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剛果盆地。煙鬼森林深處。
在神秘的剛果盆地之中,有一片陷落的魔境始終都被圈定在人類視線之外,不消說,其周邊的自然環境、天氣狀況和海拔落差都相當惡劣,並不適合人類生存。即便是現代每到一個地方就要瘋狂立旗的人類探險隊,也沒能將自己的旗幟放到這片被溝壑框定的神秘土地中,自然不會知道這裡生活着一種歷史幾乎與人類一樣長久的物種。
早在5000年前,地殼發生了劇烈變動,很大一片土地驟然下陷,與世隔絕,形成了這片位於谷地的神秘王國。
在上面的犬科生物經歷着與人類別無二致的進化歷程,逐漸學會了直立行走、實用工具,最終成爲地球上唯五的原生智慧種族之一,姑且將其命名爲“犬人族”。當然,這些犬人與阿一他們又不一樣……阿一是由大雄直接進化而來的,具有一步登天的超級智慧,但這些犬人卻是完完全全的自然選擇。或許是進化歷程上走了一些近路,犬人的大腦反而比猿人要發達不少,在5000年前,人類尚且處在茹毛飲血的階段之時,犬人就已經有了相當完整的科學體系。
一方面,他們受制於盆地中有限的資源,無法將整個國家都建設成超現代化的樣式;但另一方面,他們日益成長的科技樹每天都在改變人們(犬們?)的生活,落後的基礎建設已然無法跟上國民的需求。
於是,一系列兵器接連問世——噴火車、螺旋飛艇、能夠將山頭削落的強大音波武器“遠吠炮”,還有足以製造出逼真殺傷效果的投影“秩序項鍊”……犬人的科技樹和人類完全不一樣,因此,其中一些造物在現代人眼中可能極其幼稚。(例如噴火的戰車,差不多就是一戰靠前的水平,以今天的人類來看無比簡陋可笑)但同時也有相當一部分造物,即便是現代最最先進的歐盟亦無法還原出其原理。說到底,這是因爲種族不同進而產生的一系列文化差異所致。
但無論如何,五千年前的人類也沒資格去嘲笑犬人族,那可是五千年前啊!——在那個生火都要費老半天的時代,你看到一輛會噴火的車子朝你咆哮着衝過來,堅硬的車頭能把一株大樹碾成兩節,估計立馬就嚇尿了……納頭便拜都是輕的。
還在揮舞着青銅器的原始人類,要怎麼擋住從天而降的無數炸彈?
好在那一代犬人族之王並非弒殺之人(之犬?)。他並沒有理會當代大臣“殺出望汪湖”的建議,反而下令全面封鎖當年最最先進的一系列科技研究,鎖住國門,將基礎建設全面倒退。由於科技差距太大,外面的人類在他們看來完全就是猴子一類的生物,並沒有什麼值得警惕……身爲王族,最重要的就是保證無人篡位,這樣王族的位子才能永遠安穩地坐下去。一旦同意走出盆地、開疆掠土,必然會出現戰爭的功臣、權臣,進而要求分封土地、進官加爵。到時候,這些擁有土地、兵力和足夠武器的權臣會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對王權造成威脅,與其如此……倒不如封鎖科技,將王族的權力永遠保留在手中。
說的難聽一點兒,起碼在這片小小的望汪湖中,他們會一直是土皇帝。
結果,五千年就這麼過去了……在犬人族享受桃花源的同時,原本被他們所鄙視的智人族快速崛起,成了地球這款適時版本遊戲中最新一代的版本之子。原來在各方面科技都能碾壓人類的犬人,現在也只剩下少數幾種千年以前流傳下的黑科技可以稍稍自誇,至於其他東西,諸如生產力、知識體系、作物等等,都已經被人類比了下去。
經歷5000年的王朝更迭,昆塔克一族的王權日益衰落,這個望汪湖之國也像垂暮的老人一般,滿足於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看上去沒有絲毫出頭的希望。
這一切,從九年前的一個夜晚開始迎來了轉機。
————
對於望汪湖而言,這不過又是一個尋常的白晝,並沒有什麼特別。深綠色的湖水波光粼粼,在清晨散發着濃濃的水汽,升騰起來,在這片並不算大的國土之上不斷蔓延着。植物與往常一樣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的水,溼潤的泥土散發出一股深沉而又美妙的氣味,彷彿是這個古老國家五千餘年的沉澱。水車仍舊在“嘎吱嘎吱”地響個不停,老舊而又堅實的木頭結構讓它們負擔起無眠無休的灌溉工作。居民們陸陸續續地從屋裡起來,三兩成羣,互相笑着打聲招呼,肩膀上挑着這樣那樣的農具。
下田勞作,是千年未曾變過的規矩,短時間內想要改變是不現實的。
隨着農具的上下翻動,作物的種子被播撒下,肥沃的土壤重新翻開,哺育着犬人族的生命之源。
……
望汪湖·昆塔克·一百零九世默默地站在巨神像的肩膀上,任由高樓風如刀子一邊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將渾身的茸毛吹得往後亂飄。與大雄分別後,昆塔克便開始了自己的執政生涯,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國土面積如此之小的農業王國竟然也能有如此多破事接連涌現!似乎不少“復權派”的貴族更加傾向於曾經給過他們好處的叛王——達不拉多,反倒是對自己這個正統王族沒什麼好感。他們串通一氣,表面上是一幅君臣和睦的樣子,實則對自己下達的政令暗中阻撓,一有機會就向民衆傳達“昆塔克之子昏庸無道、濫權誤國”的思想,可惡至極。
昆塔克到底是昆塔克,很快,他就在鬥爭中學會了如何拉攏一羣新興貴族,同時疏遠另一羣……在一個這麼點兒大的封建專制王國中,手握兵權,再加上有着正統王族的名號,其實會這一招合縱連橫之術差不多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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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昆塔克是唯一一個出去見識過人類國家的犬人族,在前幾年的流浪生涯中積累了豐富經驗。而望汪湖王國裡的人雖說自詡聰明,實則思想比五千年前的犬人還要落後,玩兒得過他就見鬼了……
歲月如梭,昆塔克很快就從少年變作青年,又從青年變作陛下。
現在他的眼睛中很少看到笑意了,多數時候,眸子深處迸發出的光都像火山一樣駭人,像他佩戴的寶劍一般銳利,彷彿能隨時切開任何擋在面前的東西。身着一件紅紫色織羅披肩的昆塔克用一隻手扶住釘於巨神像後頸處的把手,穩住身形,向下眺望着。在凜冽的晨風中,披着華光的望汪湖宛如一枚通透的綠寶石,和整個王國一併倒映在他的眼底。
昆塔克不發一言,空出的左手緊緊握住了懸在腰間的劍柄。他每天早上都會站在這裡,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麼。
巨神像,高七十米。
站在七十米的高空處俯視衆生,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做了陛下之後,他眼中的景色,註定就和普通犬人不一樣了。
……
“轟————!!”
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氮氣噴射聲,但見一個矯健的身影如鷂子沖天一般直飛而上,身後留下一段白色的煙霧痕跡。爬升到與昆塔克一致的高度時,他忽地在空中靈巧地轉了個身,似乎是要把上升的衝力給卸掉。做完這個標準的戰術動作後,他又像魚鷹一般收緊雙臂,向下俯衝了一段,最終“啪嗒”一聲,穩穩落在了昆塔克面前。
巨神像的肩膀上很寬,再加上還配有釘上去的扶手,足夠站下十五個人。
“早上好,布魯斯。”昆塔克望着這位身板寬厚的開國功臣,淡淡地笑道。
“早上好,陛下。”布魯斯單膝跪下,不卑不亢地還以禮節,一如當年侍奉昆塔克的父親,“遵照陛下的指令,在做足安全保證的情況下,我帶領‘第二憲兵團’進行了一次新兵器的試飛,順便在煙鬼森林附近高空巡邏。”
“憲兵們對‘噴氣飛行裝置’的評價普遍較高。”布魯斯站起來,略微調試了一下遍佈於雙臂、雙腿和背部的幾個噴射口,以及背在背上的壓縮氮氣包,發出一連串金屬撞擊的晃盪聲,“除了有幾個人,可能是天生平衡感差,沒法兒適應飛行。中途有六位憲兵因各種原因脫離隊伍,降落傘均成功打開,安全降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好事。”昆塔克依舊不緊不慢地笑着,“這件事證明,通過一定程度的訓練,普通士兵也可以熟練掌握飛行的技巧。感謝祖先留下的科技遺產吧……讓我們破解出了單兵飛行的製作方法,而且成本也不算很高。這樣一來,國內的運輸、偵查效率都會大大提高,配合新的作戰方式,軍力一定也會隨之上漲!”
“……”布魯斯別有用心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至於陛下交代的第二件事……我們沿着煙鬼森林的邊界巡視了一圈,一切如常。除了森林邊緣的原始人部落之外,沒有發現任何現代人類的足跡。看起來,望汪湖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仍在庇護着我們。”
“哎……”
這明明是個好消息,昆塔克卻不由地長嘆一聲,背過身去,望着下方逐漸甦醒過來的王國。
“不會庇護多久的。”昆塔克喃喃自語道。
“您……在說什麼啊?”似乎自從當上國王之後,昆塔克所說的東西就越來越深奧,布魯斯這個大老粗三句裡頭未必能聽明白一句,“可……巨神像已經守護瞭望汪湖足足五千年,這五千年來,從沒有任何一個人類國家發現過我們,這都是先祖大人的餘茵庇佑啊!”
“……”昆塔克轉過頭,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笑,簡直就像大人聽到稚童幼稚的言論時會露出的那種笑容。
“布魯斯,人類發展得有多快……你是完全沒有概念啊。”他不禁羨慕起對方來——因爲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每天都可以活的很輕鬆,不必擁有自己這樣大廈將傾的危機感,“他們已經把飛船發射到月亮上去了。”
“這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望汪湖不接觸外界,這是千百年來的定則啊昆塔克陛下!”
“……你覺得煙鬼森林和周圍的谷地還能保護我們多久?一百年?五十年嗎?如果這裡被外面的人類發現,我們要怎麼辦?智人族會怎麼對待另一個智慧種族?望汪湖的礦石、化學資源相當發達……各式各樣人類世界的奢侈寶石,在我們這裡就和石頭一樣尋常可見。一旦被人類發現……布魯斯,告訴我,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昆塔克少有地說了一連串話,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這位年少的陛下正了正衣裝,咳嗽一聲,重新迴歸到肅穆而又鎮定的模樣。
“抱歉,布魯斯,或許這些東西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但請你理解。你也好,艾佐爾也好,那些反對我的大臣也好,你們都沒有去過人類的世界。你們每日都在這片狹小的谷地裡勾心鬥角,玩着權力的遊戲,一直到我回來……但我不一樣,因禍得福,我親眼見識過人類世界的繁榮。鋼筋水泥的房子足足有幾十米高;跨越海峽的船隻結實而又安全;在空中飛行的器具比我們的要快不知多少倍……武器就更不要說了。你以爲飛行裝置很了不起嗎?在他們的士兵眼中,我們就像一羣揮舞着火把的原始人,還在叫囂着要征服世界。”
“再不變革,望汪湖王國將會死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中充滿了新興的火焰,俯瞰天地,彷彿燃起兩把永不熄滅的火炬。
“……所以,您纔要……”布魯斯不禁感慨道,“可您真的如此相信嗎?會不會,那則信息只是您的一場夢?”
“不是夢,也不是幻聽。那些信息是直接出現在我的腦子裡,非常明確……我曾經也用秩序項鍊裝神弄鬼過,很清楚製造幻境的流程,所以我可以肯定那個不是幻覺,我也沒有被什麼東西催眠。”
昆塔克擡頭望向東方的天際,那裡,朝陽正在冉冉升起,“……那是大雄的聲音。”
提到這個名字,少年國王的眼神裡彷彿突然有了神采,嘴角也微微翹起一個弧度,“他說,胖虎馬上就要來這裡了。”
……
布魯斯看向王的眼神充滿擔憂。身爲帶刀侍衛,他其實不太明白昆塔克王究竟在煩惱些什麼……因爲這些煩惱往前倒騰幾代也沒人有過。他只知道,這位年幼喪父、經歷了權臣政變的王子今年才十八歲就有了如此波瀾起伏的人生,肩負起了這樣巨大的職責,心中的壓力必然日益劇增。
這種情況下,他看到什麼幻覺都不奇怪。
“您的朋友,在一個遠隔數萬公里的遙遠國度……”
正當他想這麼說的時候,昆塔克突然一擡手,掐住了他的話頭!
“噓!你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震!”
地震?在這個五千年沒有地震的魔境裡,突然發生了地殼運動?!
————
“咚————!!”
一道光柱從天而降,如利劍一般劈開煙鬼森林的重重迷霧,落在巨神像的正前方。星河一般的萬丈光芒之中,一個壯實的身影緩緩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