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如此反應,那便是藏了心思在裡頭,卿玦這個做法,睿王算是心知肚明的,倒也一直由着他,可那廂裡晏亭也要四下張望,睿王心頭卻涌上了辯不分明的煩躁。
卿玦是和蒼雙鶴有關係的,儘管外人皆不知,蒼雙鶴卻並不瞞着睿王,不然睿王也不可能借着那麼個牽強的由頭給初出茅廬的“深閨美人”一個將軍的頭銜,可他一直覺得晏亭是獨立的,他不屬於盛康、韓夫人和蒼雙鶴三股勢力中的任何一方,是晏痕忠於姬氏王族而扶上來的承位者,卻是不想竟也這般張望了,莫不是同卿玦一般在等着蒼雙鶴?
睿王的猜測倒算是對了七八分,晏亭是同卿玦一般在張望了蒼雙鶴的身影,可目的卻同睿王猜測的不盡相同,昨夜要求蒼雙鶴去救曾勝乙,蒼雙鶴算是允了他,可一覺醒來蒼雙鶴不見了,曾勝乙更是消息全無,總也算是爲護自己而身陷險境,晏亭實在沒有置之不理的冷然。
正此時,馬蹄聲再起,衆人定睛望去,從城內方向風馳電掣的奔來一人,正是晏亭那總也睡不醒的隨侍曾勝乙,胯下騎着晏亭轉贈的烏驪馬,如今瞧着倒是有些威風凜凜的味道了。
見此情景,晏亭輕笑起來,睿王看着晏亭的笑臉,心中煩躁微微放下,卿玦卻是把眉峰攢得更高。
此處有睿王親臨,但凡閒雜人等不得近前,因此毫不意外,曾勝乙被攔在了校場外面,盛康身後的扶缺怒目圓睜的盯着曾勝乙胯下的烏驪馬,心中憤恨自不必多提,微微靠前,湊在盛康身後小聲道:“侯爺!”
聽見扶缺的聲音,盛康並未回頭,遠處的曾勝乙恁般的顯眼,他焉有視而不見的道理,自然明白扶缺出聲所爲何意,蔑笑一聲,揚聲道:“上大夫身份非比尋常,姍姍來遲讓咱們一干衆人等着,我等倒也認了,卻是不想,上大夫這下人架子更勝上大夫,居然此時纔到。“偏過頭對盛康拱手笑道:“既是遲來,定有緣故,侯爺莫不是要藉機怪罪?”
那頭被攔下的曾勝乙翻身下馬,與攔着他的士卒說着什麼,睿王冷眼瞥了盛康與晏亭一眼,隨即揚聲道:“此時不是愛卿爭吵的時機,寡人瞧着晏愛卿的隨侍似乎有話要說,放他過來,聽聽要說些什麼?”
得了睿王的命令,晏亭與盛康雙雙住聲,兩人表情卻是天差地別,晏亭垂着頭抿着脣,眼底寫着笑,盛康一張白臉並不遮掩了憤恨。
阻着曾勝乙的兵卒受了命令放了曾勝乙過來,晏亭盯着曾勝乙,除了臉色蒼白此,步調還算穩健,這纔將將放了心。
曾勝乙行至晏亭身後住了腳,跪地向睿王施禮,得了睿王准許才站起了身,睿王沉聲道:“晏愛卿似乎與這隨從有些話要說說,盛愛卿對你的來遲很是好奇,莫不如說出來,也讓他心中有個數!“曾勝乙眼睛轉了轉,晏亭心下略一盤算,想着昨日之事並非出自盛康之手,倒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因此先曾勝乙開口道:“昨日遇襲,想你爲護本大夫被一干人衆圍堵其間,本大夫甚是掛念,不知你現在身子可還好些?”
曾勝毛躬身小心道:“屬下感激少主惦着,託少主的福,除了些許輕傷之外,倒無大礙。”
扶缺依舊在盛康身後小聲的嘀咕着,被盛康回身瞥了一眼方纔住了聲,聽曾勝乙所言,盛康心中也有了算計,觀其臉色慘白,是受過傷的樣子,又見晏亭是從城外迴轉,想來所言非虛,當即瞭然,定是芶惑所爲之,冷笑一陣,甚是開懷,他便是要等坐收漁人之利。
晏亭未到大梁之前,睿王但凡有何特別的舉止,皆是受蒼雙鶴指點,可自從晏亭到了之後,蒼雙鶴卻只給出了大概,此次晏亭遇劫,即便蒼雙鶴事先便已經斷定,卻並未告知睿王,因此睿王聽晏亭來遲是受了劫,心下微動,身子也坐直了些,揚聲問道:“晏愛卿遇劫,有無傷害,愛卿可知是何人所爲?”
睿王這話說得真心,晏亭聽了倒是生出些感動,心下暗道:除去好色之外,這睿王倒也有些可取之處!有了這等心思,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輕緩笑道:“回大王話,臣無大礙。”
說了這話之後,晏亭頓住了聲音,雖心中明鏡似的,此事與芶惑脫不了干係,可現在算得上人多嘴雜,說話的時候總也要先掂量掂量。
睿王見晏亭不回他旁的話,打眼掃了一圈,倒也不再生生的問,只平緩道:“既然現在已無大礙,待整備一番,便去吧,寡人坐待捷報傳回。“
晏亭與卿玦並在一起同時謝恩,睿王皺着眉頭看他二人的動作,不再多話。
柴安站在晏亭的青篷馬車邊,見晏亭辭別睿王,手指捏着繮繩,關節泛白,半晌才靠在馬車外小聲道:“幼菱,我走了。”
車廂內沒有回話,許久才傳來一陣輕輕的嗚咽,斷斷續續的破碎聲道:“安哥哥,我等着你回來。”
柴安眼圈泛着溼,大軍已經出發,柴安看着前頭的大軍,又回身看看身邊的馬車,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卻說那頭晏亭與卿玦轉身之後,曾勝乙貼在晏亭身邊小聲道:“少主,先前我曾回府一趟,因爲鶴先生說您要這東西。”
晏亭低頭向曾勝乙手中望去,隨即心頭一顫,那廝並不是與她說笑的,如今曾勝乙人已經回來了,還一併帶了先前她應下的東西,咬着牙,伸手接過了曾勝乙帶來的紫玉鳳佩,撇嘴道:“你從哪裡找到這玉、佩的,我都記不得自己把它丟在何處去了。”
那廂已經向自己的馬走去的卿玦聽見晏亭的聲音,微微轉頭,待到看見晏亭手中捏着的玉佩時,眼睛倏地瞪大,直到身後有人恭謹出聲道“將軍。”卿玦纔回了神,好在臉上有盔胄覆面,倒也不必緊張被人瞧見了他的神色不同,微微偏頭看向衛都,沉聲道:“有事?”
衛都拱手,“末將想問問姬將軍,上大夫可是由末將護衛。”
卿 玦復又轉頭去看晏亭,此時她已經把那紫玉鳳佩隨意的塞進了腰間,微微凜着表情對身邊的曾勝乙說着些什麼,曾勝乙點頭應了,隨即擡步向方纔勾人眼光的烏驪馬走去。
略一沉吟後,卿玦輕緩道:“不必了,上大夫由本將軍親自護着。”
衛都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變,卻依然恭謹的應着,轉身退下了。
晏亭吩咐曾勝乙送柴安與屠幼菱回府,隨後再折回追上大軍,曾勝乙受命,晏亭這廂卻是要去象徵性的和屠幼菱道聲別——總要在外人眼前現出一等她們“夫妻”二人感情甚好的假象。
原本是讓衛都護着晏亭,方纔聽見晏亭居然遇劫,心底涌上擔心,臨時變了主意,這事自然是要先和晏亭打個招呼的,因此放棄了方纔走向自己大馬的動作,轉身向晏亭這邊走來,眼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丈餘,卿玦纔想出聲叫住晏亭,卻瞧見晏亭前頭那青篷馬車的簾子由內掀起,透過簾縫現了一個面龐紅潤的女子,瞧見晏亭笑容中帶着一絲嫵媚,卿玦心頭一抽,慢慢的停下了追着晏亭的腳步。
畢竟不識情滋味,晏亭瞧見屠幼菱這番樣貌,只隱約覺得和昨天別離時候有些不同,至於不同的原因是什麼,她卻是說不分明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屠幼菱和柴安之間的誤會想必是解除了,如此極好,省得到了戰場上,還要分心想着這頭的事情。
屠幼菱瞧見晏亭,心頭涌上一絲歉然,可那歉然也只是一瞬,幸福混合着離愁讓她沒多餘的心思去擔心旁的,最後只化成一句輕喃道:“大人,您還好麼?”
晏亭點着頭輕笑,“不必擔心,本大夫吉人自有天佑。”
即便事實是她被蒼雙鶴救了”可這話晏亭是不會說的,只當老天保
佑着她,因此說天佑的話說的十分順口,好像真的就是那麼回事一般。
屠幼菱聽見晏亭的話,含笑着點頭道:“昨晚妾身便說像大人這般好的人一定不會出什麼事情的,老天是開眼的。”
晏亭和屠幼菱只是面上的客套虛禮,可這一幕在旁人眼中便是恁般的郎情妾意,卿玦伸手自懷中摸着先前柴安轉贈的那世間只這麼一對的烏木簪子,深深的吸了口氣,霍然轉身沿着方纔的路走了回去,他是大將軍,他的任務便是帶兵打仗,旁的事情本不該上心!
想到這裡竟然又頓住了腳步,何謂上心?還沒等自己想出個所以然的時候,遠處竟閃現了一抹鵝黃的身影,卿玦微微皺緊了眉頭,那身影尋見了他,靠不到跟前,老遠揮着手中的馬鞭,笑得燦爛炫目,勾了許多人的視線。
晏亭與屠幼菱又虛虛實實的講了幾句,隨即便讓柴安與曾勝乙一道送她回府,待到柴安駕車,曾勝乙騎着烏驪上路之後,晏亭才慢慢的轉了身打算坐着軍中的馬車走,卻在轉頭之後瞧見卿玦和一個穿着鵝黃衣衫的女子遙相呼應,心頭一緊,她不似卿玦的轉身離開,而是眯着眼,大踏步的上前,想也不想便伸手搭上了卿玦的肩膀,揚聲道:“莫非那女子便是嫂夫人,倒真的是個極其標緻的女子呢!”
感受着晏亭搭在肩膀上的手溫熱宜人,可卿玦卻是繃緊了身子,聽見晏亭的陰侃之後,倒也不解釋什麼,反倒回嘴道:“倒是不覺的比上大夫的夫人精緻多少的,勉強可以入眼罷了。”
全然一家人的口吻,晏亭心頭緊了緊,再去看遠處那個還在賣力揮舞着的女子,愈加的不舒服,收了搭在卿玦肩膀上的手,輕哼道:“本大夫已經差人將內子送回去了,至於嫂夫人,瞧着那一身的騎馬裝扮,姬將軍打算就這麼帶在身邊?”
肩膀上那抹溫熱收回去了.卿玦心頭閃過一絲說不出的落寞,那廂應着晏亭的話卻是極快的,“上大夫新婚燕爾都能毅然決然的打發了夫人回去,卿玦又怎能違犯軍規呢!”
卿玦這是明擺着告訴她不會真的讓那個女子隨軍,即便他可尋個好理由帶着她,例如說送邊城城主的千金回府等等,但卿玦並沒有,可對於晏亭來說,這回答還是令她揪心,莫不如就公事公辦的那樣說了,因爲卿玦後面的那幾句當真的好像這邊城的千金已經是他夫人的感覺了!
晏亭沉默了,卿玦視線由前方那抹鵝黃身影轉到身邊的晏亭臉上,看着晏亭鎖着眉頭耷着眼皮,似乎十分不悅,只當她是與夫人離別難受着,倒也不去細問緣故,想了想,輕緩的說道:“原本由衛都護在上大夫身邊,方纔聽聞上大夫遇襲,穩妥起見,將由卿玦與上大夫不離左右。”
一句不離左右,在此時明明是尋常的說法,可聽在晏亭耳中卻是恁般的舒暢,心頭又緩和了一下,不過嘴上卻還是倔強道:“姬將軍公事繁忙,本大夫由門客護着便可,實不好分了姬將軍的心思。”
見卿玦那雙原本美好的眼透過猙獰的鬼面閃着不滿的光芒,晏亭縮了縮身子,扯着嘴沒心沒肝的笑道:“但憑將軍安排。“晏亭應下之後,卿玦才指着護在一邊的兵卒帶晏亭去了先前爲晏亭特備的馬車,自己騎馬去了。
遠處那抹鵝黃的身影還在揮舞着,卿玦上馬之前低聲吩咐了身邊兵卒幾句,那兵卒連連點頭,等到卿玦上馬之後,兵卒快跑幾句到了那鵝黃的身影前,對那抹鵝黃說了幾句,果真不再見那抹鵝黃揮手了。
晏亭登車之後挑了車廂上的小簾子,便瞧見那抹鵝黃離去的背影,即便遠看不分明,可晏亭執拗的認爲那個女子此刻的腳步是愉悅輕盈的!
依舊是馬背上的回眸,不同的是這次卿玦沒有掀起那鬼面對着她笑,還有便是這次她即將同他一道去殺敵,心頭泛着別樣的味道,他和她並肩在一起,只因爲他們該是戰場上的夥伴—— 僅此而已。
卿玦騎在馬背上,隨着晏亭乘坐着的馬車一道出城,此刻曾勝乙不在其左右,卿玦的存在便十分的必要,晏忠倒是在大軍出城前趕到了,得知晏亭沒事,這纔將將的放心,一雙眼赤紅赤紅的,看見晏亭輕緩的笑之後,緩緩的倒了下去,問過軍醫後得知,晏忠無甚大礙,只是筋疲力盡罷了,好生休息便可,有了這話,倒是也跟着混了輛車坐着。
天黑之前,曾勝乙才和柴安同乘烏驪馬趕了過來,大軍就地休息,給卿玦和晏亭等人支了幾頂營帳,卿玦習慣了一個人獨處,晏亭也不可能讓男子住進她的營帳,因此就分配上倒也相安無事,且晏亭營帳外還有曾勝乙護着的,卿玦也算是安心。
卻是不想本來該是萬無一失的事情,半夜竟還是出了問題,曾勝乙看上去一切還好,可那也只是看上去的罷了,身子本就有問題,又經了夜裡山間的風,芶惑派去的人半夜偷襲,曾勝乙勉強的擋了幾下便倒了下去,幸好他手中有和蒼雙鶴手下聯繫的暗哨,暗哨一響,卿玦得了反應,僅着單衣飛快的跑了出來,晏亭穿得整齊,有些逃跑防身的本事,正勉強應付着。
暗夜之中,天空中幾顆星子,卿玦拎着組合上的畫戟,衝進偷襲者,本是絕豔的面容,影影綽綽中,竟好似地域來的索命無常了。
有喊殺聲震天的響,先前芶惑吩咐要對付晏亭,那來襲者只當晏亭乃一介文弱之人,偷偷的宰了便可回去覆命領銀子,卻是不想還是出現了差池,喊殺聲一起,軍中火把須臾間全部點燃。
火光沖天中,視線也全分明瞭,滿目殘屍斷臂散在卿玦的腳下,方纔隨意攏着的髮絲此刻也披散開來,伴着夜裡山間的涼風輕揚着,遮住了那充滿殺氣的臉,手中畫戟的戟尖朝上拉在地面,此時還滴着血,那畫面深深的刺着人心。
晏亭的視線從倒在卿玦腳下那一片模糊的血肉中緩緩擡起對上了卿玦的,一瞬間便侵入彼內心那一處柔軟,即便有一段的距離,可晏亭與卿玦心中皆分明,此刻彼此眼中只有對方的存在,就那麼靜默着對立,此時無聲,卻遠遠勝過千言萬語!
衛都指揮着被驚起的兵士井然有序的處理了身邊的屍體,其中還有幾條漏網之魚一併抓了起來,卿玦與晏亭對視了良久,待到眼前的地面漸漸乾淨之後,猛然想到了什麼,回身便安排衛都先護着晏亭和曾勝乙歇息。
不該問的不要多嘴,衛都護着想上前探知卿玦可還要的晏亭進了營帳,曾勝乙也被帶下去了,待到校場上只餘下幾人的時候,他把手中沾血的畫戟遞給那兵士,自己取過那人手中的火把,隨即緩緩的彎下了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