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手機在大雄追三浦和哉的時候自己捏碎了,直到現在也沒能買一個替代品,他只好借北條薰老師的辦公室電話打給家裡。自他公然懟贏了副校長,併成功地從校長手中贏得這個學生代表的資格後,這位小煞星可以說是在學校裡面橫着走。從此之後,老師們在應對大雄的方針上有了高度統一:辦公室隨便進,只要他提出的要求不是太過分,儘量都滿足他。
像這種借個電話什麼的……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薰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因爲被選做了學生代表,所以晚上要和學生會的人出去吃飯,順便商討一下明天學園祭的一些具體事宜安排。可能會稍微晚一點回家,讓老爸不要擔心,十點鐘之前保證會到家的。”
這時候北條薰跟個緊張的小丫鬟一樣立在旁邊,手指不自覺地擰在一起,好像大雄下一秒就會暴起殺人似的。
結果聽着聽着,她反而又笑了。
只有在和家裡人通話的時候,這頭小獅子身上的煞氣纔會稍稍褪去,變回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電話裡大雄的母親似乎一點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能獲得學生代表這麼個稱號,反覆追問,大雄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解釋自己的位子是怎麼來的,其間不免要撒幾個小謊。聽他撒謊特別有意思……至少北條薰知道了,原來大雄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人,有些事他也得靠謊話才能矇騙過去。
“啪嗒”一聲,大雄掛掉了電話,很有禮貌地朝薰老師說了句謝謝。
“野比君……開會什麼的,是說謊吧?”
“嗯。”
“那野比君晚上要去做什麼呢?”她完全是出於好奇才這麼問的,但一接觸到大雄那冷冰冰的眼神,又忽地一下子驚覺,暗罵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於是這個大姑娘手忙腳亂地解釋道,“這個……野比君,還是不要讓家裡人擔心比較好……”
“老師,沒事的,今晚有人請我吃飯,這些事不太好和家人說。”大雄對薰老師的印象很不錯,所以每次跟她說話時總稍微客氣一點兒,“他們偷偷把請柬塞到我的鞋櫃裡面,不去是不行了。”
“哦,原來是吃飯啊,那就行……”薰老師莫名鬆了口氣,又隨口一問,“在哪兒吃啊?”
“歌舞伎町的極樂土。”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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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穿着仕月中學的校服,一身的素白加天藍色打底,在這條燈紅酒綠的街道上緩緩踱步,一路走,一路看。信上約好的時間是傍晚七點整,他倒也不急,先在這條老街上逛逛唄。想他野比大雄如今也是闊得不行了,從學校出來之後竟然還打輛車,一路從仕月中學打到歌舞伎町,這要是讓父母知道了非罵死他不可……(日本的交通非常昂貴,地鐵這種公用交通相對來說便宜些,但出租車可是有名的貴,一般人還真不能敞開了坐)
司機師傅見他分明一幅學生打扮,卻張口就說要去那條遠近聞名的色 情交易場所一番街,實在摸不清楚這小子的來路……乾脆就一路保持着沉默。
下了車,環視四顧,好一番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之處。
各式各樣的霓虹燈近乎奢侈地亮着,將這片街道照的比白晝還要明亮、還要熱鬧。不同於傳統的日本街道,這兒造的相當寬敞,人來人往地也算不上擁擠。湯浴、旅店、餐館……各式各樣的招牌掛在門面前,閃閃發亮,好比是那天上繁星,彷彿是將這座城市所有的繁華都濃縮到這麼一條街上了。衣冠楚楚的人、放浪不羈的人……還有喝醉了酒,被酒保趕出門的人,在這條街上徘徊遊蕩,宛如過江之鯽、浩浩蕩蕩。這麼一個好地方是從來不缺人的,尤其是男人,甭管是得意的還是失意的,你在這裡都能找到。
大雄知道自己的祖國有着桃色與黑色並存的一面,就像光鮮的外表下隱藏着不爲人知的慾望。但他不知道這一面竟然就離自己這麼近……彷彿一伸手就能夠到似的。
路過幾個髮廊和湯浴,大雄看到有幾位相當年輕的女孩兒——差不多也就是高中生的樣子,穿着JK的制服,就這麼站在門前,擺出那種單手叉腰、挺胸提臀的姿勢,媚眼如絲地看着來往行人,癡癡地笑。門裡的燈光從毛玻璃裡頭透出來,大多是橘黃色的,顯得旖旎不清。平日裡習慣了刺眼的日光燈,偶爾瞥一眼這樣溫柔的光芒,難免讓會人沉醉其中。
但那些女孩都對大雄沒興趣,偶爾會有人好奇地看他一眼,就像看一頭誤入了猛獸籠子的小貓咪,但很快就把眼光收回去了——像他這樣的毛頭小子一看就還是童貞(處男的意思),姐這麼盤亮條順的妞兒站這兒是爲了傍上大款的,不稀得逗弄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
大雄眼角一跳,他遠遠看到一個女孩穿着仕月中學的制服!
她似乎是把制服修改過了……裙子生生剪掉一截,弄成過膝蓋的迷你裙,瓷實的大長腿上蓋着一層薄薄的黑色絲襪。束腰,袖口剪短,露出肚臍,一身紙片兒那麼薄的校服貼在身上一點兒書生氣都沒有,盡顯身材了,再配上這恰到好處的濃妝豔抹……不得不說,這個女孩和這條街的氛圍很搭。青春的美好中摻着一點點酒精與金錢的氣味,落在眼中,令人賞心悅目。
野比大雄何許人也?能聽到千里之外的蝴蝶振翅,能看到萬里之外的螞蟻打架,以他這眼力,第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女孩子的校服下面什麼都沒穿……
布料緊貼着胴 體,怪不得能有這麼誘惑。
“哎……”他低下頭,嘆了口氣。他並不認識這個身材姣好的姑娘,興許她只是問學校裡的誰買了這套仕月中學的衣服,稍加改造,然後出來站街罷了。興許她根本不是學校裡的學生。
可……萬一她是呢?
她身上的是高三的校服,萬一她就是自己的同學呢?說不定她在學校裡也聽過自己的傳聞……放學鈴一打,這位姑娘也起立,跟着大家一起說“老師再見”。然後別人拎着書包回家,她拎着書包到這兒來;別人在家寫作業,她來這兒化妝、換衣服,站到街上去招攬“顧客”。她的身材這麼好,想必吸引幾個中年男人來還是沒問題的……指不定待會兒還要一享魚水之歡,末了,回家洗個澡,倒頭大睡,第二天再跟沒事兒人一樣回來上學。
那一瞬間,女孩的樣子莫名和靜香重疊了。
大雄眉頭緊縮,心底平白無故生出一股戾氣。
這不正常……這樣桃色與黑色糾集在一起的文化,實則是一種糟粕!
他氣呼呼地逛了快二十分鐘,也見到不少拉皮 條的,愣是沒人敢上來和他搭話。主要是大雄這樣子實在太隨意了……穿着學生制服就敢進一番街,光是看外表也看不出什麼。一番街從來不缺年輕人,但基本都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染着一頭紅毛或者黃毛,戴着樣式很好看但實戰派不上用場的指虎,拎着根甩棍,褲子上拖着一條鐵鏈子……這樣的混混行走在一番街上,那才正常。
可大雄不像是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那些皮 條的也怕啊,雖說一番街上的生意都有極樂土在背後疏通關係,但偶爾也有保不住的時候。萬一大雄是警察扔出來的餌,就等着哪個沒眼力勁兒的傻姑娘上鉤去咬他,來個釣魚執法……這可得不償失。
等他不緊不慢地踱到極樂土門前時,正好是傍晚六點五十分。
這個時候,一番街纔算正式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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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猜測這份紅色的請柬應該很有分量,因爲他拿出來給門口的安保人員過目之後,他們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一改方纔輕蔑的口吻,無比尊敬地說您先等等,讓我們確認一下。好在大雄還算個善茬,也沒把他們的輕視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說沒事兒你們慢慢確認,我也是第一次來,不懂規矩。
於是不久之後,就有一個穿着藍色西裝、留着小鬍子的中年人急匆匆地從大門裡出來了。
第一眼看,他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大雄竟然真的這麼年輕。但他接過請柬再三看過之後也確認了他的身份,這才恭恭敬敬地笑起來,說您別介意,這年頭,爲了進極樂土僞造請柬的人也有很多,我們做下人的得把好這個關。
大雄擺擺手,示意自己心胸廣博,沒心思和他們斤斤計較。
……
入了門之後又走一段路,大雄從外邊那扇木門來到了一扇鐵門前。藍西裝向看門的兩個大漢點點頭,他們也就明白了,將門栓拉開,“哐擦”一聲,刺眼奪目的光再度從門裡躥出來,還混雜着一陣陣嘈雜的喧騰吼叫,整一個人聲鼎沸,讓大雄不禁眯起眼睛,聯想起下課之後的操場。
這也是大雄人生中第一次進賭場。
“歡迎來到極樂土。”藍西裝一伸右臂,眉飛色舞地說道,“野比先生,您今天是被一位本店的貴客請來的,自然也享有和那位貴客相當的地位。請問您需要面具嗎?”
“怎麼說?”大雄有些暈乎乎的,想來這兒的風也帶着一股酒味。
藍西裝笑笑,向大雄一筆畫。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偌大的賭廳中央人來人往,好比一道道洪流。其中有些人戴着能夠遮住大半張臉的面具,戴鬼面的、戴臉譜的、戴烏鴉面具的……什麼人都有,這些人照樣和那些不戴面具的人推杯換盞,從這兒看去跟個化裝舞會似的。
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剛一進門,一股如錢江大潮般洶涌的“情緒”就朝大雄的超感官涌過來,幾乎將他完全吞沒。貪婪、得意、炫耀、虎口逃生的慶幸,九死一生之後的巨大歡愉……僅憑粗略咀嚼這些念頭,大雄就已經確認這裡絕不僅僅是一個賭場那麼簡單。
這座小小的極樂天地不僅爲對賭而生,它也是一個專門對罪惡開放的平臺。軍火交易、人口販賣、政治暗殺……只要你肯出錢,肯出力,總能在這裡找到適合你的交易對象。這些美若天仙的紅衣侍女也許下一個瞬間就會爲你搭橋引線,搭着你的手腕,引你穿過這些沉浸在靡靡之音中的人潮,前往某個二樓包間,然後爲你引薦某些政界、軍界的大人物。
華光散射,霓虹的燈光在水晶燈中碎成星星點點,彷彿將整座巨大的賭場融進一杯陳釀的美酒中。
……
“不,不必了。”大雄笑着擺擺手,以王者一般的豪邁姿態說道,“我堂堂正正地進來,也要堂堂正正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