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這園子再漂亮,比他這個大活人還重要嗎?回頭一定要放把火把這裡燒個乾乾淨淨。
心中一惱,便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誰想她看見他居然裝作不認識,未免可氣到極點。
此時此刻,他早忘了自己在裝的是什麼舅公,掐着外甥女的脖子又是件多麼不合宜的事。他直恨不得在這沒心沒肺的丫頭脖子上咬一口,吸乾她的血叫她死了算了。
三春感覺到他手指的冰涼,以及由那冰涼手指傳送過來的熊熊大火。她打了個寒戰,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忽然很怕他會咬她。
乾笑一聲,本想問他還有事沒有,想想絕對不妥,便道:“舅公既然無事,那旦就告辭了。”
匆匆行了一禮,轉身就要跑,後脖領子卻被他揪住。
仲雪陰陰一笑,“你往哪兒走,句容正找你呢,不如跟舅公回家吧。”
好吧,她要玩是吧,那他就陪她玩到底。有些教訓人時纔會做的事,以前他可是想了很久了。
三春哆嗦了一下,她一向認爲早死晚死都是死,但能晚死卻絕對不想早死。她臉上帶笑道:“旦還有事要做,不如舅公先行回家可好?”
他冷冷一笑,“不好。”
三春嘆口氣,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這該如何是好?
忽然想起酒樓那個惱人的店小二,便有樣學樣,扯着脖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淫賊啊。”
這一大嗓門在呼嘯的北風中送出去老遠,只片刻便有腳步聲向這邊而來。
仲雪暗暗咬牙。他也不願在這個地方惹事,畢竟是私自過界沒經得燕國同意,一旦被追究起來也是麻煩。只得鬆開她,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再明顯不過。
三春嘻嘻一笑,在牛山村與青鬥智鬥勇,讓她也學到了一點。那就是明知明天死,今天也要笑着面對。
仲雪匆匆走了,他剛消失,那些別院的護衛就到了,打頭一個對她施禮,“小姐。淫賊在哪裡?”
三春道:“剛纔看見有個跑過來,要拉我。我一叫就跑了。”
“人往何處去了?”
她一指相反的方向,“往那邊走了。”
反正他們也抓不住的,乾脆也不用費那事了。
過了一會兒琪匆匆趕來,或者也是聽到有淫賊的呼聲,他一見她便問道:“出何事了?”
三春輕笑,“沒什麼。”
“你剛纔喊淫賊……”
她知道琪可沒那些護衛那麼好騙。若說淫賊,他真的可能把整個大梁都翻起來。便道:“只是一隻貓跳出來嚇人一跳。”
“那你說淫賊。”
她抿嘴輕笑,“若這麼喊。恐怕到現在還見不到你呢。”
琪釋然,輕輕在她鼻尖一刮,“你還和以前一樣調皮。”
幼時的燕丹最是頑劣的,在人前她是穩重自持,頗有太子風範,但私底下卻是調皮之極。第一次上樹掏鳥蛋就是她教的,有一回他爬上樹,一時下不來,急得直想哭,還是她說接着他,叫他跳下來。
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地面並不高,也許他也不是不敢跳,只是想叫她抱,想跳進她懷裡。那會兒她那張臉極爲真誠,讓人一見就忍不住相信她。然後他跳下來,就在快要着地的時候,她突然撤回手,閃在一邊。
他狠狠摔在地上,摔得屁股好疼好疼。他咧着嘴埋怨地看她,她則掐着腰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那快樂的模樣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
那是第一回被她騙,以後還被她捉弄過好幾次,有時候即使明明知道他要捉弄自己,也裝作毫不知情的去被騙,只是因爲想看她大笑的樣子,她笑起來實在太美太美,笑得他的心也跟着敞亮痛快了。
三春閃了閃,覺得被他刮鼻子很尷尬,就好像把她當成了小孩子,讓她很不舒服。或者從心裡她總覺得他應該是弟弟似的。
她笑了笑,問他,“你剛纔去什麼地方了?”
“去看歌舞隊排練,倒也有趣。”
三春大感興趣,非得要再看一次。
琪笑着允了,雖然今日是與趙國使者覲見的日子,但只要她喜歡,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去理。
其實三春曾做歌舞隊護衛數月,對他們的排練見過多次了,但心裡不想回家,明知道仲雪在等着跟她算賬,她自可能早點回去。雖然這樣做,只是在拖延受死的時間。那是她的家,總不可能永遠都不回家吧?
一想起仲雪,便很覺頭疼,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如果可能倒真想現在跑的遠遠的,再不回來。
兩人沿着長長的石子道向前走,走到盡頭是一片空曠之地,歌舞隊排練的地方就在這裡。此時空地之上有的三五個聚在一起,有的一個人獨自練習,還有的十幾個人翩翩起舞,鵲蘭也在其中,正和兩個年輕的女子討論着舞蹈姿勢。
三春問過琪,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他說剛纔是鵲蘭找到了他,告訴他在哪兒找她,他才尋了去的,否則偌大的園子想找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
三春猜測,大約是鵲蘭出現在這裡,被裳大家留住了吧。
那兩個年輕女子確實美貌,與鵲蘭相比不相上下,更勝在年輕,也難怪她會擔心自己地位不保。
再往前走是空地中心,一男一女正在合着節拍跳舞,時而停下討論兩句,然後繼續跳起來。這兩人一個是裳大家,另一個看服飾約莫是中大夫龐貴。
在離兩人有段距離時,他們停下來,琪大約怕被發現他這個大王放着國事不理,在這兒清閒吧。他把她拉到一棵樹後,兩人遠遠的欣賞這絕妙舞姿。
裳大家的舞堪稱一絕,看她曲臂迴旋,衣襬隨風蕩起,舞出青蓮,赤足於地面輕點,那妙曼的舞姿彷彿能穿透靈魂的一樣。而龐貴似也不遑多讓,他身軀時而柔若,時而凌厲有力。旋轉,跳躍,飛揚,落下,可謂是風華瀲灩,張揚到極致。
兩人越舞越快,漸行呼應之勢,彷彿兩朵並蒂蓮花,在微風中婀娜翩翩的開放。
三春看得驚奇不已,裳大家也就算了,龐貴身爲男子,居然也能有這麼好技藝,倒叫人不得不佩服了。
細細打量他,只見他三十上下的年紀,膚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帶着一抹俊俏,帥氣中又帶着一抹溫柔。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好複雜,像是各種氣質的混合,但在那些溫柔與帥氣中,又有着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俊秀。或者也只有這種空靈之人,才能舞出這般空靈之舞。
她心中好奇,問琪他怎麼會從楚國到了燕國,而且中大夫實在算不得什麼高官,又怎麼會擁有這麼龐大的一片園林。
琪笑道:“此事說來倒是話長,燕丹太子到楚國爲質之前他便已在燕國了,似乎是因爲其父龐統得罪楚國權貴,被迫舉家遷到燕國的。燕國長大夫龐勳是他的遠方堂哥,他的父親龐統極會做生意,短短數年便賺了許多錢,現在幾乎已是大梁首富了。”
一說起燕丹,他的眼神明顯倍兒亮,彷彿後面關於龐家的發家史都成了陪襯了。三春幽幽一嘆,這個燕丹到底是個什麼人物,能讓他中毒這般深厚?
又看了一會兒,眼看太陽下山,再賴着不肯走也不行了,便跟他說了要回家。
琪笑道:“也好,或許現在回宮那個趙國使者還未曾離去呢。”
她詫異,“什麼使者?”
他笑着把今日約見趙使的事說了一遍,三春聽得哭笑不得,這麼大的事都能丟到一邊,不被人叫成昏君都奇怪了。
不知爲何,突然升起一種很想教訓他的衝動,想在他臉上甩一巴掌,大聲告訴他,“你是燕國大王,應以國事爲先。”
她很想告訴他,身爲大王該如何如何,不過想到這樣做的後果可能太重,終沒敢伸出手,只是催着他趕緊回去。
琪含笑應了,他很喜歡看她着急的樣子,這讓他覺得這種生氣勃勃的感覺很好。
園子太大,裡走出去就花了小半個時辰,再坐上馬車回到府裡,天已大黑了。
此時句容已經回府,三春便先去大廳拜見。因是燕國大王親自送回來的,句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囑她以後不要太晚歸來。
送走琪,兩人回到廳裡說話。三春覺得有必要把仲雪的事跟父親談談,但一時又不知怎麼描述。她相信他應該還不知道城陽君已經在府裡了,若是不甚把他嚇出個好歹,可就麻煩了。
想了想,問道:“父親可知舅公大人來府了?”
句容點頭,“你母親已經說了。”
“可曾見到了?”
“未曾。”
“那父親有空還是見見吧,舅公遠來是客,或者見到了能想起什麼人也未知。”
她這是在提醒他,先看看,省得不知道的情況下再嚇一跳。之所以不挑明,實在是窩藏城陽君可不是個小罪,一旦被人知曉,就算琪跟她關係好,也少不了要被問罪的。
她起身告退,句容忽然喝一聲,“且住。”
“父親還有何事?”
句容猶豫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說,嘆口氣,語重心長道:“女兒啊,爲人臣子者當知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