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誰救我的孩子呢?”
兜頭冷水,將公子野全部的希望集滅,他囁喏着沾血的嘴角,眼前一閃,六個渾圓通透的球對着他的面門砸下,公子野並沒有躲開,或許是躲閃不及,或許是動作遲鈍,也或許是他本就沒想躲……
應聲倒下,直挺挺的趴在地上,並沒有見血,可他就是爬不起來了。
曾勝乙站在萱草雅身後,依舊並不去看趴在地上的公子野,只是彎腰撿起那晶瑩的水晶球,這實在是個稀罕物,曾勝乙長到這般大,也曾遊走天下,卻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此物是前些日子見到波斯使臣,他們帶給萱草雅的,說當年她很小的時候便喜歡這球,可那個時候她母親沒辦法得到這球送她玩,如今這球乃至整個波斯都是她母親的了,萱草雅既然喜歡,便把這個給她。
信物一般的送了來,可見其重要性,這東西有些分量,不過萱草雅喜歡,這些日子總是裝在錦袋中隨身帶着,曾勝乙說過要幫着她拿,萱草雅是怎麼也不肯的,她說曾勝乙總是抱着玉首劍,萬一遇上了什麼事情,二選其一,定要將她這球給丟了,曾勝乙莫可奈何,只能隨她去。
今日,萱草雅竟用這球來砸公子野,可見她是多麼的氣憤,是真的還惦着當年無緣得見的孩子,還是怒其不爭,曾勝乙並不去考慮,他將球撿起卻沒遞迴給萱草雅,擎在手中,目光溫和的看着萱草雅,語調輕緩:“這般動怒可不好,傷身子的。”
萱草雅偏過頭對上曾勝乙,她回了他的笑,緩緩的將手遞給曾勝乙,手指相扣,還好,那個時候公子野放開了她;還好,她在今生遇上了曾勝乙,而且將他抓牢,前半生的苦難換來與曾勝乙的一世相守——值得!
彼年他施捨了愛情的女人,如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落魄,與別的男人攜手相對,讓他這六國第一公子如何面對,葬身虎口便葬身虎口,他認了,獨獨不能忍受他依舊愛着的女人與別的男人在他面前你儂我儂。
那個全身虛軟的公子野不知哪裡借來的神力,突然爬了起來,低着頭奮力向萱草雅衝撞過來,他知道她又有了身孕,若然這個孩子再保不住,怕她的性命也要沒了,這樣也好,她死他亦死,黃泉路上他陪着她走,下一世,他會看清楚她,不會再給她逃開自己的機會。
他想得那麼周全,卻獨獨忘記了曾勝乙是如何本事的男人,那年他是意氣風發西申公子,她卻是身單影只的孤女,他可以很輕鬆便要了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如今卻是不同,她身邊有了一個曾經被封爲武聖人的男人,那個男人如何肯讓別人傷害自己的妻與子?
公子野不等近得萱草雅身前,已經被曾勝乙踢飛出去,身子重重撞上了大殿內的樑柱,隨後緩緩的滑下,眼中含淚的看着漠然的萱草雅,他想說對不起,可是這裡有好多人,他堂堂西申公子,如何能跟一個女人開口認錯,他的人生多麼可笑,那個時候萱草雅親口告訴他錯過了什麼,他一直是不肯承認的.只當萱草雅是氣他的,她是一個孤女,即便和蒼雙鶴扯上了關係,他勉強相信了,可是她怎麼可能是波斯公主,唯一的順位繼承人,怎麼可能?
萱草雅垂了眼角,沒有多分一點點視線給公子野,對着曾勝乙笑吟吟的說道:“就知道有你在身邊,妾身什麼都不必怕。”
曾勝乙從新拉起萱草雅伸出來的手,回到上座,那裡如今纔是她的位置。
公子野匍匐在地上,骨頭散了架似的,他可以想見,萱草雅是徹底不屑他的,而他卻是睿王給萱草雅準備的禮物,主人都不打算收下,想必他的下場和盛康沒什麼區別吧,只有祈求那老虎會有一副好心腸,給他個痛快!
晏亭如在座衆人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公子野的事情她是沒有插嘴的必要,萱草雅有自己的主見,她沒有淌這渾水的必要。
睿王白皙修長的手指捏着金樽,嘴角始終勾着笑看着晏亭,會將公子野格外的留下來,並非是如公子野猜想的那樣用來討好萱草雅,只是他喜歡看公子野的傲氣被一點點的磨滅,然後給他最致命的打擊——有幾個男人能受得了曾經被自己甩開的女人高高在上的出現在他眼前,看着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呢!
會那麼恨公子野麼,倒也不盡然,只是討厭他自命風流,敢以六國第一公子自居罷了,討厭的人,他不會讓他太舒服便是,他更討厭卿玦,可是暫時動不得,便將那份討厭全堆在了公子野身上,看着公子野備受折磨,好像卿玦也跟着吃苦了一般,想來心情便好。
大殿之上賓客雲集,卻靜得可以聽見公子野濃重的喘息,睿王擎着金樽先是看了一眼同衆人一眼屏息靜氣的晏亭,她的態度他又不喜歡了,不過他現在心情大好,不同她計較。
睿王冷笑的掃過在場衆人,他
喜歡這樣的氣氛,每個人都因爲他的舉動而小心翼翼,這纔是王者該享受的殊榮。
不過,人羣中總有不同者,一如卿玦,縱然滿頭花髮,卻依舊奪人視線的俊美,到了他面前,趙娥黛也不敢稱天下第一的美人,他氣定神閒的吃着金樽中的酒水,好像絲毫沒發現周邊詭秘的氣氛,或許是發現了,不屑爲之膽顫心驚?
睿王眼中浮現暴戾,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金樽,另外一隻戴着寬大翡翠指環的手輕輕擊打着身前的案几,一聲一聲,好像催命的咒語,引得公子野愈發的戰慄,也讓下面的賓朋更加的惶恐,可這一切都與卿玦無關一般,他依舊淡然的吃着他的酒。
萱草雅回到睿王身邊的位置,順着睿王的視線看去,心下當即瞭然,若然再讓睿王堅持下去,恐怕衆人愈發吃不得這筵席,遂清了清嗓子,對睿王笑道:“多謝大王今夜的盛宴,本宮甚爲驚豔,對了,本宮尤其喜歡美人,許久便一直想着再見見王后的美貌,大王何不將王后請來,獨自一人坐在那臺子上,總有些單薄惹人憐的。”
場面的話,萱草雅可信手拈來,睿王聽見萱草雅的聲音,這纔回過神來,同樣虛應着笑,裝腔作勢——睿王自認還是有十分的手段的,擎着金樽對着萱草雅輕笑道:“那纔是她該待的地方。”
睿王的聲音並不大,可這裡實在太靜,趙娥黛並不怎麼吃力便聽清了,咬着脣,若說先前是被盛康的死嚇哭了,那麼這會兒便全是心碎的哭,先前她上臺之前,堰國的使臣還偷偷的尋過她的,堰國如今和伍國就邊境的劃分矛盾四起.兩國可謂勢均力敵,誰也吃不了虧,當然,也佔不到上風,堰惠王便想了辦法,當初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送給了睿王,如今該是收些利潤回去了,此時不用大央,更待何時?
堰惠王專寵着趙娥黛的母親,不過趙娥黛的母親生她之前已經有過生養,他恨那個先他之前佔了她的男人,可每次提及那個男人,晏妙萏的母親便抽抽噎噎的哭,見她一哭,堰惠王便心軟了,久而久之也不再問.縱然如此,他還是那麼的愛她,而趙娥黛可是個處子,又德才兼具,溫柔似水,這樣的女人,性好女色的睿王還不把她寵上天去,只要趙娥黛在睿王耳朵邊吹吹枕頭風,想必借給他們堰國十幾二十萬的精兵不是難事。
堰惠王理所當然的想着,所以這次他讓使臣給趙娥黛傳話,殊不知趙娥黛非但不得寵,常常許久也見不到睿王一次,她甚至沒有紅夫人在睿王心中的位置重,這邊面對着睿王的薄情寡性,那頭又肩負了堰惠王的國事,她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罷了,如何承受這麼多?越是想到這些,趙娥黛哭得越傷心,不過她不敢哭出聲來,實在害怕惹了睿王不悅。
趙娥黛哭得肝腸寸斷,睿王卻是並不多看她一眼的,他捏着金樽對萱草雅沒心沒肺的笑,邊笑邊輕描淡寫的說道:“公主似乎對寡人備下的這份禮物不甚感興趣。”
萱草雅看着臺上的晏妙萏,淡淡的光籠在她的臉上,一併將她眼角的晶瑩照得亮閃閃,萱草雅心底暗歎,又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卻也莫可奈何,他們是你情我願的相處,旁人能有什麼辦法呢,情這東西,只不過是擁着它的男男女女心中的執念罷了,旁觀者再是清楚,畢竟也只能算的上是個旁觀者。
思及此,不再多看趙娥黛一眼,她空有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謂,可在萱草雅看來,她遠不及晏亭看上去生動,雖然傳說着她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可在晏妙萏眼中,趙娥黛與這大殿上金光閃閃的九轉紫金燈沒有絲毫的區別——都是睿王奢華的宮殿中一樣精美的點綴品。
“大王盛情,這件禮物本宮受不起。”
萱草雅沒有任何感情的述說着心思,看見如今的公子野,她那年拖着重傷的身心想過的報復如今都已經實現,方纔她已經當着這麼多人重擊了他的頭,爲自己無緣現世的孩子報仇了,那麼她與他便是徹底的兩清了,從今往後,各自東西,又何必爲了一個陌路人背了睿王的人情,她不是個單純的孩子,這樁買賣她是不會擔的。
不管萱草雅如何應答,睿王皆不覺意外,從她先前那等毫不留情的重擊便知道那個落魄的男人對於萱草雅來說已經什麼也不是,睿王看也不看癱軟在那裡的公子野,沉聲命令道:“張效,吊額大蟲可曾飽腹?”
萱草雅略略擡眼,癱軟的公子野也擡頭看向她這邊,四目相對,百感心頭,萱草雅顰眉側頭,看着站在身邊的曾勝乙,他還是那麼柔和的笑,脣語道:“我相信你。”
萱草雅回了曾勝乙一個笑,重新對上了公子野的視線,他不再像先前那樣沒有絲毫尊嚴的苦苦哀求,已經知道了表現越是低賤,萱草雅越是看不起他,反倒死得更快,他只是對萱草雅露出當年他們最好的時光中時常露出的笑,那時是真心實意的許着山盟海誓,如今,他用這樣的表情對着萱草雅,徐緩的說着:“看在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過,給我留個全屍。”
是啊,他掐上了她的軟肋,她曾經那麼那麼的愛過他,幻想過天長地久,永生永世的相守,縱然當真不愛了.至少給他留下一點點的尊嚴也是應該的,那麼驕傲的一個男子,葬身虎口,想來便是件無法忍受的事情,她終究還是心軟了,將視線重新對上了睿王,想着該如何開口。
睿王眯着眼看着萱草雅的表情,嘴角的笑帶着洞悉一切的開懷,天地萬物,相生相剋,即便她有登天的能耐,一旦抓住了她心底那一處柔軟,也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人罷了,萱草雅如此,睿王深信晏亭也會如此,他已經料到了萱草雅會妥協不是麼,想必晏亭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的。
想到這些,睿王的笑愈發的明顯,看在萱草雅眼中,只一個詞彙形容這樣的睿王,邪魅!
睿王的視線只是淡淡掃過萱草雅,瞭解她心意之後,便把目光對上了猶自低頭盯着面前那一小盤熟肉的晏亭。
萱草雅見睿王盯着晏亭.心頭一動,當即想到稍後一定要找蒼雙鶴說這事.以前她就知道睿王惦記着晏亭,可那個時候他還是有些收斂的,哪像現在這樣的肆無忌憚。
“晏愛卿,你以爲如何?”
晏亭自然是見了公子野的落魄,不過她看了一陣,只是覺得有些莫名的辛酸,也不想再多關注,只是盯着眼前盤子裡的熟肉,腦子裡想到的全是自己如今在睿王眼中大概也同這肉一般,只有躺在這裡任他享用的份,她是斷不會從他的,就算沒有蒼雙鶴,也不可能嫁給這樣一個野獸一般的男人。
既然不想嫁他,就要動動腦筋,睿王是不懂愛的,嫁給他的女人多半都要吃苦,他說很喜歡她,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眼中,大概也要覺得睿王待她實在不同,可即便如此,睿王也是會在不高興的時候拿硯臺砸她額頭,他還沒得到她呢就這樣對她,若然將來他得到了她,她這樣的散漫性子,哪天惹他不悅,他還不得砍了她的腦袋,想想就覺得全身冒冷汗,總要拿個萬全之策脫身才是,他離一統大業的目標越近,她越危險。
晏亭腦子裡全是怎麼脫身,哪裡會注意周邊的情況,聽見睿王突然點到她的名字,身子幾不可查的抖了一下,隨後強自鎮定的擡頭對上了睿王的視線,臉上維持着良好的微笑,眼睛卻是四下游走,小心的觀察在周邊的情況,以確定睿王究竟再問着什麼,見萱草雅眼底現着一抹異樣的流光,晏亭轉過頭看着大殿樑柱邊癱跪着的公子野,大概明白了睿王想讓她說些什麼。
她看不分明情起情滅,好在有萱草雅幫着她,讓她懂得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彌補就彌補得了的,經萱草雅的提醒,她沒鑄成錯事,將卿玦逼進更難堪的境地,實在算她欠了萱草雅一個人情,此時,無關乎她與萱草雅的交情,同樣皆是過去的感情,萱草雅幫了她一次,她自然要還她。
清了清嗓子,從容的站起了身,對睿王煞有介事的躬身施禮道:“大王,我大央乃仁義大邦,若西申公子願歸順,大王賞罰有度,更可讓天下人知大王仁義。“
“愛卿之言甚得寡人心意。”
她說了什麼,不過是些場面上的虛言罷了,這帽子還沒給睿王往高處扣呢,便甚得他心了,呸!鬼信他!
晏亭揣着滿腹牢騷,面上愈發的笑顏逐開,怎不知睿王何種算計?
她不欲聽他說話,他卻是個恬不知恥的,說了那話之後,頓了頓,並不看滿殿文武賓客詫異的眼神,接着朗聲說了起來:“果真晏愛卿是與寡人心意相通的,既然晏愛卿也這樣說了,寡人自然也是要順着愛卿的意願處置此事。”
一瞬間,晏亭感覺自己成了衆矢之的,就是那遠在高臺上的趙娥黛也將一雙飽含幽怨的目光投在了她身上,睿王實在是個歹毒心腸的,他這樣的三言兩語便將她推到了絕境,今後朝臣會如何看她,年歲輕輕便得此高位,本就惹人置喙,如今也只是沒心沒肺的唱了個高調,睿王便全心全意的允了她,還與他心意相通,聽聽這話便知道有多少曖昧包含其中,他是故意,絕對是故意的!
晏亭挺了挺身子,若無其事的高聲道:“大王仁慈,我朝得此明主,必將千秋萬代。”
沒幾分真心,說了竟也讓睿王開懷,大殿上衆人雖心存懷疑,可誰也不敢表現出異樣,又聽了晏亭這樣一番說辭,紛紛高聲附和。
睿王手執金樽,就口飲了少許,隨後將金樽向前送了送,對着晏亭眨了眨眼,驚得晏亭一顫,所謂眉來眼去,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