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若不成功,後人尚需努力。
從富商慷慨地表忠心捐贈莊園,到兩天前沈氏突然生病,吳侯奔赴富春郡,我身後的人籌劃周密,步步爲營,只是爲了偷樑換柱,把我剛生下來的孩子轉移出去,交給普通的人家撫養,一步一步重複我的成長經歷。
這麼做,並沒有什麼不對,畢竟誰都不知道偉大的事業到了我這裡,是否能一蹴而就,得逞所願?
下意識了,我是贊同這樣的做法和安排的,畢竟將孩子寄養在平常人家,不易泄露身份,多一份安全就多一份保障。可是孩子畢竟是吳侯和我兩個人的,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就偷偷地送出去,而讓他替別人養孩子,對他並不公平,如此行徑,跟紅杏出牆,給他送一頂綠帽子有什麼不同?
幾乎忘記了自己在生孩子,陣痛消失了,羊水在不斷地往外冒,我看見牀頭前的阿堵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她對我的關懷,和夕照兩個人假扮夫妻住在狹小的房子裡,絞盡腦汁想讓我過的舒服一點。
我慢慢抓住了阿堵的手掌,她的手有點粗糙,卻很溫暖,阿堵望着我柔柔的笑,我鼻子一酸,頓時淚如泉涌,阿堵是我的養母,方居士對我有培養之恩,如果我把她們將要做的事情告訴吳侯,她們還有命麼?
我不再望向門口,不再祈禱吳侯衝進門來解開我的禁錮,而是任憑淚水無聲滑落,默默地接受宿命的安排。
一陣令人窒息的安寧過去之後,關鍵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我感到身子好像被人一塊一塊的卸下來一樣,肌肉在繃緊,骨頭在格格作響,痛苦達到極致,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已經到了極限,身子開始飄忽,是靈魂出竅了吧?難道我快死了?
幽深地喟嘆聲中,體內有股強烈的浪潮正在叫囂着四處逃竄,企圖噴薄而出,我無聲地吶喊着,將身子拉成一條琴絃,琴絃的兩端,勢均力敵,互不相讓,是生和死的較量,是選擇去和留的掙扎。
最後,我屈服在生如夏花的燦爛之中,原先脹得緊緊的肚皮倏然一鬆,憋屈的痛苦消失了,釋放生命,竟然也能令人慾仙欲死,我頹然癱倒在牀上,無聲地細語道:“對不起。”
對不起,允節,如果你恨我,就咒我不得好死吧。
預期之中的黑暗沒有到來,我也沒有昏睡過去,就在孩子剛剛脫離母體,啼哭了兩聲的時候,產房的門被打開了,室內頓時花影燈明,流光溢彩,來人攜帶着一股清新的芳香之氣,沖淡了房內的血腥氣。
來人正是一直在門外靜候的吳侯,他身着寬大的白色深衣,衣飾潔淨,髮鬢整齊,不像是急走奔波之後的樣子,更令我膽戰心驚的是,他手中的長劍有種嗜血的氣勢。
牀邊忙碌的三人面面相覷,不過也只有一剎那的功夫給他們遲疑,阿堵身影如電,飛到牀後的牆上咚咚地捶打了幾下,只聽到細微的木板一動聲,進接着幾條深色的人影跳了出來,目標明確地撲向黃臉公的跟前。
黃臉公的手上抱着我剛剛生下的嬰兒,他用一塊乾淨的軟布拭擦嬰兒身上的污穢之物,當他想把嬰兒遞給從暗道裡出來的人時,地上一個被施了定身法的產婆突然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嬰兒從黃臉公手裡奪了過去,隨即反手狠狠一掌,打在黃臉公的背上,黃臉公猝不及防,被她一掌拍倒在地,臉朝地面,樣子狼狽不堪,當他擡起臉時,我看到他的嘴角邊居然滲出了細細的血絲。
:“做得好!”吳侯低沉地喝了一聲,舉起手中的辟邪劍凌厲地刺向阿堵的門面,阿堵是離產婆最近的一個,吳侯想必是擔心阿堵出手暗算,所以才拔劍指向她,眼看阿堵就要被劍尖刺中前胸,我本能地脫口而出:“表哥,別殺她。”
我的聲音竟然說不出的混沌醜陋。
原來是情急之下,我誤打誤撞衝破了穴道,喊出聲來,只是胡亂用力,嗆到氣管,喊出最後一個字後,我激烈地咳嗽起來。
吳侯聽到我的吶喊,劍身驟然一滯,他朝阿堵踢出一腳,轉頭蹙眉瞪了我一眼,復又挺劍刺出去,不過他的目標不再是阿堵,而是我!
:“爲何騙我?”他把鋒利的劍尖指向我的喉嚨,我立時感到喉間一痛,發現他的臉寫滿了悲憤痛楚,身上那種我無比熟悉而迷戀的,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優雅從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狂躁森冷,比手中的寶劍還要令人膽寒幾分,更可怕的是,他的雙眼血絲密佈,因爲暴怒,眼瞳裡的瑩瑩綠意愈發明顯,紅綠交織,顏色豔麗,猶如傾城傾國近在眼前,說不出的詭異狠戾。
我不敢再看,吃力地將目光投向別處。
從暗道裡出來的人悉數撲向抱着孩子的產婆,他們把她圍在中間,產婆以一隻肉手應敵,頗爲吃力,才幾個回合,就招架不住,被逼到牆角,情況危急,她大聲喊道:“二公子,孩子要緊。”
吳侯的眸光倏然一黯,將劍從我喉間移開,隨後身影輕移,掠到牆角那邊,僅一劍就挑開包圍圈,我望着他密不透風的劍影,心裡明白阿堵她們此番必敗無疑,爲今之計,走是上策,於是悽然對阿堵道:“你們趕緊走吧。”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唰唰幾下,不止一個人從門外飛身而入,看姿勢就知道是吳侯身邊的侍衛,他們一定是得到了確切消息,才衝進來,否則就是借給他們十個膽,他們也不敢闖入如此隱私之地。
一聲聲沉痛的慘叫聲中,牆角那邊有人癱倒在地,是我們的人,阿堵和方居士身子一閃,轉身加入大混戰,寬敞的產房頓時變成可怕的戰場,一片刀光劍影,堪比人間地獄。
只有我和黃臉公是閒着的,他望了一眼混戰的人們,沒有說話,默默撈起溼巾,低頭清理牀褥上的血污,還輕手輕腳安頓我躺下來。
我忽然對他的“敬業”產生了好感,他多像冰海沉船前心無旁騖地拉小提琴的英國紳士啊!雖然他的樣貌醜陋了一點,可這並不妨礙他此刻的從容自若。
我輕聲道:“林郎中,謝謝你,你還是趕緊逃吧。”邊說邊用下巴朝暗道出口指了指。
黃臉公依然沒有說話,他輕輕地給我拭擦手腳,等到該做的都做完了,他望着偷偷帶進來的襁褓,死氣沉沉的臉上終於有了生動的表情,大有憐惜之意。
:“放心吧,我若是不死,定會保其周全。”我也不知道那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姑且以“其”稱之。
:“如此甚好。”黃臉公露出輕快的微笑,純粹的笑容之下,他猥瑣的面容竟然也透出幾分晶瑩通透。
只是很快,他的笑容枯萎了,璞玉般的圓潤也被破壞了,有人割破了他的咽喉,他哼都沒有哼一聲,慢慢地倒到了地上。
是吳侯。
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握着長劍,劍尖上,一滴血都沒有,我舉目望去,原來那個產婆已經倒在血泊中。
吳侯的俊臉,猙獰扭曲,青筋暴露,他瞥了我一眼,突然用握劍的手拉起我的衣袖,將我從牀上拖了下來,大步往外走,我腿腳乏力,根本走不動,被他連拉帶拖的拽到房外,呯的一聲,他將我推給站在庭院裡的靈犀:“扶夫人回房去。”
靈犀哆哆嗦嗦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腰,引導我慢慢地挪步,躲在石榴樹後面兩色蒼白的雅美也跑了過來,正要和靈犀一起攙扶我,被吳侯閃電般的目光一掃,嚇得咕咚一聲跪在石板上,口齒結結巴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伸手將她拉了起來,軟軟地靠在她肩上,一旁的吳侯啞着嗓子喊道:“房裡的人一個都不許留,全部誅殺。”
聲音十分有力,隱隱有破空之聲,震得我的耳膜微微發痛。
我搖搖晃晃的朝他踱過去:“表哥,求求你,不要殺他們,放他們走吧,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吳侯衣衫輕拂,神情恬淡,如同菩薩端坐雲端,他居高臨下,睥睨着我,毫無表情地問道:“你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命令我。”
我心頭一陣刺痛,道:“阿堵是我的養母,方居士待我有恩,那個抱進來的孩子也很無辜。”
:“有恩?無辜?”吳侯哈哈笑起來,笑聲淒厲刺耳:“芳菲,你真會替別人着想。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這是我的兒子,是我的!你憑什麼私自替他做主?”
他的笑聲讓我驚恐不安,我噤聲道:“對不起,我。。。。。。”
他厲聲打斷我:“還不快扶夫人進屋去。”
我掙扎着,轉身往產房方向軸,我才保證過的,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會想法子保護那個無辜孩子的安全。
:“你想做什麼?”吳侯恨聲道:“你就是想死,也得死在我手裡。”
就在此時,有條輕靈的身影,如同靈巧的鷂鳥從屋頂上俯衝下來,他一身黑色勁裝,黑布矇頭蒙臉,看身影,是名身材不高的男子。
他手中握着一柄細細長長的軟劍,飄落的時候,那劍本來還軟如柳似,纏纏綿綿如同靈蛇,可當那劍一靠近吳侯的胳膊,劍身神奇地變得筆直鋒利,殺機騰騰,黑衣人的目標是吳侯抱着孩子的胳膊,他舉劍刺出的的樣子明明十分優美瀟灑,劍勢卻兇狠殘忍,若是吳侯躲避不開,那條曾經斷過手骨的胳膊恐怕要被砍斷了。
吳侯抱着孩子,往旁邊一閃,衣袂飄忽,寬大的衣袖被削了一塊,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面有點點血斑,如同春日紅梅綻放。
:“表哥。”我尖叫着,吃力地邁動雙腳。
黑衣人動作比我快得多,他凌空飛起,抓起我的後背,將我輕輕一提,朝遠處一扔,然後又舉劍朝吳侯虛虛實實的纏了過去,我被他扔在花叢上,手掌被尖利的枝條刺破了皮,鑽心般的疼。
:“表哥,小心。”我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身子再也動彈不了。
靈犀和亞美大驚失色地朝我跑過來,此時,花木茂盛的院子裡又涌進幾個人,爲首的是若霧。
因爲來的都是男人,沒有女僕,吳侯只得繼續抱着嬰兒,退到若霧的身後。
:“此人留活口,看看他到底是誰。”吳侯的聲音充滿了被藐視被愚弄的震怒。
救兵越來越多,阿堵她們如果不撤退,恐怕再無活命的機會,我躺在花叢上,衝着產房的方向,聲嘶力竭地疾呼喊:“阿堵,阿堵,你們,快點走吧。”
快走吧,不要再想什麼使命不使命的了。
沒有人回答我,只聽見激烈的兵刃交接之聲,廝戰還在繼續,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產房內的嬰兒突然哇哇的哭鬧起來,是餓了吧?還是被打鬥吆喝聲給嚇到了?我懇求地望着打鬥圈外的吳侯,他正用一種難以琢磨的眼神看着我,是憐惜?是厭惡?是悲傷? щшш _тт κan _c○
產房內的嬰兒啼哭聲戛然而止。
我再也無法思考,眼前一黑,,慢慢地失去知覺,墜入無邊的黑暗。
黑暗中,有吃人的猛獸在後面追趕着我,粗重的喘氣聲和磨牙聲清晰可聞,我一心想逃跑,可腿腳總是發軟,身子軟綿綿的一點都提不上勁,急得想喊救命,嗓子卻怎麼也發不出聲,慌不擇路之中,腳下一空,身子不停往下墜,腳下似乎是萬丈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