛來來回回瞪了好幾遍之後，終於看到心心念唸的小紅出來了。他神色一喜，頓時感到放鬆無比，還好還好，就要到嘴的鴨子飛了一圈，現在又飛回來了。
燕王滿面和煦地向多倫固爾走來，拱手對他道，“勞煩親王親自跑一趟，本
王心裡真過意不去。這位姑娘是特意來給本王治病的，本王本就想着，等到今日正午，將姑娘好生送回去，沒想到親王自個兒過來了。不如親王進府坐坐，本王剛好也想感謝下這位姑娘。”
多倫固爾本來眼裡只有鍾瑤，卻在聽到燕王長長的一段話後，疑惑地看向他。
他和小紅什麼關係？小紅爲什麼要特意給他治病？
鍾瑤在燕王身後直搖頭，這位王爺真是精明算盡，自己府上還停着王妃的棺槨呢，這就迫不及待地想拉攏北疆親王了，合適嗎？
“小紅，怎麼回事？”多倫固爾皺眉問道，目光越過燕王，直接看向鍾瑤。
鍾瑤立刻擺出一副委屈至極的表情，泫然欲泣，卻只是固執地搖搖頭，什麼話也不說。
多倫固爾只覺得心要疼死了，霸道地一把拉過鍾瑤，將她護在身後，關切問道，“小紅，到底是怎麼回事？沒關係，你和我說。”
鍾瑤擷去眼角溢出的淚珠，輕輕道，“別問了，我們走吧。”隨即像鼓起勇氣般擡頭，深深看了眼被多倫固爾無視而尷尬的燕王，竟流露出幾分戀戀不捨的意味。
多倫固爾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揣測出幾分，神情便倏地嚴肅了。
他牽起鍾瑤的手，轉而對燕王道，“謝燕王好意，改日吧。”
此刻燕王的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他一貫的性子不會讓他在人前失儀，他只是笑笑，“親王擔憂佳人，本王能理解，只不過，親王也要認清身邊人的真面目，別把一片癡心錯付了。”緊接着，他又裝作無事般，大方道，“親王慢走。”
鍾瑤想，燕王肯定把自己恨死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拿什麼樣的陰招來對付她呢！她嘆口氣，才發現走了一路，手還被多倫固爾緊緊攥在手裡，忙奮力要掙出去。
多倫固爾見她突然回神，也像有氣般撒了手。
“小紅！你就不想跟我解釋一下嗎！你別以爲我聽不懂燕王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鍾瑤一愣，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靖王妃了？
“我……”一時有些難以解釋。
“小紅！”多倫固爾似無奈地重重嘆氣，“其實你的小明是燕王對不對！”
“呃？”鍾瑤錯愕得瞪大眼睛。
“不要再騙我了！我都看出來了！靖王府里根本就沒有叫小明的奴僕，你吵着鬧着要我半夜把你送出去，就是擔心燕王的病，想去看他吧！可你竟然利用我，把我迷暈，丟在客棧，你怎麼這麼狠心！”
“我……”鍾瑤這回真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其實，你不叫小紅對不對？你是民間神醫鍾小道，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有北疆帶來的武士暗中保護，你昨晚在燕王府門前說的，他們都聽見了。小道，你是留在靖王府裡和靖王妃探討醫術的嗎？苦了你了，待在靖王府，還要掛念着燕王。”
多倫固爾的語氣神奇地柔和下來，滿臉憐惜。
鍾瑤僵着身子，乾笑道，“呵呵……我……呵呵……”
“但是我不許你再喜歡燕王了！”他突然狠狠道，將鍾瑤一把擁進懷裡，“你不顧一切，連夜跑去看他，他剛纔還想隱瞞，假惺惺地搬出一套說辭來糊弄我，我早就看出他是個僞君子！哼！小道，別再喜歡他了，他不值得！”
鍾瑤訥訥點頭，“哦……好……我不喜歡他……”
“嗯。”多倫固爾滿意地鬆開，對她寵溺一笑，“走吧，我們回去。”
一轉身，卻正好碰上從前面藥鋪出來的楚宸禹和甄沙壁。
四人相對，電光火石噼裡啪啦。
鍾瑤一眼就撞進楚宸禹的視線了，冷冽，哦不，冷冽中又帶着好整以暇的玩味。她驀地侷促起來，現在可以算劫後重逢，兩人經歷了昨晚燕王府的事而安然無恙，本該喜悅，但她卻因身邊站着多倫固爾，有種紅杏出牆被逮到的感覺。
多倫固爾倒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甄沙壁則在心裡默默道，王妃怎麼跟親王走得這麼近呢？還毫不避諱地跟親王逛大街，這讓他們家王爺怎麼辦？
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王爺，唔，好像不是很生氣。
“本王來藥鋪逛逛，看有沒有什麼稀奇藥材，會對王兄的病有幫助，沒想到碰上親王，真是巧了。”楚宸禹禮貌一笑，風度翩翩地走近幾步。
“哦。我想着來大梁京都，還沒有好好見識這裡的繁華景色呢，便來了。”
“唔。”楚宸禹微微沉吟，“親王想遊街，本王隨時可奉陪，只是，怎麼就找了個丫鬟陪同呢？還是個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懂的丫鬟。”說到這句，楚宸禹終於捨得看鐘瑤一眼了，卻是透了心的狡猾之色，把鍾瑤看得雲裡霧裡直打哆嗦。
“遊街而已，隨意看看，沒那麼多講究。”多倫固爾接道，以爲楚宸禹還在氣那天鍾瑤大鬧後花園，忙爲她開脫，此舉卻更加惹得楚宸禹心裡不快。
“唔。”楚宸禹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們同行吧。”他不等多倫固爾回答，直接擠到鍾瑤和多倫固爾中間一站，隨即丟了個眼風給甄沙壁，甄沙壁立刻會意，走到鍾瑤另一邊，這樣鍾瑤就被兩旁夾擊，一直和多倫固爾保持安全距離了。
“呃……”多倫固爾並不討厭楚宸禹，原先也不打算拒絕，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同樣驚到的還有鍾瑤，她疑惑地看看楚宸禹，楚宸禹不看她，又疑惑地看看甄沙壁，甄沙壁滿臉怨恨，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麼能對不起我們家王爺咧”！
哎呀。氣氛真奇怪。
四人並肩同行，走了片刻，多倫固爾忽然瞥見前面有賣絲絹的，忙雀躍道，“小道！快看！我昨晚買的絲絹你都丟了，我再給你買一條吧！你戴絲絹可好看了！”
噢。他還給她買過絲絹？楚宸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甄沙壁。
眼見多倫固爾喜滋滋地買了新的絲絹，就要遞給鍾瑤，甄沙壁眼疾手快地將其一把奪走，多倫固爾一愣，“呃？你作甚？”
楚宸禹佯怒地將臉一板，“沙壁！怎的這般沒規矩！”
甄沙壁憨憨一笑，故作靦腆道，“王爺。親王。屬下是易出汗體質，怕走久了汗味重，薰着各位，所以想借絲絹擦一擦。小道姑娘，可以嗎？”他順勢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
鍾瑤嘴角抽搐，“呃……呵呵呵……你儘管用……”
甄沙壁感激地點點頭，然後拿着絲絹，從臉到脖頸來來回回用力擦了好幾遍，皮膚都被擦得紅通通的，半點也見不着汗的影子，那架勢，恨不得將身上搓下一層皮來。鍾瑤和多倫固爾看得目瞪口呆，楚宸禹則在一旁偷笑。
“好了。謝謝小道姑娘！”甄沙壁終於擦完，將絲絹遞了回去。
鍾瑤突然就沒勇氣接了，總覺得這樣很噁心啊……
“不用。你留着吧，不是容易出汗嘛，以後隨時可以拿來擦啊。”
“那謝謝小道姑娘了。”甄沙壁笑道。 wWW⊙ TтkΛ n⊙ ￠ O
多倫固爾眼睜睜看着自己買給妹子的絲絹被一大男人拿走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卻又不好說什麼。四人便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鍾瑤看到一家賣兵器的鋪子，本來也沒什麼特別，但掛在最前頭的是好幾把鑲嵌了華麗珠寶的北疆短刀，在陽光下格外招眼。
“好漂亮啊！”鍾瑤跑過去，拿起一把好奇地看。
多倫固爾彎彎嘴角，自豪道，“這是我們北疆的刀，這等貨色，還不算最好，也就中等級別，你若想看更漂亮的，回頭我送幾把給你。”
鍾瑤捧着短刀笑道，“你別破費，這把就很漂亮了。”
老闆很有眼力見兒，見狀忙道，“這位北疆來的爺，看樣子您的小娘子是中原人，既然她喜歡，不如就買了送她，小娘子和爺的感情必定會更上一層樓。”
楚宸禹皺了皺眉，再次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甄沙壁。
多倫固爾聽了老闆的話心花怒放，不顧旁邊羞窘的鐘瑤，正想豪邁買下，卻見甄沙壁大喝一聲，“花裡胡哨的刀不如輕巧的刀使得方便！”接着，便當街秀起了武藝。
他拔出自己的佩刀，一身正氣地揮舞起來，什麼大鵬展翅啊，金雞獨立啊，白雲出岫啊，石破天驚啊，想得到的招式，他都通通耍了一遍。到底是靖王府暗衛統領，一招一式帥得驚人，不一會兒就引來大片看客聲聲叫好。
最後一個動作利落收場，圍觀的人都興致勃勃地扔起了彩頭。鍾瑤盯着漫天飄撒的銅板，元寶，銀票，下巴差點回不到臉上。
甄沙壁沒有去接彩頭，而是一步衝到兵器鋪前，狠狠道，“老闆！我武功怎麼樣！”
老闆嚇了一跳，這傢伙，估計是來砸場子的。
他忙一卷鋪蓋，慌忙收起各式兵器，邊說着“大爺武功好”，邊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楚宸禹彎彎嘴角，清聲道，“好了。我們走吧。”
甄沙壁立刻閃到他身後，有些氣喘道，“王爺。屬下這回表現不錯，又這麼辛苦，還丟了不少臉，您可得給我漲薪酬啊。”
楚宸禹眼一眯，洋洋笑道，“你不是拿了條絲絹，還有這無數彩頭麼？”
甄沙壁愕然一愣，他知道他們家王爺腹黑，可也不能腹黑到這麼無良的地步吧！自己都是爲了他和王妃啊！他怎麼都不心疼下自己啊！
“沙壁。去把親王支開，回頭允你一個要求，你可隨便提。”
唉。王爺又找了個看似對他很好的理由，要他從中作梗了。王爺明知道他什麼都不會要的嘛，他是忠心爲王爺，只要王爺好，他什麼都不在乎。
他嘆口氣，上前對多倫固爾道，“親王。我看您臉色很不好，我先陪您回府休息吧。”
多倫固爾驚道，“我哪裡臉色不好了？我好得很！”
甄沙壁“哦”了一聲，隨即往他身上一倒，“親王。我的臉色很不好，您先陪我回府休息吧。”多倫固爾卻是怎麼推都推不開了。
楚宸禹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沙壁啊沙壁，你對本王的忠心天地可鑑，本王會好好賞你的。
鍾瑤只覺一陣惡寒遍佈全身，甄沙壁今天怎麼了？好像特別能來事兒啊！她不解地看了看楚宸禹，楚宸禹意味深長地向她眨眨眼，她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被狼盯上了！
綠柳陽春，草長鶯飛的護城河邊。
一對璧人並肩而立，楚宸禹好看得驚爲天人，鍾瑤……經過處理的臉有些遺憾。
楚宸禹心情愉悅地微微笑着，看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水不說話。
鍾瑤沉不住氣，嗔道，“楚宸禹，你知不知道，你有好多心眼，你設局啊，製造陰謀啊，耍別人玩啊，都得心應手，輕車熟路的。好多時候，你就跟在地裡不停挖坑的農民伯伯一樣，有一個想法，就挖一個坑，種一個蘿蔔，等到來年秋天，你就能收到好多好多蘿蔔。”
“那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你就跟給農民伯伯送蘿蔔的農民婆婆一樣，農民伯伯一想種蘿蔔了，你就傻里傻氣地幫忙送來了，農民伯伯半點力氣都不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