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再有十成好本事.終以一人之力難敵那避了平常人視線繞在晏亭院子外的若干絕頂高手,未能得償所願,鎮日圍在晏府周邊,心焦焦的侯着,惶恐擔心着怕晏妙萏說得那話成了真。
那夜睿王本要留宿,卻被西申來得消息臨時尋了回去,其實也沒什麼十分緊要的,只是被那送信的內侍傳得好像天大的了不得,睿王回宮處理過之後,想想總覺得氣不過,翌日差人將那個傳信內侍好生毒打了一頓,再之後倒也放任自流。
在睿王無暇留心之時,那傳信的內侍得了一大筆金子,被打之後在宮中錄薄上登了個重傷不治的名頭,攜了金子離開了尚晨宮。
十幾載沉浮,不管當年盈姬到底喜歡的是誰,塵埃落地之後,她還是與他晏痕脫不開關係了,此生此世,她也只能是他的女兒的娘,是他名正言順的正房夫人,待到他百年之後,她會與他生同牀,死同穴直到地久天長。
存在於她心中的那個男子,晏痕曾十分好奇過,總也想探聽,卻在話到嘴邊之後又生生的咽回肚中去。
那年的晏痕,雖不能與姬氏一脈平分秋色,卻也是十分有名的美男子,且甚有才情,難免傲氣,得了盈姬之後才發覺,她眼底總也盛着憂傷,她躺在他身下的時候從不會主動接觸他,只是木然的承受着他滿腔熱情”就好像沒有生命一般,直到後來她有了孩子之後,才勉強可以看見笑臉了。
選擇遺忘,或許忘了便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是盈姬正名的那一天,當年她死的那日唯一一個僥倖逃脫的活口,後來隱姓埋名了那麼許多年,曾在盈姬身邊當過差的使喚丫頭也來了,她告訴晏痕,盈姬死之前曾喊過兩個人的名字,前一個她沒聽清楚,但是她嚥氣之前那個名字她卻聽了分明——盈姬聲嘶力竭的喊着“痕“。
一把年歲,本以爲看盡人世滄桑,卻在那一瞬間潸然淚下,原來,她也曾經爲他心動過,那麼,他一直以爲那對她是解脫,是否便是他在自欺欺人的想法呢,他怎麼會忘記了她有孩子之後對着他柔和的笑。
時至今日,猶記得他第一次迫不及待的進了她的身,她無產的哭,他害怕她還惦念着安王,不敢開口問,他怕她承認了,自己便再也沒有強留下她的藉口。
許是相思太難熬,以便讓那個處處以家國天下爲己任的安王也亂分寸,在賞了盈姬給晏痕不足月餘,安王派了個差事給他,將他支開大梁了七八個晝夜,可晏痕念盈姬念得緊,竟只用了五日便完成了安王派給他的差事,急匆匆的往回趕,不分日夜的回到了晏府,沒驚動任何人進了門,直接奔回了盈姬住的廂房,從後院進門之後愕然發現安王竟赤身裸體伏在盈姬身上擺動着。
錐心的痛,他終究沒敢闖進去,只是伴着尚有些涼意的風,在院子裡那株尚來不及開花,卻被突變的氣候打敗的海棠樹下枯坐了一整夜。
天亮之前,安王穿戴整齊的走了出來,他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安王那個時候有些恍惚的同他說着話,那口吻雖然依舊兼具王者的威儀,卻也掩不住話語中的點點憂傷,安王說知道他看見了,還說自己實在太想盈姬,若是不見見她,或許會抑鬱而死,他沒想到會被他看見,這是最後一次了,今後他不會再來看盈姬,因爲若然看了便會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之前晏痕看見的那樣……
不管安王在晏痕面前說了多少對盈姬情濃的話,晏痕始終垂着頭沉默,他害怕自己一旦開口便會把盈姬還回去,那樣對他來說是剜心的折磨,安王想着盈姬了,可以把他支開而偷偷的潛入他晏府來看盈姬,可他若是將盈姬還給安王,若是想她了,可有那個本事潛入王宮去看她,他不能,因此他不語,牙齒緊咬着脣,血腥不多時便蔓延至整個口中。
安王落寞的離開,他瘋了般的衝進了盈姬的房間,晨曦漸明中,他看見她枕畔的溼潤,以爲那淚是爲別離而落,他也痛,可她卻在爲別的男子而落淚,怒火控制了理智,他第一次狂暴的待她,激狂的撞擊中終究聽見她痛苦的嗚咽,上半夜她的身子一直被安王一次強過一次的佔有,才得了喘息卻被晏痕粗魯的對待,終究挨不住昏死過去。
天徹底的亮了,她卻好像是朵殘破的花朵,身上斑斑點點的淤痕,有安王留下的,也有他爲了遮掩安王的痕跡而故意強加上的,枕畔的淚落得更兇,可她夢囈中的呼喊卻令他徹底的驚愕,她說:“蒼雙,求你帶我走!”
盈姬口中的男子是誰,晏痕從來沒問過,這麼多年,他甚至選擇遺忘了那個碎心的呼喊,只知道盈姬心中的那人不是安王,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將盈姬留在了身邊。
之後盈姬被發現有了身孕,對於晏痕來說,那是喜悅中帶着些擔心的滋味,再後來,那個孩子未曾出世便**夫人害死了,他心中有些惋惜.卻也安了心,直到盈姬**這次有了晏亭,他知道,這個孩子絕對是他的了。
繁華過眼十幾載,回頭望,竟如轉瞬,他是被遮了眼,總也要以爲她一直愛着那個男子,其實蒼雙本不是大姓,從他第一次看見蒼雙鶴之後便了然了一切,天塵子說蒼雙鶴肖似其父,他納了盈姬那年,蒼雙鶴的父親早已故去。
其實盈姬存世最後的那一段歲月,紅鸞帳內的雲雨之情,盈姬已會嬌羞的笑,那是晏痕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時間,卻被生生的忽略。
那個念着舊情的丫頭還同晏痕說了,盈姬曾嘆自己是個淺白的女子,第一段緣是她巴巴的癡想,人家身邊已經有了嬌妻,何來她的位置;再一段緣卻是她被逼無奈,當自己是個死人般承了;至於這最後一段,是她不懂如何表現她的情——真的不懂。
一夕之間,垂垂老矣,不再是刻意的裝扮,當真的佝僂,晏亭沒有醒來,即便有蒼雙鶴貼心貼肺的陪着,她還是睡着。
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後,晏痕愈發的看得開了,那一夜他留在了蒼雙鶴和晏亭身邊,拉着晏亭的手交到蒼雙鶴的手心,他只是那樣堅定的對蒼雙鶴說着,央安王死於心力交瘁,外人皆傳他爲宏圖大業未成而死不瞑目,可是他了解央安王,其實睿王也知道這事,那便是安王死得時候,一直唸叨着一個女子的名字,那個女子生下了晏亭,那是她全部風華的延續,得失之間的選擇,他相信蒼雙鶴能做出最令他安心的選擇,或許不明智,但是對於他這個自私的人是極大的安慰。
蒼雙鶴瞭然他話中的意思,卻並沒有立刻給了晏痕承諾,他只是那麼輕輕的,緩緩的說道:“多謝伯父提點。”
再然後,默語靜對直至天明。
睿王那日被叫走之後便沒得了機會親自過來探望晏亭,晏府內內外外的被宮中的侍衛堵了個嚴實,外人不知其故,竊竊之聲傳得老遠,終究沒有人敢上前問上一問,即便是朝中的官員也在心中做着猜測。
漸漸也有些風言風語的傳了出來,說是那日睿王要留宿晏亭,可這個少年上大夫竟是個不知好歹的,趁着睿王睡了連夜逃回了晏府,那之後便不見晏亭上朝,如今又被睿王遣人圍了,想必是惹了聖怒才惹了這禍端,那之後好像一切都明瞭了,大家再見面,只是心照不宣會意的笑,原本害怕晏亭狀況泄露引起麻煩,被他們這樣口耳相傳,到成了睿王一件別緻的風流事了。
再之後的幾日,傳說睿王也不知怎的就轉了性,居然接連三天宿在朝華殿,睿王離開朝華殿的時候,趙娥黛總也是睡眼朦朧的,偶爾現於人前,也是愈發的嫵媚,不虧其天下第一美女的盛名。
別夕將這話帶給蒼雙鶴的時候,蒼雙鶴只是緩慢的點頭,別夕離開前,蒼雙鶴順口交代了一句:“再給王后些藥,拖住睿王的心思。”
並不意外蒼雙鶴的交代,別夕點頭離開了——只要他冷靜了下來,這周遭的一切又有幾人能脫開他的算計呢!只那一個逆了他,倒也沒做什麼關乎他大計的事情,可卻好似生生脫了他幾層皮去,如此正是蒼雙鶴口中的相生相剋吧!
再然後是日落西山,華燈璀璨,不過天空卻籠着一層濃重的雲,讓人有些透不過氣的憋悶,晏亭一如既往的睡着,蒼雙鶴捏着紫玉守在她的榻前,總也不肯歇着,面上看似沉穩如故,可也只有他自石分明,並非當真不會累,只是擔心他沉沉的睡去便沒有人能給晏亭喂進東西,若是他這一覺睡得久些,怕晏亭會當真把自己餓死了。
實在挨不過,就靠在晏亭身側,攬着她溫熱的身子小憩片刻.不經意感覺手心一震,再然後便瞧見外頭曾勝乙緊緊的撞了進來,他說:“先生,西城門邊有異動。”
蒼雙鶴斂了眉眼凝思片刻,平緩的說了起來:“鶴那交代還是遲了些,終究泄了秘,尋別夕帶了人前去,無論如何將他擋回去,切記定要護住他的性命。”
曾勝乙遲疑了片刻,視線遠遠的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晏亭,隨後小心翼翼的問了起來:“先生,卿玦那麼老遠跑回來,只爲見上少主一面,或許他們要是見了,少主能醒來也說不定的。”
久久的凝滯,靜默的令曾勝乙感覺整個人都在微微的發抖,終究等來了蒼雙鶴的聲音,也只是淡然道:“他那般招搖的回來,若進得晏府,只會給流雲帶來更多的麻煩,自然,也會爲他自己埋下更多的隱患,這個時候不見倒是好的,照鶴的吩咐去辦吧!”
曾勝乙垂着頭,從蒼雙鶴給了他一個新的起點那刻起,曾勝乙便沒在蒼雙鶴面前提到過任何的意見,今日只是覺得有那麼種可能便由着心思說了,可說過之後卻是提着心的懊惱,他本沒旁的意思的。
應了禮數離開,蒼雙鶴看着曾勝乙的背影,隨後回身對依舊睡着的晏亭柔聲道:“其實我真的不希望你去見他,若是他真的喚醒了你,我當如何自處,還可以存着你曾經的愛戀而放任自己留下麼,想來是不可能的了,可是,曾勝乙說的對,或許有那種可能,我便不會當真阻止,你能好起來,我才能活下去!”
曾勝乙出門後不久,晏痕到了,萱草雅也得了消息趕來了,他們繞在門外,看着蒼雙鶴將睡着的晏亭緊緊的擁在懷中,貼在她的耳畔喃喃的說着什麼,那副畫面讓晏痕動容,也讓萱草雅酸了鼻子,久久靜默,不知道該如何打破眼前這一幕。
蒼雙鶴同晏亭唸叨完之後,略略擡眼看了一眼晏痕,也只是清淡的開口道:“可否勞請伯父給鶴備一輛馬車。“
深深的看了一眼蒼雙鶴波瀾不驚的表情,晏痕卻由這一眼明白了蒼雙鶴的決定,可萱草雅卻沒猜到他的意思,緊張的上前看着蒼雙鶴,嘰裡呱啦的說了起來:“師兄,這才幾天你便要棄了流雲離開了麼,你怎麼可以不負責任呢?”
蒼雙鶴並不解釋,晏痕搖了搖頭,轉身快速的離開去給蒼雙鶴安排馬車。
晏痕應蒼雙鶴的要求備下了馬車,結果蒼雙鶴還未出門便已經飄起了雨,不過那雨並沒有擋住蒼雙鶴的腳步,雨勢漸狂,來勢洶洶,是自入了這年之後第一個令人膽顫的雨夜。
不管外面是怎樣的風雨飄搖,蒼雙鶴都將晏亭小心翼翼的護在自己寬敞的披風下,他的身子或許不夠溫暖,卻令人安生,晏亭睡在他懷中,似乎很舒服,嘴角隱隱可見勾着笑痕的。
彼時西城門外,卿玦站在雨中,全身上下皆溼透,如水中撈出來的一般,他不離開,衛都便陪着他淋雨,聽卿玦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衛都,放本將軍進去,一切罪責由本將軍擔着,與你無關。”
實在敵不過卿玦的固執,衛都在落雨成溪的泥濘地面毅然落膝,懇求道:“姬將軍,末將求你,回去吧!“
卿玦伸手掃開黏在額頭上的髮絲,看着衛都微微顫聲道:“若是下跪好用,那麼本將軍願意給你下跪,求你讓本將軍進去。”
衛都無語相對,在越來越大的雨中那般的與卿玦對峙着,後來曾勝乙也到了,低低的勸着他離開,卿玦只是木然的回頭問他:“傳聞可是真的?”
曾勝乙被卿玦這一句莫名的話問得有些愣怔,隨即反應了過來,想着蒼雙鶴曾經的吩咐,遲疑了許久之後小聲說道:“姬將軍回去吧,別給少主雪上加霜。”
“爲何本將軍要看她便是雪上加霜,本將軍絕不會耽擱了谷池的正事,只要看她一眼,知道她還好,本將軍便回去,爲什麼你們都要攔着本將軍,難道看看她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過了?“曾勝乙深深的吸着氣,看着卿玦臉上的憂傷,嘆息道:“姬將軍,就算你當真不把自己當回事,可你也得替少主想想不是,你若再這樣鬧下去,被大王知道了……”
總有外人在場,曾勝乙說話透着幾分小心,不過他心中分明,只要自己這樣一點,卿玦便明白他那話外的意思了。
聽着曾勝乙的話,卿玦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方纔打過的閃電擊穿,透着清晰的痛,得了晏亭昏迷不醒恐不久於人世的消息,他怎能淡然的留守在谷池,幾天光景而已,他已經往返了幾次都沒瞧見晏亭,先前總存了僥倖,想着自己若能戰勝西申,或許還是有可能護住自己與晏亭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如今是徹底的心寒了,憤怒也在這一瞬達到了極致,即便是要死了也不讓他們相見,憑什麼!
霍然抽出身後揹着的半截畫戟,在曾勝乙未曾留心之時直逼上了他的喉尖,冷着聲音說了起來:“放本將軍進去,不然休怪本將軍無情。”
隱隱的感覺那戟尖頂着肌膚的痛楚,可曾勝乙卻並沒有亂了陣腳,他只是那麼定定的看着卿玦,小聲的說道:“若殺了我便能進去,我死而無憾,可是,不能!”
是啊,不能,若是殺死一個兩個人的便能闖進去,他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是他太過心焦,以致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被容許擅離職守的,環着他的四周圍滿了人,這些皆是睿王的精銳人馬,卿玦知道自己硬攻的希望並不很大。
不再理會身邊都有誰,卿玦直接問出了心底存着的那份令他寢食難安的痛苦傳說,“大王曾留宿晏亭上大夫?”
雨水打溼了雙眼,在昏暗的深夜看不清楚卿玦的表情,曾勝乙遲疑了許久之後輕聲嘆息道:“上大夫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