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你拯救了什麼?(下)

光與熱的戰場,倏然遠逝。

大雄的五感再度被線條的浪潮所綁架,隨着一陣強烈的暈眩感,他來到了第三個世界。

這是一座詭異的城市,從高空的視角俯視,大雄竟然只能看到一座城市的範圍……城市外圍似乎有什麼隱形的屏障阻攔着,人類的視力無法穿過去。對於城市裡面的人來說,“外面”就是不存在的,是一片混亂無序的能量風暴。不知爲何,這座城市裡面仍然保持着相對的秩序,車水馬龍、井然有序,建築羣落也和現實中的日本別無二致。裡面的人似乎並不覺得城市外面有什麼不對,照舊保持着每天上班下班的社畜生活,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奇怪的……便是城市中心,屹立着一尊如山一般高大的怪獸。

說他是怪獸稍微有些過分了,只要湊近了看,就能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巨大的機器人。這個大塊頭身高足足有七十來米,往那兒一站,投下的影子能夠擋住小半座城市。起先,他的出現給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恐慌,電視報道上幾乎每天都是關於他的新聞,機器人身上但凡有點兒什麼異動都夠得上插播緊急news。後來人們逐漸發現,這臺機器人週期性地亮燈似乎只是一種自檢行爲,除了打開幾個光源不明的大型探照燈,在深夜裡將城市弄得燈火通明之外,對人類世界就再也沒別的影響了。

於是戒心逐漸下降,久違的娛樂花邊新聞再一次回到了電視熒幕中。自從他出現以來,已經過去了四年,大機器人都沒有任何動作。這讓人們一點點鬆懈下來,將其當做一種奇特的背景,開始學會在他的陰影之下生活。

畢竟一直以來,城市在怪獸和英雄的碾壓之下仍舊活的好好的,現在只不過是多加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傢伙而已。

這臺機器人的外貌無比猙獰。

寶藍色和金屬色混在一起,扭曲的塗裝色彩向上蔓延,最終所有的寶藍都匯聚在胸膛的一處巨型能量泉中,給人以一種類似“深淵”第一印象。在無垠的夜色之中,機甲渾身的倒刺尤爲駭人,有如一把把直指蒼穹的劍骨,閃爍着鋒利的光芒。倒三角形的頭顱低垂着,一雙紅色的眼睛時刻都在發光,就是這樣的眼神讓很多住在這裡的居民感到不適……那雙眼睛實在太逼真了,不像是機器人的眼睛。它讓人感受到了絕對力量的壓迫,好像這傢伙真的是個活物,一個由鋼鐵、能量和蒸汽構成的活物,他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睡眠,每時每刻都睜着眼睛監視下方的芸芸衆生。

“龍帝號……”大雄有些驚愕地叫出了超大型機甲的名字,“怎麼會變成這樣?”

“哈哈哈哈……”耳邊傳來布萊克狂放的嘲笑聲,“你覺得呢?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以爲他們真的是你手中的棋子嗎?你想讓他們怎麼走,他們就會怎麼走?真遺憾,大雄,你把人想的太簡單了。”

“這樣吧,我讓你看看同一時間發生的另一幕,說不定你就明白了。”

如此說着,布萊克將大雄的視野再度拉近,瞬間穿過無數堵牆壁,來到了一間狹隘的地下室中。很難想象,在二十一世紀的大背景之下,還能在城市中找到這間如同中世紀地牢一樣的地方。構成它的建築框架主要是石頭,其次就是幾座用以放置火燭的鐵架子。地下室並不大,能擺下一張木桌,幾張板凳,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和印象中那些超級英雄們的“秘密基地”一比,簡直是寒酸得不行。

更讓大雄驚訝的,卻是此時坐在地下室裡的那些人。

裕太、六花、聖劍先生……還有幾位大雄沒有見過,但他們的服飾特徵都和聖劍先生所差無幾,想必也是古利特超人變身之後的武器吧?像這種“人能夠變成武器”的設定大雄還真沒遇見過幾次,直到現在,他都弄不明白其中原理,難不成還是兵器成精了?他們一字排開地坐在石桌一側,除了六花和裕太之外,剩下的那羣兵器先生(女士?)都冷眼瞪着對面的二人,坐姿更是千奇百怪。但從他們的肢體語言上,可以明顯讀出“不信任”的信息。

也難怪。

對面坐着的人共有三位,在四年之前,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都是英雄們的死敵。

渾身冒着紫色火焰的大個子骷髏,亞力克斯西。新條茜。還有披着一件破爛黑色雨衣的安奇。

眼看着這一羣人坐在同一個屋子裡,大雄不由地產生了一種荒誕的感覺。他很少會去想自己走了之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總以爲自己佈下的設計是萬無一失的,即便離開,這個世界也會按照自己想的那樣運作下去。怪獸會被清除,新條茜的謎底會被揭開,再加上古利特的力量從旁輔助,一切都會重回正軌……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大雄很快就知道了。

————

“嘛,諸位……現在是形勢所迫,我們難得聚在一起,就不要再對彼此抱有什麼敵意了。眼下的境況,恐怕也讓我們沒有時間再去相互猜忌,因爲敵人每一天都會比昨天更加強大。”亞歷克西斯無疑相當擅長談判,一開口,老成而又不刻意的語氣就然他佔了上風,“當務之急,是放下芥蒂、通力合作,研究出戰勝‘龍帝’的辦法。”

“我聽小茜說,在那個人成爲龍帝之前,曾經是你們這邊的一個……卒子?”

“朋友。”裕太用篤定的語氣糾正道,“內海是我們的朋友。”

“這種時候就別管用詞了。”亞歷克西斯隨意地揮了揮手,“那個人有什麼弱點嗎?心理上的也好,生理上的也好,都行。我們現在需要情報,關於內海將,你們知道什麼全都說出來。”

“哈?憑什麼啊你這個燒黑鐵的碳爐子!”波拉有些不耐煩地搖了搖頭,質問道,“你們自己一點情報都不透露,就想着空手套白狼嗎?那邊那個小姑娘……對,就是你!設計怪獸原型的就是你吧?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們將戰場放在城市外面的山地裡,用全新的怪獸去試探過龍帝。換言之,你們手頭上掌握的情報纔是最新的。”

不知爲何,新條茜聽聞此言,悶悶不樂地低下腦袋,一句話都沒說。

“真是的……不要如此直白地傷害一位少女脆弱的心靈哪。”亞歷克西斯搖了搖頭,好像是爲波拉方纔的發言感到無奈,“這件事對我們小茜的打擊可不小。”

“哈?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確實設計了怪獸,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有四五隻吧。”她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但全都失敗了,一次都沒有打贏內海君。每一次,我都會針對在實戰中發現的、龍帝號的‘弱點’進行強化,保證下一次的怪獸可以瞄着他的軟肋進攻。然而當下一次戰鬥真的來臨時,上一次發現的‘弱點’就消失了,就像版本更新一樣……內海,或者說是內海身後的那個東西,他利用一次次戰鬥來查漏補缺,迅速替換掉舊版本的弱勢之處。”

“你們都知道的,四年前,龍帝覺醒,以絕對優勢戰勝了安奇。那一次,他花了二十分鐘,幾乎將安奇完全撕成碎片。”說到這兒時,新條茜回身看了一眼安奇,她自己也很好奇這頭人形怪獸是怎麼活下來的,“……好在安奇的意志力足夠強大,最終還是挺過來了。”

“然而,他戰勝怪獸的時間卻在一點點縮短……龍帝戰勝我的第五隻怪獸只花了三分鐘。”

硬碰硬,三分鐘幹掉,乾淨利落地結束戰鬥。

地下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嘛,皮厚也沒用,打不過他,還是什麼意義都沒有。”波拉聳了聳肩,“那麼,能不能請你估計一下,狀態全滿的古利特超人對上龍帝能有多少勝算呢?龍帝還沒見過古利特完全合體的狀態,情報不足,或許我們可以趁其不備,用古利特聖劍打敗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行。”亞歷克西斯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說道,“我們不知道龍帝號在這段時間內又進行了幾次內部升級,升級到了什麼程度……假設,古利特真的能夠打敗他,恐怕也沒有太大意義。”

“因爲他不止擁有龍帝這一臺機甲。從目前的情報來看,內海將至少擁有六臺以上和龍帝同一噸位的超大型戰鬥機甲,就算古利特再怎麼能打,被六個龍帝圍在中間打肯定也給打死了。”

裕太嘆了口氣,承認道,“我不一定打得過內海。”

“爲什麼啊小子?你對自己也太沒自信了吧?”波拉有些不滿地踢了他一腳,“論駕駛時間,你肯定比他要長啊!”

“內海是個特攝迷,但同時,他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只不過有些膽小。一旦他冷靜下來,這份聰明會發揮出巨大的價值,更何況他拿着小茜的怪獸練手,已經有了不遜色於我的實戰經驗……”裕太有些爲難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更重要的是:他對古利特幾乎是知根知底的,而我對龍帝,卻還一無所知。我連內海的基地在哪裡都不知道。”

————

“嗒”“嗒”“嗒”……狹窄的甬道之中,突然響起清楚的腳步聲。

聖劍先生猛地站起來,右手搭在懸於身後的劍柄上,結結巴巴地說道,“有,有人來,來了……”

無需多言,衆人自然是齊齊站起身,各自拔出兵器,警惕地看着地下室的木門。

“咔擦”一聲,上了鎖的鐵質門栓被某種巨大的蠻力硬生生掰下來,木門發出“吱呀——”的響聲,朝着一側緩緩滑開。

面無表情的內海站在門口。

四年過去,他變得比之前還要高,整個人卻因爲艾庫思的地獄操練而壯實了一圈。激光手術治好了他的近視眼,此刻,站在衆人面前的彷彿根本不是他們記憶中的內海,唯有翠綠色的頭髮還留着他過去的一點點特徵……一點,微不足道的特徵。

內海的臉龐非常堅毅,頭髮略微有些留長了。他穿着一層由納米材料組成的緊身防護服,手腕上掛滿護盾發生器,佩戴着戰術腰帶,幾乎渾身上下都是高科技裝備……和異世界的哥布林殺手桑倒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琥珀一樣的眼珠裡,投射出冰冷的光芒,像是要將人從外到內解剖一遍。

……

“內海……君?”裕太幾乎無法認出他來,不自覺地用上了敬語。

“晚上好,裕太。”內海對他笑了一下,但這抹笑容很快就收了回去,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他轉頭看向亞歷克西斯,將他從頭打量到腳,長久的沉默之後,內海忽然開口道,“終於在現實中見面了,來自異星的僞神。”

“呵呵……接受了異世界人力量的你,內海君,真的有什麼資格評判我嗎?”亞歷克西斯冷笑道,“你只是還沒遇到你的小茜而已。”

“你知道我爲什麼一直等到現在纔來找你嗎?”內海無視了他的挑釁,直視着亞歷克西斯,用質詢般的口氣說道,“就在兩天前,專門針對你的‘基因溶解炮’研究成功了。換言之,我有了傷到你,甚至殺死你的資本……擺在你面前的選項有兩個:要麼離開,要麼去死。”

……

“等一下內海!”裕太鼓起勇氣,用喝聲插入了他們的對話,“城市裡那些人……是你殺的嗎?”

“……他們崇拜怪獸。”

“他們罪不至死!”裕太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天哪,內海,你怎麼了?那些人雖然崇拜怪獸,但也只是一個自發的興趣社團而已,他們……他們沒有背叛人類啊!倒不如說這些沒有力量的普通人怎麼可能對我們有威脅呢?你,你居然就這樣……殺了他們?”

“他們崇拜怪獸。”內海冷冷地重複了一遍,“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就會背叛我,轉而投向怪獸陣營……所以我不能給他們機會,一點點都不能給。只有這樣,才能守護住這座城市。裕太,我以爲這些都是不證自明的公理。”

“說不定,這個世上還有正義的怪獸呢?!”

“沒有,也不可能有。大雄已經走了。”內海的思想儼然開始朝着紅超人靠攏,“裕太,我覺得你不太正常。”

“不……不正常的人是你。”裕太往後退了幾步,徹底放棄了說服他的打算,“你瘋了!”

“原來如此。”內海將遺憾地嘆了口氣,“裕太,你也是我的敵人嗎?”

“不過沒關係,我不會殺你的……只能請你暫時離開一會兒了。”

緩緩擡起的左手,按住了右腕上的啓動裝置。五指捏住釦環,用力一拉。

一聲輕響。

……

“轟————————!!!”

城市中心,龍帝號上下忽然亮起幾十道沖天光柱,他的眼睛瞬間光芒大作,如龍一般的身體活動起來,發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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