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空國師終究還是去世了。
可是沈依依卻愣在當場。因爲就在剛纔,釋空對她說的那些話。
由於距離隔得遠,且釋空故意壓低了聲音,所以,沒有人聽到最後釋空對沈依依說的話。
宣輕揚對着釋空的遺體恭敬的行禮後,才吩咐下去安排後事。
他見沈依依還愣着,以爲她是無法接受這個打擊,連忙寬慰道:“依依,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國師已經前往西方極樂世界了。”
沈依依不是吃驚釋空大師的死,而是吃驚他在臨死前給自己說的那番話。
就在剛纔,釋空已經油盡燈枯之際卻強撐着一口氣,忽然把頭湊在沈依依的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道:“紫茵的死,你一定要查清楚,她絕對不是病逝的。”
他一雙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沈依依,“如果你只是一個平凡尋常的姑娘,我會將我名下所有的一切給你,讓你安安靜靜的過完這一生,可是你不是。”
沈依依一怔,與釋空四目相對時,她看到他眼中那轉瞬即逝的仇恨。縱然他貴爲國師,乃是得道高僧,可是在他的心裡依然有仇恨存在,所以他才說他愧對佛祖。
而在眼神交流的瞬間,釋空也看到了沈依依的堅毅與她的聰慧。
“依依,你若可以,就替我給你孃親報仇!這是我此生唯一的願望……”
……
“依依,依依!”宣輕揚見沈依依還怔愣着,好像自己說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不由加大了聲量,又伸手悄悄扯了她的衣襟。
她這纔回過神來,把蜜蠟手串往懷裡貼身一揣,看向宣輕揚。
宣輕揚看到她眼角有淚痕劃過,忍不住伸手替她拭去,道:“你去看看空明大師他們吧。”
這些前御醫們也……不行了。
沈依依驀然回身,見到在釋空大師遺體身後,那些大師們也都盤膝而坐,他們同釋空大師情況相似,也都熬不住了。那些濃煙全都嗆入他們的肺部,這對這些年邁之人可是致命的創傷。
章御醫看着沈依依,他明知自己也是不行了,卻還是釋然的笑了起來,“依依,不用難過,我們這些個老骨頭這麼些年的歲月都是撿回來的,也算是值得了,至少我們能保全了整個家族,不像聶家一族。”
既然都要死,他也不怕順口說出這些壓在他們心裡多年的秘密。
聶家,沈依依瞬間想到了聶小樓,以及那本毒經!
聶小樓當初把毒經送給自己的時候說的是聶家無罪懷璧其罪。他卻不知道聶家遭遇滅頂之災其實並不全是因爲毒經。
“不,給我時間,你們一定要撐住,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救你們的。”國師死了,這些對她悉心教導的師長她無論如何也不希望他們再有事。
孰料章御醫卻無視生死,他說道:“本來,我們就是該死之人。早些死,晚些死,對我們來說也就是多數幾天日子而已。我們只是惋惜我們一身的醫術卻沒有繼承的人。”他的話得到了其他大夫的贊同。
章御醫看向沈依依,眼中流露出三分憐愛與七分驕傲,“能遇到你,纔是我們這幾個老頭子幸運,上天總算待我們不薄!”他顫抖的雙手從懷中取出三本書冊。
他將這三本書冊交到沈依依手中,“這些是遇到你之後,我們幾個老頭子把自己畢生所學全都記錄下來的,我們的家族從我們之後再也沒有人學醫了,以至於我們後繼無人,你對醫學極有天賦,這些就當做傳承吧……”
三本醫書並沒有多重,可是卻如同千斤重擔一般壓在了沈依依的心頭。而章御醫的手卻在把醫書鄭重交到沈依依的手上後驟然垂落下去。
“師傅!章師傅!”沈依依嘶聲喊了起來。
其他幾名老御醫見到章樺去了,他們也跟着而去。
“章師傅,華師傅,陳師傅……”
沈依依一一的喊着這些老師傅們,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宛如斷線的珠簾。眼前也是愈發的模糊。
她從來到這裡之後,沈家的人恨不得她從來都沒有出生過纔好,而林清遠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殺,遇到的那些人讓她對這裡每一個人都心存警戒。
她每一天幾乎都在小心謹慎的活,在適應這個朝代的一切時,也要小心不要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
對每一個人都是心存防備,那種日子過得其實很累,而最讓她覺得舒心,連呼吸都能自由自在順暢的日子卻只有在普華寺的那一段日子。
不用擔心,不用防備,不用去顧慮,釋空雖然不常來看她,卻每日都吩咐靜心來詢問她有什麼需要。那些老御醫們更是視她如自己的女兒一般,誠心關心,還將自己的所學傾囊相授。
就連有時候章御醫與她下棋輸了一子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吵着悔棋,有了好吃的素齋點心都會給她留下幾塊。
只有他們纔拿她當做是自己的親人。
可是這些親人,現在卻在一天之內全都死去,沈依依感覺到痛!失去至親的疼痛,像是一把鈍的刀一點一點的在心裡切割着。
這些老者,他們心地善良,從來都沒有害人,走路愛惜螻蟻命,一大把年紀了卻不辭辛苦不遠萬里的來到這裡只爲了治病救人,卻不想得到這樣的結果。
沈依依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火被熄滅後的殘留的濃煙讓她劇烈的嗆咳起來……
而就在這時,她猛然想到樂康!
“樂康!樂康!”她想到在之前樂康也在這裡的,他人現在在哪兒?
朱齊海連忙拉住她道:“沈大夫,不用擔心,你弟弟沒事。”
聽到他這麼一說,沈依依才放心下來。朱齊海帶着她來到一副擔架面前,沈樂康因爲吸入濃煙所以就暈了過去。釋空大師見他暈過去後,就一直把他摟在自己的胸前,把他給自己溼布放在樂康的口鼻前,而章老他們也都脫下自己的衣服用最後的水沾溼,全都保護在樂康的身上。
所以,他才能倖免於難。
可以說他能活下來,其實是那些老禪師們齊力保護的結果。
沈依依看着依舊昏睡的樂康,她緊緊的摟住他。
而這時,地面傳來距離的抖動,遠處的雪山上積雪竟然動了!
“玉川城要塌了!”宣輕揚連忙下令,讓衆人全部上馬撤出玉川城。
之前他們所料不錯,玉川王果然要用整個玉川城來陪葬他的野心!
“雪崩了!”謝吟風連忙上馬,衆人在慌亂中向着遠處逃命。而這時一個失去一隻眼的侍衛突然出現在了謝吟風的身邊,“你要走就走,我是一定要殺了她的,此刻混亂,正好可以下手!”
雪崩的速度遠比衆人料想的更快!不多時,後面的雪龍像是有生命一般眨眼就到了衆人跟前。
謝吟風只來得及看了身後一眼。
沈依依抱着暈過去的沈樂康一馬同行,而宣輕揚顧忌她的安危跟在她的身邊。他們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他看了那獨眼的侍衛一眼,最後點點頭。
沈依依看着身後愈來愈近積雪,而她的馬剛纔被積雪掀起的石塊砸傷,速度越發的緩慢,再這麼下去,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埋在積雪中。
她對着宣輕揚道:“你不能在陪着我,我的馬受傷跑不快,你快走!”
“不行!”宣輕揚一口拒絕,“我不能讓你有事!”在來之前,我答應過亭衣,又怎麼能讓你有事!
“接住!”沈依依不給他任何機會,猛地一下把沈樂康丟給宣輕揚。
宣輕揚一把接住沈樂康,“你……”
他只來得及說出一個你字,就看到沈依依指縫裡閃過一絲銀光,那是她的銀針,只見她一甩,銀針瞬間刺入馬臀之中,驟然的劇痛讓馬兒嘶鳴起來。
她故意如此,讓馬刺痛之後能發足狂奔,卻又不會損傷馬兒。
宣輕揚一個你字剛剛出口,胯下馬匹頓時真就發足狂奔起來,而沈依依的身影在身後卻愈發的模糊。
她的馬受傷,根本就跑不動。所以她才讓自己帶走沈樂康,可是他卻更希望丟下沈樂康,自己帶着她走。
“依依!”宣輕揚的喊聲卻被風吹散。胯下的馬已經不受他的控制一個勁的向前衝,他拼命的回頭去看,卻見到沈依依的馬再也扛不住,前蹄在奔跑中折斷,連帶着她頓時摔倒在地。
雪崩一發生連帶着天也變了,大雪紛紛揚揚一點在這七月伏天下了下來。無數雪花飄入眼中,宣輕揚只能模糊的看到沈依依剛一摔倒在地時,旁邊斜刺裡的突然衝出來一個侍衛,可是那人手裡卻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對着沈依依砍去。
宣輕揚的震驚無以復加,在那一瞬間,他看清楚那個手拿大刀刺向沈依依的侍衛,縱然那人缺失了一隻眼睛,可是他還是認出了他!
“林清遠!”
宣輕揚心中無比焦急,他拼命勒馬,馬繮在掌中勒出一道血痕,可是馬兒卻完全不受控制,依舊狂奔前行。
他一扭頭卻見到沈依依摔倒在地,而林清遠手裡的那把大刀猛地一下刺入她的身體內。
順着風聲,他還能聽到林清遠近乎瘋狂的笑聲,不過瞬間,所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因爲就在那時,雪崩掀起的雪龍已經趕到,眨眼之間就把他們二人連帶着整個玉川城全部淹沒!
同時,地面傳來了愈發強勁的震動,這樣的震動,宣輕揚原本不受控制的馬兒也禁受不住,腳步踉蹌的停了下來。
宣輕揚被生生摔下馬背,他回看了一眼,就見到一幕他終其一生也難以忘記的場景!
地面好像塌陷了一處偌大的天坑,被大雪埋沒的整個玉川城轟然一聲,整個全都塌陷下去。而從雪山上崩塌的積雪全都填入那處天坑之中,片刻的功夫,就在原來的玉川城的地基之上重新形成了一座雪山……
整個玉川城都毀了,再聳立一座雪山,就算宣輕揚想要挖開積雪救人,也是不行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