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雙鶴,若你不死,我便嫁你!”
那日晏亭聲嘶力竭的吶喊彷彿還在耳畔迴盪,也不過短短數日,那般驕傲的她竟屈膝跪在了他面前,恁般堅定的同他說“待到卿玦死後,把我與他一併葬了,流雲與卿玦雖生不同榻,但求死同穴!”。
彼時他還是少年,十三歲的年紀,不悲情不苦愁,天塵子說他爲奇葩,即便年近古稀,走遍大江南北,也未見過如他一般寡情的人,且他還是個孩子!
那樣的方外高手也慨然嘆息,卻未曾想,滿目桃花林邊,那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只捻着根細削的桃花枝便亂了一潭幽水,即便是蒼雙鶴自己也要驚奇心底莫名的漣漪,一圈圈,柔柔的波動於情感的最深處。
是以別夕說見過一處桃花林,恁般的好看,問他要不要也在院子裡植上一片,他未作思考便點頭了,也或許期待在空寂的午夜,他的桃花林下,能突然出現一抹長着雙恁般惹眼的眸子的身影攀了桃花,撥動靜水!
而今,漣漪只由那三兩句便便轉成了洶涌的浪頭,心脈異動,南姬的餘毒趁勢翻攪,血不歸心,頃刻上涌,不過他這次他卻不再吐給她看,悄悄的嚥下,派了天下第一的高手到她身邊護着她,真的爲那所謂的掌控麼?他真的很想抓住她的肩膀劇烈的搖晃她,開口問她——你不是說我不死便嫁我麼?
可是,他沒有那樣做,只是在面前幾人一眨不眨的視線中,緩緩的笑了。
以前是雲淡風輕的笑,現在是沒心沒肺的笑,灑然轉身,看不見,餘毒便不會如此猖獗,他不愧是傳說中冷情的鶴先生,即便心頭早已涌了波濤,臉上卻可以不動聲色.甚至口中的語調都未有過任何的改變,只是那麼輕輕緩緩的說道:“記住你對我的承諾。”
在晏亭愣怔之時,擡步走回了房間裡,待到無人發現之時,伸手摸出帕子堵在脣邊,再也遏制不住喉間的溫熱,盡數吐於帕子上。
早一步進屋的雷心子見了,急切的追問,“先生,您怎的了?”
蒼雙鶴收緊了帕子!並不讓雷心子見到那上頭的血色,淡笑着說道:“沒什麼,去把卿玦帶進來,上大夫擡他不動。”
雷心子將信將疑的看着蒼雙鶴一如既往的表情,緩移着步子走向外面,待到房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低頭摸出懷中的紫玉,喃喃的嘆息:“連體的玉,本該是一對,偏偏要折成三塊,是蒼天作弄還是命該如此?”
那玉較之尋常要涼薄上許多,蒼雙鶴收在手心,卻捂不熱它.雷心子抱着卿玦略沉重的腳步聲已經進了,在收回紫玉的前一刻,蒼雙鶴輕緩的笑了:“鶴從不認輸!”
雷心子小心翼翼的抱着還在流血的卿玦,晏亭、姬殤跟在雷心子身後向房間裡涌了進來,卻在進門之前被雷心子擋了回去,平日裡腦子不清楚.可這個時候他卻知道蒼雙鶴診病,從不讓外人在場,歉然的把晏亭和姬殤堵在了門外。
不多時又鑽了出來,晏亭見了上前便堵了他,雷心子臉上的表情頗凝重,只是說蒼雙鶴吩咐他去備熱水,然後讓姬殤進去打下手.還是不放晏亭進門。
姬殤聽了這話開門走了進去,把晏亭擋在了門外。
晏亭侍着門邊的柱子纔不至於滑到,萱草雅緩步走在了她眼前,輕輕地搭在晏亭的肩膀上,柔着聲音道:“放心吧,只要師兄肯出手,卿玦會沒事的。”
晏亭擡眼看了看一臉平靜的萱草雅,突然想到了先前的話,堅定的對萱草雅說了起來:“我知道你並不愛他,因此,若是他好過來,我便嫁他,若是他好不了,便在我與他的墳頭豎塊碑,標上我們是一對夫妻。”
這話晏亭先前已經說過了一次,因此萱草雅並不感覺意外,想了半晌,輕緩的說道:“我與他本就沒有任何關係,那一夜,我只是將他灌醉後脫了他的衣衫,這樣的事情我常常會做,即便你覺得我有些惡趣味也好,水性楊花也罷,但是我畫的便是這些東西,卿玦確實很愛你,可你若是怎樣了,我師兄該如何?他那人確實寡情,但是我知道,這世上,唯有你在他心底是不同的,你亦說過的,若是師兄不死,你便嫁他!”
晏亭緩緩的垂平了頭,半晌,弱弱的聲音,緩慢的說着:“我欠卿玦的,卻不欠你師兄的,卿玦的愛令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踏實,可你的師兄只是利用我罷了,卿玦離開我會不快樂,而這世上沒有了我,或許你師兄也只是淡淡的失落罷了。”
屋內的蒼雙鶴聽得分明,摸出了帕子背過姬殤復又吐出了血水來,其後收了帕子轉身,卻瞧見姬殤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蒼雙鶴輕緩的問道:“怎的?”
姬殤疑惑的說道:“先生,您怎麼了?”
蒼雙鶴勾脣淺笑,姬殤是何等聰明的人,哪裡會像雷心子那麼好騙,既然被他發現,生生的瞞着到要生出旁的問題來,莫不如直接說了:“初南公子府中的毒藥絕非泛泛之流,鶴既沒得解藥,如今控制的也算是好的,反覆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沒必要大驚小怪的。”
姬殤壓低了聲音,試探道:“先生當真那麼喜歡上大夫?”
本以爲蒼雙鶴會搪塞他,卻是未曾想到他竟然點了頭,還是那般柔和的聲音,淡淡的,輕輕的,卻充滿感情的平緩道:“是,鶴喜歡她。”
即便是意科之中的事情,卻還是有幾分難以相信的表情,口氣略略擡高了幾分,緊張道:“先生,卿玦自幼與常人不同,如今既已如此,若他和上大夫一道當真幸福,那就隨他,可是先生您,您怎的……上大夫他是男子啊!”
蒼雙鶴低頭看着已經被姬殤脫了衣服的卿玦,他傷得極重,可眉宇間卻是幸福,或許他做的當真沒有卿玦好吧,良久,只是平緩的回了姬殤一句:“那又如何?”
姬殤與蒼雙鶴說話的聲音拿捏的正好,可房間外萱草雅和晏亭卻非如此,晏亭說她死了他不會在意,他很想衝出去告訴她:若是她死了,即便上天入地,他也會追她回來,她是他的,沒有他的允許,他不准她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
他真的很想那麼做,外頭雷心子已經領着下人送來了熱水,蒼雙鶴捏緊了藏在廣袖下的拳頭,看着緩緩的合起的門板外晏亭那雙盛滿擔心和淚痕的臉,他只是那麼平淡的表情,對着她綻開一抹安撫的笑,在他笑過之後,門板徹底合起,他看不清她的失落,她也看不見他頃刻間垮下的表情,那麼的明顯——那麼的傷感!
萱草雅陪着晏亭侯在門邊,早飯她便錯過了,午飯也未來得及吃,晚膳的時候晏忠跪在她面前求她吃些,哪怕只是幾口,她吃了,卻盡數吐了出來,倒是勾得胃水也跟着出來了。
她不吃,萱草雅去問還在爲卿玦處理傷口的蒼雙鶴該如何是好,蒼雙鶴只是平淡的告訴萱草雅:“隨她。”
萱草雅恨恨的說道:“我便說你不愛她.果真不愛,如今我倒是要恨自己助紂爲虐,生生的哽在一對有情人之間,做那遭人唾棄的歹人,流雲這是在陪着卿玦受苦,若你當真醫不好卿玦,怕流雲會這樣活生生的餓死自己,隨着卿玦去了,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轉身離開,蒼雙鶴垂了頭看着榻上緊閉雙眼的卿玦,晏亭三餐未進,他何嘗吃過了!
晏忠只會跪在那裡求着晏亭再吃,吃過之後還是吐,反反覆覆的。
萱草雅無奈去尋侯在院子裡的曾勝乙,曾勝乙乃武人出身,對這樣的事情也是束手無策,思來想去倒是想到了柴安。
柴安那個時候是連蒼雙鶴的院子也不能輕易進入的,隨着衛都、常春等人侯在院門外,見萱草雅和曾勝乙出門,立刻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着卿玦的情況。
萱草雅對衛都和常春的問話並不做表示,只是盯着柴安清晰的問道:“你對你家少主人有多少了解?”
聽見萱草雅的問題,柴安愣了一下,隨後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晏忠知道的,我差不多都知道。”
萱草雅點了點頭,悶着聲音說道:“那好,你隨我過來。“柴安看了看衛都和常春,隨後邁開步子跟在萱草雅身後進了院子,外頭人多嘴雜,主帥生死未卜,晏亭再這樣了,傳揚開來,陳縣怕就十分危險了。
到了僻靜的地方,萱草雅才略有些急切的說了起來,“你家少主現在想活活餓死自己,你可有應對的辦法?”
柴安猛地擡頭,張口結舌的問道:“什—— 什麼?”
萱草雅頓了一下,隨後重複道:“你家少主惦着姬將軍,吃不下東西,你可有辦法令她打起精神來?”
柴安嘆息了一聲,爲情所困的滋味他懂得,那時得知屠幼菱即將嫁做他人婦,他也有死了便一了百了的念頭,可是他沒死,因爲他有白髮蒼蒼的寡母,那是他的責任,腦子中靈光一閃,韓夫人被晏亭陷害的極慘,原本他只當晏亭容不得南褚的細作,後來才知道了韓夫人當年的那些事,想到這裡,柴安堅定的說出口來:“可告知少主,府中韓夫人尚在安養。“
聽到柴安的話,曾勝乙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恍然道:“方纔我怎的就沒想到,那時少主令我提回了晏毋庸的首級,想必便是有這樣的用途的。”
萱草雅斜睨了柴安一眼,哼了聲:“呆子。“
隨後大踏步的向守在蒼雙鶴房間外的晏亭方向跑去,曾勝乙被萱草雅那一聲呆子叫的有着犯傻,不過腳步卻是自動自發的跟了過去,柴安遲疑了片刻,也追了過去,晏亭畢竟是他的恩人,他怎能不掛心。
萱草雅走了之後,晏亭再也支持不住,蹲下了身子,伸出胳膊攬住自己的雙腿,把自己蜷曲成了一團,就好像很多前以前,她惹了陰業不快,陰業把她獨自丟在山間的時候一般,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可也感覺化不開的冷,何況早已是天涼好個秋了。
看着那樣的晏亭,萱草雅頓下了步子,身後曾勝乙和柴安也跟着立在原地,晏亭如受傷的小獸,掙不開陷阱,低低的嗚咽,在這涼薄的夜晚,分外的驚心。
彼時蒼雙鶴已經爲卿玦包紮好了,雖然卿玦的呼吸深深淺淺的,卻算是保住了命,周邊是大塊大塊染血的巾子,自然,蒼雙鶴偷偷的把舟己的那塊也丟了進去,幾桶熱水送了出去,此刻卿玦雖然面無血色,卻乾淨整潔了,身上蓋着才換上的緞被,還算安穩的昏睡着。
看着雷心子捧着卿玦的衣服還有染血的巾子往外走去,蒼雙鶴卻並未吩咐雷心子通知晏亭卿玦現在的情況,只是整個人懨懨的靠坐在卿玦的榻前,視線並不離開卿玦的臉。
姬殤看着卿玦此刻的情況,臉上纔算有了淡淡的微笑,對着蒼雙鶴輕緩的說道:“先生也累了,歇了吧。”
蒼雙鶴淺笑着搖頭:“不礙事,好在並沒有真的傷及後心,略略擦過了肺,倒算是幸運,如今這般只是失血過多而已,內外皆用了好藥,可這幾日畢竟還是不穩,鶴就在這邊上搭幾晚上好了。”
姬殤急切道:“怎好讓先生跟着受難?餘下的時候,姬殤守在這裡便好。”
蒼雙鶴淺笑:“待到鶴當真受不住,你再守着好了。”
姬殤倒也不再堅持,心中自然明白什麼纔是對卿玦最好的決定,只是遲疑了片刻之後,復又輕緩的問出聲來:“先生,上大夫他……“蒼雙鶴緘默不語,先前是晏亭堵着雷心子焦急的追問聲,雷心子避不開,只要不冷不忍的說了句卿玦暫時保住了命,現在又聽見萱草雅嘰裡呱啦的說話聲,蒼雙鶴可以想見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流雲,你這個孬種,卿玦死了你也跟着去,你對得起誰,卿玦若當真死了,也是爲了留下你的命,他希望你活着,你明白不明白,還有你娘,你不是最想着她麼,韓夫人現在可在你府中的牢房中養得正好,你死吧,等你死了,南褚救出韓夫人,她照樣是她無比榮耀的長公主,吃香喝辣的嘲笑你和你娘一樣,都不是她的對手……”
聽着萱草雅後來的話,晏亭霍然起身,眼睛裡流動着恨,她身上的血跡已經乾涸,大塊大塊的暗黑,和着她臉上陰沉的表情和**的眼,竟令營草雅也跟着打了個顫,喃喃道:“韓夫人**笑你……”
晏亭並不回答,轉身擡起了腳,踢開了蒼雙鶴的門板,那廂等着蒼雙鶴回答的姬殤回頭盯着站在門邊的晏亭,耳邊蕩着蒼雙鶴復又飄渺的聲音,清清淡淡的說着:“上大夫她會自己來見。
晏亭聽不見蒼雙鶴說了什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側身躺在榻上的卿玦身上,站在門邊遲疑了片刻,大踏步的上前,來到榻邊俯下身子,伸手抓上了卿玦放在錦被外頭的手,雖然還冰涼着,卻脫開了死人的怵心。
眼角又開始滾出了淚水來,晏亭喃喃的重複着:“你沒死便好,沒死便好,等你好過來,我們就拜堂。”
靠在一邊的蒼雙鶴又感覺口中泛起了腥鹹,伸手拿出方纔偷偷留下的乾淨帕子狀似無意的堵在了脣邊,一邊的姬殤看着蒼雙鶴,略擔心的說道:“先生……”
蒼雙鶴擡起空着的那手,阻了姬殤接下去要說的話,姬殤瞭然的默聲,即便那畫面錐心,蒼雙鶴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偏過頭去.此時晏亭的脣正落在姬殤的眉心處,就好像那日卿玦看見的畫面一般,不同的是,那日他吻着她的額頭,卿玦看着,而今卻是晏亭主動親吻了卿玦的額頭,而他只能這麼看着。
天下皆在他手,卻掌控不了一個女子的心,或許他當真錯了,誰在天下人面前誇他算無遺漏,這便是算無遺漏?
霍然起身,晏亭微微側過頭來,看見的便是蒼雙鶴決然而去的淡紫色背影,眼角的淚再次滾下,緊緊的抓住卿玦冰涼的手,似乎那手也比她身上溫暖。
姬殤看了看卿玦,緊隨蒼雙鶴追了出去。
而萱草雅等人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蒼雙鶴走出房門之後,縱身躍上了身後的屋頂,夜風捲起他淡紫色的衣襬、袖口,還有他濃黑半散着的發,背風而立,髮絲遮住了他慘白的臉,也遮住他嘴角的血,在他方躍上屋脊的時候,那血便涌了出去,他無力阻止向上翻涌的血,就像晏亭漸行漸遠的心!
“先生。”
今晚似乎姬殤說得最多的話便是這兩個字,半晌,蒼雙鶴直起身子,伸手抹去脣角的血跡,淡淡的說道:“鶴出來透透氣,不礙事,回去告訴流雲,卿玦已無大礙。”
姬殤遲疑了片刻,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躍下屋頂,回到房裡的時候,晏亭的臉正貼着卿玦喃喃的說着些什麼,姬殤來到晏亭身後站定,也不去聽晏亭究竟都與卿玦說了些什麼,只是平緩的轉達了蒼雙鶴的交代:“上大夫請放心,卿玦已無性命之虞。”
晏亭的臉依舊貼着卿玦,口氣中已經有了瞭然,淡淡的說道:“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與卿玦兩個人待一會兒。”
姬殤看着卿玦較之方纔好了些的臉,那是蒼雙鶴用隨身攜帶的留給自己備用的丹藥養出來的,輕嘆一聲,轉身離去,天下之事,莫有其不知者,如今,這話怕是要改改了,他實在不懂,晏亭吸引了卿玦倒也不奇怪,可是怪的是,無論任何內的外的條件都遠遠無法與蒼雙鶴匹敵,爲何蒼雙鶴竟也要動情如斯?
晏亭貼着卿玦的臉,握緊卿玦似乎較之方纔溫暖了些的手,用她屬於女子的輕柔嗓音喃喃的說着:“卿玦,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暫時離開你,你放心,我會盡快回來陪着你,你要等着我回來,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要害怕,等着你好起來,我們就成親,我不會讓你等我很久的,你也不要讓我等你等很久,等到我辦完了該辦的事情,我們就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說罷柔軟的脣瓣貼在了卿玦慘白的脣上,蜻蜓點水的一下,隨後快速的彈跳開,捂着脣呆了一下,轉身走出了房間。
晏亭去的急,未曾看見在她吻上了卿玦的嘴角時,卿玦濃密的眼睫微微的顫,直到晏亭走遠,才又恢復了平靜。
晏亭走出了房門,萱草雅幾人便貼了過來,尤以萱草雅在最前頭,手中拎着個食盒,笑嘻嘻的說道:“既然卿玦已經沒事了,你可以不用把自己餓死了,來,吃些東西吧。”
掃了一眼萱草雅手中的食盒,隱隱有飯菜的香味,可晏亭只是漠然的推開了萱草雅的手,聲音中聽不出悲喜,水一般的清淡,“沒時間耽擱。”
萱草雅臉上的笑容凝滯了,晏亭擡頭對站在萱草雅身後的曾勝乙說道:“首級呢?”
柴安想出這話的時候,便料到晏亭會要晏毋庸的腦袋,倒是有了準備,沉穩的應道:“在外面衛都那裡。”
得了答案,晏亭擡腳就往外走去,萱草雅拎着食盒小跑的追了過去,脆生生的說道:“也不差在這一時了,吃了飯,等着卿玦醒來再去吧。”
晏亭還是清清淡淡的嗓音,卻堅定的說道:“他醒了,我便要一直守着他,沒時間走開。”
出了院門,常春、衛都瞧見晏亭,自動自發的讓開了一條小徑,即便每個人都有很多問題想問,卻沒有人在這個時候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晏亭徑自來到衛都眼前,伸出手,涼着聲音道:“拿來。”
衛都有些呆愣,喃喃的說道:“什麼?”
“首級。”
聽見是要晏毋庸的首級,衛都才鬆了一口氣,因爲卿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想必晏亭也不會這麼冷靜的要了仇人的首級便是,對身後的侍從招了招手,命令道:“把晏毋庸首級帶過來。”
那侍從跑着去了,不多時便拎着個小木箱跑了回來,必恭不敬的舉到了晏亭面前,晏亭冷着聲音道:“打開。”
侍從遲疑的看了衛都一眼,見衛都對他點頭,才掀開了盒蓋,晏亭掃了一眼晏毋庸那瞪得圓圓的眼睛,冷笑一聲,伸手合上箱蓋,從侍從手中接過,轉身就向外頭走去。
萱草雅看見晏亭的反應,對着曾勝乙急切道:“愣着幹什麼,快追!”
少頃,暗夜中,兩匹寶馬一前一後往大梁奔去,沒有任何人發現,正對着他們的屋脊上立着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久久不曾挪動,仿若一尊雕塑。
見了亮,天就暖和了許多,一夜奔波,第二日一早回到了晏府,門房通稟章化,說晏亭敲開了門.直奔着私牢去了。
得了消息,章化匆忙的趕到私牢外,見私牢的門已經敞開,章化進門之後,聽見的便是韓夫人撕心裂肺的喊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晏亭,你不得好死!”
章化進了門,看見韓夫人蹲着身子,吃力的把身子擠到欄杆外,手伸得老長去勾晏毋庸混合着血和泥污的腦袋,可她的指尖始終與那顆頭只差幾指的距離—— 怎麼也夠不到。
晏亭抱臂環胸,陰測測的笑:“他日你加諸在我身上的傷痛.今日我還你,我娘與那些嬰孩何其無辜,你竟忍心下手!我就是要看着你痛苦,讓你親眼看着晏霍和晏杵死去,再讓你看看你最愛的男人死去,讓你知道我的痛,讓你比我還痛,哈哈哈……”
晏亭身上臉上都是乾涸的血污,此刻揚聲笑,如地獄裡的厲鬼一般駭人,即便是章化也被這個場景震撼住,站在牢門邊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出。
良久,韓夫人竟然不再去勾晏毋庸的腦袋,緩緩的站起身子,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了許多,喃喃的說道:“勝者爲王敗者寇,十八年前我未殺死你,便想過會有這麼一日,如今我只想求你,看在妙萏是無毒的,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放過她。”
當一切虛華過眼之後,冷靜下來,韓夫人知道自己只剩下晏妙萏,那是一個母親最誠懇的請求。
而晏亭只是冷哼道:“十八年前,我和那些嬰孩都是無辜的。”
韓夫人聲音顫抖了,急切的說道:“她是真心的待你好,你怎麼忍心傷她,你要怎樣才肯放過她?”
晏亭上前一步,讓韓夫人更真切的看到她那一雙赤紅的眼,陰森森的笑道 “一命換一命。”
韓夫人頓了片刻,隨後咬脣堅定道:“事已至此,我再活着也毫無意義,我換,只是換之前,讓我見見妙萏,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一輩子—— 至少不要像我。”
晏亭明白韓夫人那話裡的意思,點頭道:“可以。”
纔多久,韓夫人似乎便想開了一般,由方纔的恨之入骨轉爲平和,晏亭負手轉身,章化小心翼翼的躬身問候道:“少主人。”
晏亭頷首道:“帶妙萏來見她。 ”
章化輕聲應了,隨後盡責的問道:“少主人想必還未用膳,老奴這就去吩咐庖丁。”
晏亭擺手道:“不必,陳縣那頭等着我回去,在晏府幾十年,後事該如何處置,想必你心中有數。”
聽着晏亭的聲音,章化擡頭掃了眼韓夫人,轉頭躬身應道:“老奴知道。”
晏亭向牢門走去,韓夫人在她身後大聲的喊道:“人無信而不利,你既是成大事者,便要記住今日應了我的。”
頓了一下腳步,晏亭並未給韓夫人一個確定的答案,身影已經閃出了門外,韓夫人有些急切,對着章化大聲喊道:“章化,妙萏是你看着長大的,你待她像女兒一般,算我求你,幫幫她。”
看着韓夫人,章化遲疑了一下,隨後輕緩道:“大人不會讓小姐出事的。”
韓夫人愣了一下,最開始以爲章化說的是晏亭,轉念想到章化一直喚晏亭爲少主人,而稱呼晏痕纔是大人,突然醒悟,哈哈大笑了起來:“晏痕,你狠,我還是鬥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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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化搖頭離開,曾勝乙遵從晏亭的吩咐走回牢中來取晏毋庸的首級,韓夫人瞪大了眼睛盯着曾勝乙,知道自己階下囚的身份強硬不得,咬了咬牙,低聲哀求道:“求你,讓我替他整理一番,求求你。”
曾勝乙遲疑了片刻,卻還是沒把晏毋庸的首級給韓夫人,拎着晏毋庸的頭髮轉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韓夫人盯着晏毋庸瞪得大大的無神眼睛漸漸遠離,手探出牢房的欄杆老長,卻怎麼也抓不到,“不要,毋庸回來……”
晏亭來得急去的快,並未在晏府停留,快馬加鞭的趕回陳縣。
晏府,章化帶晏妙萏去見了韓夫人,那個時候她已經恢復了平和,甚至懇求了章化讓她梳洗了一番,換了身新衣。
晏妙萏見到的是個她自小便幻想的慈母,她的頭枕在韓夫人的膝頭,韓夫人的手溫柔的捋着她柔軟的發,輕輕的講着過往的騅些恩恩怨怨,回頭看,連韓夫人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對晏痕究竟有沒有感情,或許,當真沒有感情就不會有晏妙萏的降世吧!
韓夫人告訴晏妙萏,晏霍和晏杵並不是晏痕的子嗣,還告訴晏妙萏,她和晏亭纔是同父所出,也一併說了自己當年怎的害死了晏亭生母好事情,最後只是告訴晏妙萏,不要怨晏亭!
那些話顛覆了晏妙萏曾經的認知,她與晏亭畢竟不同,沒經過那麼多的溝溝坎坎,這番話令她受不住,掩面哭跑出了私牢,韓夫人就那麼看着晏妙萏的背影,她甚至未曾出聲喚她停停,久久一聲長嘆:“妙萏,即便知道這些對你太殘忍,可也總好過你去找晏亭尋仇,平白損了性命強……”
當晚,韓夫人一條白綾吊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