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當他真的聽到摺紙提出這個要求時,心中還是難免一顫。
殺光是指……包括十香她們嗎?
然而摺紙並沒有因此停下,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猶豫,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必然會發生的事一樣,“我知道你不是精靈,既然如此,我個人就沒有理由和你爲敵了……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殺掉剩下的所有精靈。以老師現在的能力水平,絕大多數精靈都敵不過你,唯一的欠缺就是老師對精靈的力量不怎麼熟悉。而這一點,則可以由我來幫助你彌補。從服役開始算起,我已經和精靈們交戰三年有餘了,各方面都非常瞭解。只要我們合作……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能不能問一句,爲什麼?”大雄沉下心來,壓低了聲音問道,“先不說我爲什麼要幫你殺掉精靈……你不覺得這樣的要求非常不合理嗎?你僅僅只是因爲恐懼,就要殺死一些可以交流的智慧生物。
比起單方面鑄造出敵對關係,人類與精靈和諧共生的世界不是更值得追求嘛?拉塔託斯克正是以此爲目的在努力着,截止目前,他們已經取得了非常大的成效……這些我想你們也都知道。”
說完這句話後,摺紙幾乎是閃電般地擡起頭,雙眸之中突然迸發出無法掩飾的憎恨和怨懟。她沒有多說什麼話,只是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如有黑芒在身,變得大雄幾乎認不出來了……之前即便是在戰場上,摺紙的殺心也未像現在這麼重過。此時此刻,她就像一張繃緊的弓,淬毒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從她的眼眸深處涌現而出,彷彿要將面前的大雄完全刺穿。
驚愕之餘,大雄暗自在心中反思:難不成自己這麼巧地觸碰到了某些不該踩的地雷嗎?
“僅僅是因爲……恐懼?”摺紙的聲音平白陰冷下來,此時此刻,她終於撕開了最後一層淑女的僞裝,渾身上下迸發着凜然殺氣,“老師,你錯了。我一點都不怕她們,不如說,我整日都在研究如何殺死她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其‘驅趕’回異界。只要靜待些時日,她們還是會從異世界再度降臨,來這個世界收割生命!”
從談話開始直到現在,摺紙終於有了第一個表情——慘笑。大雄很熟悉這種笑,當時哆啦A夢當着他的面被擄走之後,他的表情一度崩潰。傷痛到極致,痛苦到無法忍耐之後,人的表情就會發生變化,變得看起來像是在笑。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絕非是什麼快樂的表現。
“老師……我對你不像精靈那樣有敵意,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你來到人類世界後的所作所爲。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精靈都有你這樣的本事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雙手扶住桌面,整個人站起來,提高音量,居高臨下地喝道——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她也只是略微皺眉,並未顯得過於失態。
“從昨天開始算,你出現在這個世界,先是造成了一場無比慘烈的超大空間震。然後你用不知道什麼手法倒退時間,最終傷亡人數是零,對社會造成的經濟損害也基本被你修復完了,可以說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面對我們AST的追捕,你很輕鬆就化解了我們的攻勢,遊刃有餘地擊退我們,同時又沒有殺人……直到現在,這個世界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因你而死。你那麼厲害,當然會認爲精靈和人類是可以和諧共生的,因爲這在你看來本就沒什麼難度,你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不是嗎?!”
這番話顯然是在她心中憋了許久,摺紙是越說興致越高昂,語速也隨之加快,眼眸之中跳動着仇恨的火焰。
“你要知道,此前從未有過你這樣的先例。精靈對人類來說就意味着災厄,她們擁有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和力量,只要稍微揮揮手,就能引發神奇的魔法變化……你可以想象到,當這個世界迎來第一場空間震時,毫無防備的人類究竟犧牲了多少生命?那是一次曠古絕今的災難……時至今日,災難的陰影仍舊在人類心中盤旋着。如果你要問人類對精靈的印象?我可以保證,諸如士道、拉塔託斯克那樣的人絕對是少數派!爲什麼DEM本社可以聚攏世界上所有的資本?說到底,人類中的大多數都是仇恨精靈的……
平均下來,每十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和精靈結下血海深仇!老師,你以爲拉塔託斯克那樣天真的懷柔政策很得民心嗎?錯了……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則公選,讓大家在DEM本社和拉塔託斯克中選一個,我敢保證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對精靈,我們需要用槍和炮彈來驅逐她們,而不是用糖果和甜言蜜語讓她們留在這個世界!”
“老師雖然不是精靈,但也屬於擁有強大力量的個體,想必很難體會到凡人的心情吧?空間震對你來說,也許就是大風之類的東西……但你知道身處震中的感覺嗎?身爲凡人,眼看着天空突然被撕開,出現一個黑色的大漩渦,將雲和藍色的天都吸進去……大地劇烈地搖晃起來,然後裂開,無邊的火海包圍了一切。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精靈!她們手上沾染着無數條人命!人類永遠不該和她們妥協,一旦這麼做,就是放棄過去那些死在她們手上的生命。”
一番話語說完,義正言辭,振聾發聵。
大雄略有些震驚地看着她,說實話,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冷冰冰的女孩心中居然藏着如此熾熱的情感。這股名爲仇恨的情感驅使她前進,驅使她成爲了AST中最優秀的戰士。或許摺紙代表着這個光怪陸離世界中大多數“普通人”的感受……面對着精靈們摧枯拉朽的魔法,他們很害怕,也很無助。精靈們僅僅降臨在這個世界都會引發空間震,在這足以撕裂空間的強震中,凡人的房屋像茅草一樣被吹飛,凡人的生命就如蠅蚤一般不值錢。倒不如說,對大多數人而言,精靈二字象徵着天災。
儘管各國政府有意隱瞞精靈的存在,但畢竟是活生生出現在人間的東西,總會有風聲泄露出來的。因此,像摺紙一樣憎恨精靈的人,應該還有許多。
她只是把她心裡話全都說出來了而已。
到了這個地步,要是大雄還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麼,那他也就不是大雄了。
“吶,摺紙……我問你一件事。”他用盡可能輕柔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親人……死於空間震的?”
摺紙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問,故而早早調整好了情緒,以平緩的音調複述道,“五年前,一個代稱爲炎魔(Efreet)的強大精靈出現在天宮市,造成了超大規模的空間震,並引發火災……我的父母都死於其中。”
“老師,你也想像他們那樣,勸我放下仇恨嗎?”
……
“不。”大雄搖了搖頭,無比果決地說道,“我不會的。因爲我和你一樣,仇恨對我來說,是類似於生命的東西,它驅動着我繼續呼吸、行走、生活。更何況你口中的仇恨是血源之仇,理應深於四海,不可能被任何力量輕易化解。那些不明白情況就勸你大度、勸你寬容的人……你一定要離他們遠一點。否則當雷落下來劈到他們時,可能會連累到你。”
聽聞此言,摺紙微微一怔,低下了頭。
“但是呢……所謂是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你知道是哪個精靈殺了你的父母,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十香和四系乃你應該也是見過的,都是兩個特別單純的孩子,她們本身並不惡劣。只要能控制住體內的靈力,她們和一般的人類女孩並沒有什麼區別,不是嗎?”
“精靈就是精靈。”摺紙有些彆扭地轉過頭去,不再看大雄,“而且,關於炎魔的身份……我早就已經找到了。”
“五河琴裡,她就是那個炎魔。”
“……你說啥?”大雄差點兒沒跳起來,險些崩壞了自己的高人形象,“琴裡她是精靈?你確定嗎?”
“我可以確定琴裡就是炎魔。但是……”她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大雄坦誠道,“士道說,當日引發空間震的並非琴裡。換言之,殺死我父母的另有其人,按他說的,似乎是同時有另一個未知的精靈出現,纔會引發災難,而琴裡在同一時間已經被他控制住了……事到如今,我無法輕易相信這種說法——即便我很想信任他。”
“我懂了。”大雄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腦子轉的飛快,“士道畢竟是琴裡的哥哥,出於親情,他很可能包庇自己的妹妹。你當然也想信任他,但在這種情況下,你手中握有父母被殺的仇恨,不可能如此簡單就放棄目標,對嗎?”
摺紙無言地點點頭。
“那好……我來幫你確認。”他把手放到四次元口袋裡,有些費神地尋找着什麼,“我記得是有這麼個道具來着,被哆啦A夢放到哪裡去了……”
【○×占卜器:分爲○和×兩個符號,可以用來占卜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使用者提出問題,當問題的結果爲正確時,○飛起來,反之×飛起來。該道具只能用來確定二元化的結果,面對有多個答案的問題時不起效。】
“成了,就用這個就好啦。”大雄自信滿滿地笑道,“想當年,我們就是用這個道具發現了地底人。”
“……老師,這看起來非常不可靠的樣子。”即便是摺紙也被震驚到了,這也不能怪她,這個道具從外表上看確實就是兩塊奇形怪狀的木板,着實有些寒酸,“再說了,占卜之類的東西不是迷信嗎?”
“別亂說,這是22世紀的科學結晶,正兒八經的高科技。”大雄直接搬出哆啦A夢的原話來忽悠這個小姑娘,“這樣吧,摺紙……我們先做個實驗,你就知道這個道具絕對是真傢伙了!”
“提問: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女孩,鳶一折紙。她身上有沒有佩戴着AST或者DEM本社安裝的竊聽裝置?對竊聽裝置的定義是,形式不論,只要能將這間房間內的情況通過它傳輸出去,就可以下此定義。”
……
○的符號驟然跳起來。
“很好,摺紙,看來你身上是有監視設備呢……”大雄突然猙獰地笑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大手,死死摁住了她的腦袋,同時自己的腦門上迸發出帶着閃電的黃金三頭龍烙印,“明知道是來和我打照面,竟然還敢帶那種東西,你的膽子不小啊!!”
————
“砰——!”
與此同時,在AST駐天宮市基地中,摺紙傳回來的畫面突然中斷了。
最後一幕定格在大雄獰笑着伸出手,畫面猛地一震,然後立刻變成一堆亂碼,整個屏幕隨即慢慢黑下來,“信號丟失”四個大字突兀地霸拒着屏幕,刺得人眼睛發疼。一直以來緊盯着屏幕的分析人員都沒料到突然會有這麼一出,全都愣住了,傻乎乎地盯着黑屏看了半分鐘……最後還是燎子吼了一聲,她們才手忙腳亂地把畫面切回來,切出最後一幕。
也就是大雄伸手的那一刻。
他的動作非常果決,嘴角涌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眼鏡微微反光。從這個角度來看簡直跟鬼片一樣驚悚。
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零號精靈帶給AST的支配感彷彿又重新回來了,並且變得更加沉重。
“他……是怎麼做到的?僅僅只靠兩塊木板就……”
“先別管這個了!”燎子沉聲問道,“現在信號中斷,摺紙那邊大概是什麼情況?”
“有兩種可能。”技術人員怯生生地說道,“第一,零號精靈用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能力,在一秒之內抽出摺紙腦中的納米芯片,並加以毀壞。或者直接在腦中摧毀了芯片的運作能力,這樣的話,摺紙還不至於受到太大的傷害;第二種……零號精靈破壞了摺紙的大腦,比如用什麼能量波轟掉了她的頭。這樣的情況下,芯片也會失去工作能力……”
將兩種情況拿出來一說,她自己也對前一種沒什麼信心了,聲音是越來越小,“總之,摺紙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零號精靈已經意識到她身上有竊聽裝置,即便不當場殺死她,也不會再信任她了!”
————
摺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或許是心理作用,她現在還有種麻酥酥的感覺。
而大雄則是一改方纔猙獰的表情,重新坐會椅子上,手中多了一塊半透明的微小芯片。他將芯片包裹在一片金色的粉末之中,等粉末散去時,原本躺在其掌心中的納米芯片也消失不見了。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你別管。”大雄揮了揮手,將掌中的金色粉末完全吹散,“不重要。對你來說,這個有關家人的問題也是很隱私的吧?我不希望有那麼多人看着。”
“……謝謝你。”摺紙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向他道歉,“對不起。”
大雄毫不在意地笑笑,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殺死我父母的,是五河琴裡嗎?”深呼吸之後,她用顫抖着的音調問道。
×飛了起來。
並不是琴裡!
“等等,老師,這樣有問題。”摺紙非常敏銳地發現了這個道具的瑕疵之處,“如果我問的方式有問題,或者說,我提出的問題不夠準確,它是不是就無法給出正確答案了?因爲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問到點子上。”
“沒錯。”大雄也不得不點頭承認這個缺點,“但是它沒有次數的限制,你大可以一遍一遍問下去,直到問出你想要的答案爲止。”
“那好……”摺紙換了一個問法,“殺死我父母的,是炎魔嗎?”
×繼續浮空。
“殺死我父母的,是精靈嗎?”
×落地,○浮空。
“果然如此!那個精靈現在在哪裡?”
這一次,兩個圖案一齊落地。
“不行啦,摺紙,不能問這種開放式的問題。”大雄在一旁提醒道,“現在能確認,你的父母確實死在精靈手上,但並非是琴裡所殺……換言之,士道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你再跟他去確認會更好哦。”
“老師,再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殺死我父母的精靈,現在,還在天宮市嗎?”
這一次,○的符號再度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