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微微眯了眼,仍是沒有看清他的臉。他走得更近了些,我看清他的臉,心裡有些吃驚。原本眉清目秀的少年,左邊臉頰上一道醒目的疤痕卻破壞了平衡,使得他的笑容,也透出了一股難以忽視的猙獰。“巴彥?”我下意識的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他又笑起來:“怎麼,尼楚赫格格也知道心虛了?”
“心虛?”我當即冷笑一聲,“我爲什麼要心虛?”我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的環視四周,卻惹得他臉上的嘲諷更深了幾分:“除了我對格格你另眼相看,一路跟過來,你還指望會看見誰呢?”他朝我這邊走過來,語氣倏然變得冰冷,“你還是省省罷!”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一沉,臉上卻依舊笑着:“我這不是心虛,只是後悔罷了,後悔當初沒把你打死——”說着,直直看向巴彥身後,“四哥你瞧瞧,人家今兒是來報仇的呢,你當時又何苦攔我?”
巴彥臉色大變,猛地回頭看去,我瞅準這個機會轉身就往樹林裡跑,身後巴彥的冷笑聲立時傳過來:“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
我用盡全力向前跑着,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身後的腳步聲卻如影隨形,下一秒,就被人拽住頭髮狠狠撲倒在地上。
這一下摔的很重,我頭暈腦脹,好一會兒頭腦才清醒了些,想要爬起來,巴彥狠狠一腳又把我踹倒在地。我忍痛沒有叫出聲來,巴彥在我身旁蹲下身來,平復着呼吸笑道:“怎麼不跑了?繼續跑啊!”
我冷冷的看着他,手捂着腰間被他踢中的地方不動,他笑得越發肆意:“你說,這個仇,我怎麼報纔好呢?”
我深吸一口氣,趁他還在笑着的時候,猛地抽出腰間的匕首朝他胸口直刺過去,巴彥神色一變,向後躲閃的同時,手擡起來一擋,匕首劃破他的胳膊,頓時一股血腥在空氣中漫延開來。
我收回手,再要刺第二下的時候,巴彥低咒一聲,撲過來擰住我的手腕狠狠往地上磕去。我手上一疼,匕首鬆落在地,他撿起匕首輕輕一揚,就扔到了遠處。
我心頭的寒意終於漫了上來,他卻突然十分自得的笑起來,從自己腰間又抽出一把匕首,在我眼前貌似隨意的晃了晃:“你說,如果我也在你臉上來這麼一下,以後誰還會想娶你?”
我一時沒有主意,可還是笑了一聲:“如果我是你的話,絕對不會留活口的。”“哦?”他很感興趣的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因爲——如果你讓我有機會活着回到營地的話,我一定會讓你付出比我今天還要慘痛一萬倍的代價!”
一時之間,他沒有說話,我只聽得到蟲鳴鳥叫,還有風從林間吹過時,樹葉嘩啦啦的響聲,這些聲響,都使得周圍愈顯靜謐。
我突然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忙四下望去:“誰?!”
巴彥環顧四周之後,回身掐住我的脖子:“這一招用上癮了,嗯?”我的眼神一厲,他冷笑起來:“收起你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臉罷!拜你所賜,我早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還怕付出什麼代價?!今兒我就是要毀了你的臉,以後你要怎麼報復,我都奉陪到底!”
他接下來還說了什麼,我都沒有心思去聽,因爲我認定剛剛聽到的腳步聲並非我的幻覺。我心下正有些疑惑的時候,突然呼吸有些困難,回過神來,才發現巴彥手上的力道加重了,我拼命掙扎着,頭朝左邊偏過去的時候,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樹後,一塊被風吹起的藏青色袍角,順着袍角向上看去,對上了胤禛面無表情的臉。
我的身體一僵,一時之間忘記了掙扎。我的不抵抗,讓巴彥掐在頸間的手也鬆了開來。他冷笑着將匕首拿的近了些:“你猜等你面目全非的回道營地時,會是個什麼情景?”
我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的看着胤禛,他並不迴避我的眼神,其中更是漸漸帶了些興味。我並不瞭解他,可是那一刻我偏偏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或許會救我,可前提是,我開口求他。
我回過頭看着巴彥,笑容裡不由自主的多了幾分無力感:“怎麼還不下手?難道你偏要磨蹭到有人來救我?”
巴彥眉峰一挑,匕首貼到我臉上,冰涼的觸感讓我的神智更加清明,我閉上眼睛,下一秒,胤禛的聲音已經從不遠處傳了過來:“皇阿瑪,您仔細腳下。”
我睜開眼睛,看見巴彥大驚失色的臉,他的匕首掉落在地上,人像受到驚嚇的兔子,朝樹林深處跑去。
我坐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腰間還是有些鈍痛,用力揉了揉,無視走過來的胤禛,徑自在一旁尋找着剛纔被巴彥丟過去的匕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
“如果是小時候那把匕首,回頭我再送你一把就是了。”胤禛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對他的話聞若未聞,幾分鐘之後終於找到了,掏出帕子擦乾淨上面的血跡,重新收入鞘中,這纔給了胤禛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別人可以不拿我的命當一回事,我自己總不能也這麼想不是?”
我理了理頭髮,走回到溪邊捧水洗了臉,洗完之後想起手帕擦完匕首之後扔掉了,於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溪邊坐了下來。胤禛走到我身旁:“嚇着了?”
“還好,多虧四哥‘及時’相救。”我的聲音平淡,“謝了。”
“天色不早了,回去罷。”他說。我對他的話依舊無動於衷,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直到他的腳步聲遠去,我的心裡依然沒有半分劫後重生的喜悅,更多的反而是無止境的恐懼。我低下頭,強忍着眼淚纔沒有掉下來。
“你我之間就算真有什麼嫌隙,我也不會在那種時候不管你。”胤禛的聲音竟又響了起來,我回過頭去,他不知從哪裡牽了匹馬來,在不遠處站定:“回去罷,不然待會兒再遇上第二個巴彥,你恐怕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我想要反駁,可到底還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身走了過去,看着他牽着的馬,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來了多久了?”
“之前騎馬出來散心,之後看見你過來,隨後又看見了巴彥。至於具體來了多久,我並沒計算過時間。”
“……”
我和胤禛一起朝營地走去,遠遠看見一個人朝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直到走得近了,才聽到對方有些遲疑的叫道:“凝兒?”
胤禩熟悉的語調讓我心裡的委屈終於再也忍不住,我跑過去緊緊抱住他哭起來:“胤禩!”“怎麼了?好端端怎麼哭了?”胤禩輕輕抹去我臉上的淚,問一旁的胤禛,“四哥,這……”
“剛纔被巴彥嚇着了。”胤禛輕描淡寫的說道。
“巴彥?”胤禩沒再繼續問下去,抱着我輕聲安撫了幾句,衝胤禛笑道:“多虧四哥在,不然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胤禩送我回到帳篷裡,陪我說了會兒話,我的情緒終於完全平復下來,他的臉色也終於輕鬆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早點兒歇着,皇阿瑪的意思,並不想在這裡多做停留,只怕明兒就要繼續趕路了。”
我拉住他的手:“你有什麼事?”
他眼中的森冷一閃而逝,握緊我的手笑道:“你別管了,好好歇着罷。”“胤禩!”我忙抱住他,“你別去。今兒我只是一時疏忽,才差點兒出事,可在這營地裡卻不一樣,巴彥若出點兒什麼事,怎麼能逃得過皇上的眼睛?我也想讓他徹底消失,可是我不能耽誤你的大事。”
胤禩一直安靜的聽着,我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察覺到他的手一僵,隨後,他抱着我的雙臂緩緩用力。
“奴婢給惠妃娘娘請安!”門外南枝和初六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我一驚,忙推開胤禩,下一秒,惠妃已經走了進來。
“凝兒給惠妃娘娘請安。”我忙低下頭福身行禮,半晌沒有聽到她說話,我擡起頭,正撞上惠妃若有所思的目光,她見我看她,微微頷首示意我免禮,眼神卻更加複雜。胤禩過去扶她在一旁坐下,我笑了笑:“娘娘喜歡碧螺春,凝兒這就叫人去沏。”
“茶倒不急着喝。”惠妃淡淡阻止道,言語間是不曾有過的疏離。我笑容一滯,胤禩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對惠妃笑道:“額娘有心事?”
惠妃聞言看向胤禩,冷笑道:“心事倒沒有,我只是奇怪,你們兩個有什麼話,非得把丫頭們打發到外面去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