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這些衣裙還要麼?”南枝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我,我正看平安等人往外面馬車上搬東西,回過頭看着那些衣服出了會兒神,才說道:“都帶回去罷。”
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胤禩的傷恢復的很好,康熙派的人又幾次三番的催,我們到底沒辦法再推遲歸期,這裡雖然有如世外桃源,但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阿姐……”長生從外面進來,仍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我過去拉住他:“昨兒不是說過了麼,以後阿姐接你去京城。”他耷拉着腦袋一直不說話,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勉強笑道:“這回再也吃不到長生親手做的紅燒魚了,這可怎麼辦呢?”
“主子,東西都收拾好了。”初七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長生聞言擡頭朝外面望了一眼,勉強笑着說:“走罷阿姐,我送你們走。”
張啓江也送了出來,和胤禩說了幾句話之後,馬起雲扶胤禩上了馬車,我走到張啓江身旁,笑道:“這些日子多虧先生照料,日後先生若遇到什麼難處,千萬不必客氣纔是。”他輕輕點了點頭,撫須笑道:“凝格格無須客氣。”
長生在一旁看着我:“我給阿姐準備了些吃食,都裝好了,阿姐千萬別忘了。”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以後千萬記得要去找阿姐。”
平安扶我上了車,車門隨即也被關上了。我打起車窗上的簾子朝長生揮着手:“回去罷。”
看着他們站在醫廬前,身影越來越遠,我心裡只覺得一陣難以言喻的感傷。
靜靜靠在胤禩的肩膀上,我的眼睛有些溼潤,胤禩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頭髮,勸道:“人總會再見着,至於這個鎮子,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回來。”
我自然知道這只是安慰而已,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笑了笑。
馬車一直平穩的行進,不知過了多久,他撩起簾子朝外看了一眼,我亦朝着窗外看去,原來正經過那天胤禩出事的地方,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忍不住後怕:“當時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胤禩放下簾子,搖頭笑道:“傷寒未愈,再加上一路奔波,至於其他的,你說呢?”
看着他一臉輕鬆的樣子,我本想調侃幾句,可是想到他胸前的傷口,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那個阿納哈佔是誰的人,你心裡有數麼?”
見他不說話,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不答反問:“你覺得會是誰?”“太子。”我不假思索的答道。他頓時忍不住輕笑起來:“怎麼這麼肯定?”
“如今有人和佟家聯了姻,最急的還有誰?”我悶悶的回了一句,他看着我的眼神裡笑意更是明顯:“還是不放心麼?”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別過頭去,胤禩握住我的手,笑道:“原來是我多心了。”
我愣幾秒,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我心裡仍是不免惆悵:“皇上既派你來阻止我,便是已經知道咱們的事了。收回成命……只怕比登天還難。”
“這件事你別管了,都交給我罷。”他的這句話說的深沉而複雜,我似乎察覺了些什麼,又似乎仍是茫然,一時並不知說些什麼,只是將他的手握的更緊了。
“兒臣(凝兒)給皇阿瑪(皇上)請安。”
我和胤禩跪在東暖閣裡,我的頭一直是低着的,看不到康熙的表情,只聽見腳步聲到了跟前兒,胤禩和我被康熙親自扶起來,他朗聲笑道:“快都起來,平安回來就好!”
他仔細打量着胤禩,語氣無比慈祥:“傷都不礙事了?”
“託皇阿瑪的福,已經好多了。”胤禩的聲音恭敬而溫和。康熙點了點頭:“那就好。只是雖沒有大礙了,也馬虎不得,過會兒再讓太醫好好瞧瞧。”他正說着,樑九功從外面進來,到了康熙身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康熙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胤禩看我一眼,躬身朝康熙說道:“皇阿瑪有要事,兒臣和凝妹妹不敢打擾,晚點兒再來探望皇阿瑪罷。”
康熙看了看我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也好,這些日子惠妃和宜妃都擔心的緊,聽說你們今兒回來,派人打聽好幾次了。你們就先過去罷。”
我和胤禩退到外面,我悄聲問道:“你猜出什麼事了?”胤禩笑道:“皇阿瑪的事,我怎麼會猜得到呢。”
正說笑着,胤礽帶着幾個人迎面走過來,見了我們,關切的笑道:“八弟和凝妹妹回來了?”
走得近了,胤禩躬身笑道:“臣弟給太子殿下請安。”胤礽忙上前扶住他:“自家兄弟,何須多禮。聽說前些日子八弟受傷了,如今可都大好了?”胤禩笑道:“有勞太子殿下惦念,已經好多了。”“那就好,那就好。”胤礽點點頭,不勝唏噓的模樣:“回去仔細調養好身子。日後出去辦差也要小心些,別讓皇阿瑪掛心,這便是咱們做兒子的本分了。”
“臣弟記下了。”胤禩淡笑着答道。胤礽的目光這才落到我身上,笑道:“凝妹妹氣色好多了。別忘了去給皇阿奶請安,我每次過去,都聽見阿奶唸叨你呢。”
我忙笑道:“凝兒知道了。”
他點了點頭:“我還有事要去面見皇阿瑪,就不耽擱了。”說着,繼續向前走去,我看着他漸漸走遠了,想着他眉宇間難以隱藏的疲憊,除了長嘆一聲,實在是不知說些什麼。
從御花園前走過的時候,幾年前的雨夜裡見過的空谷幽蘭一般的女子,倚在園中的假山旁,簇新的五色盤錦宮裝,可是臉色卻被映襯的更加蒼白。她靜靜的看着胤禩,卻沒有再向前踏出一步。胤禩的步子放緩了些,可是到底沒有停下來。我心一陣酸楚,一把扯住胤禩的衣袖,眼淚強忍住了纔沒有掉下來:“別走了……”
胤禩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眼底一抹沉痛一閃而逝,臉上卻仍是面無表情:“在這裡多停一步,就是多給她找了一分麻煩。”
我的頭壓的極低,跟在胤禩身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淚終於大顆大顆的砸到地上。
快到鍾粹宮的時候,遠遠看見幾個人在宮門口等着,我胡亂的抹着臉上的淚水,擡頭看着胤禩:“你快些去罷,不用送我。”他看着我,勉強笑道:“有空兒我過去看你。”
回到延禧宮,宜妃等人也早已等待許久,見面之後自然是抱頭痛哭一場。宜妃細細詢問了我離宮這些日子以來的事,言語之間無比心疼。各宮主位亦派人送了禮物過來,以示撫慰。一切安頓好之後,宜妃便帶了我,過去寧壽宮給太后請安。
“我看着你倒是比病之前還豐腴了些。”宜妃和幾個嬤嬤陪太后說話,我和紐倫出去透氣,她扳過我的臉左看右看,笑着說了一句。
我笑着看着她:“你倒是比先前瘦了。”
“沒人陪我吵架,無聊的很。”她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我忍不住笑道:“不是還有雨寧麼?”她聞言嗤笑一聲:“我難道瘋了麼?她倒是想同我吵,也得我看得起她纔是!”
我低聲笑起來,她也笑了笑,拉着我在石凳上坐下,抱怨道:“博西勒那個小兔崽子,口風兒緊的很,問了好幾次,也不肯告訴我你在哪兒。”“就算他告訴你,難道你還能過去不成?”我幫阿聖開脫着,她冷哼了一聲,斜睨我一眼:“就知道你們是一條心。”
她斂了玩笑的語氣,問道:“眠月的事你應該知道了罷?”
我的笑容有些無力,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阿聖給我送過信兒了。”她臉上便有了些不滿:“若聽我的,這事兒你只別管,看八貝勒是要怎麼着。眼下這局面他若能轉圜倒也罷了,若是他沒辦法,你就找個更好的嫁了!看看日後到底誰後悔!”
看着紐倫義憤填膺的樣子,我不知爲什麼,突然就想到了賀瑞卿,想起他在小鎮街頭的惡作劇,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我說正經的呢,你笑什麼?!”紐倫推我一把,我強忍着笑將鎮上的趣事講給她聽,她聽了,也笑得前仰後合起來:“這世上還有這麼有趣的人?”
紐倫幾乎笑出了眼淚,正拿帕子擦着,看向前方的目光驀然一閃,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前方轉角處正走過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着玉色宮裝的女子,漸漸走近了些,我看着仍是面生的很,有些奇怪的問紐倫:“你認識?”
看她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我笑道:“剛纔來的路上,生面孔佔了一大半,感覺我好像真的離開這裡很久了。”
正說着,來人已經到了跟前,也不過是和我相仿的年紀,卻已做了婦人打扮,眉目間很是秀麗,笑容裡透着一股子嬌憨,可愛的很。她笑着衝紐倫福了福身:“紐倫格格。”
紐倫微微頷首,笑道:“用午膳時太后娘娘還唸叨着,上次讓你抄的佛經你也該送來了。”
她粲然一笑,從後面跟着的一個宮女手中拿過一疊紙:“剛剛纔抄好的,本想過一會兒墨再幹些再送來,可額娘正好說讓我給太后娘娘送些時鮮果品,我就一起都拿過來了。”
她的聲音清清亮亮的,眉眼間都帶笑,我看着她,也不由得笑起來。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好奇中也透着友好,問道:“你是哪家的格格?”
紐倫頗爲好笑的看了我一眼:“你果然離開很久了。”說着,有些無奈的瞪向那個女孩子,“你和我說笑慣了,她也不是外人,不顧着規矩也沒什麼妨礙。只是趕明兒你當着別人也‘你’‘我’的混說起來,仔細被掌嘴!”
那女孩子衝我眨了眨眼,做了個鬼臉,逗得我笑出聲來,忍不住問道:“你是哪個宮裡的?”
她粲然一笑:“我是永和宮十四阿哥的庶福晉,舒舒覺羅·詩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