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小時之後,這一天的黃昏時分,在那位副將的護衛之下,眼眶泛紅、淚水未乾的凱瑟琳王妃,擡步登上了莫奈姆瓦夏城堡最後一座完好的塔樓。透過厚實的垛口朝外望去,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近處的沙灘上,剛剛發射過的青銅臼炮,正在瀰漫出大片的白色硝煙;稍遠處的原野中,威尼斯僱傭兵和叛徒德米圖斯親王的營帳,一直散佈到視線的盡頭,如林的黃金獅子旗在潮溼的海風中獵獵飄揚;而在另一個方向的的大海上,威尼斯共和國的艦隊牢牢封鎖住了海面,也徹底掐斷了守軍的生命線。
浸透了夕陽金輝的漫天飛塵,正在緩慢地飄向城內,就像一塊輕輕蓋向莫奈姆瓦夏城堡的金色裹屍布。
“……真的沒辦法堅持下去了嗎?將軍?我記得地窖裡儲藏的物資還有很多。”
凱瑟琳王妃一臉悵然地拍着垛口,滿眼不甘地說道——在這裡,她還是尊貴的王妃,但是一旦丟失了領地,她就只是一個討人嫌的逃難寡婦,尤其是她還沒有給托馬斯親王誕下任何子女。即使日後想要藉助外力打回來,也沒有足夠的大義名分……如果還有一絲勝利的可能,她就真的不想放棄生活了多年的家園。
面對王妃的期盼,副將動了動嘴皮,似乎想要說些安慰的話語,但最後還是化作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抱歉,我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王妃!雖然地窖裡的存糧還有不少,可是這座城堡已經變成了廢墟,士兵的鬥志也跌落到了谷底!”他搖了搖頭,又繼續勸說道,“……殿下,我知道您現在肯定很傷心、很難過,非常不願意向仇敵低頭認輸……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都還想要繼續活下去……”
“……唉!是啊,在這場無休止的戰爭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親人,有些人如同行屍走肉,麻痹自己,逃避現實,有些人如同瘋子,要和無法戰勝的強敵同歸於盡,還有人選擇了堅強地活下去。”
凱瑟琳王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此喃喃自語道,然後才認命般地揮了揮手:“……好了,升起白旗吧!將軍!沒有必要再付出更多的犧牲了!就讓這一切都做個了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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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3年5月19日,托馬斯.帕里奧洛加斯親王病逝,緊接着,莫奈姆瓦夏城堡終於升起了白旗。
至此,莫利亞的最後一座據點陷落。東羅馬帝國從此失去了首都以外的最後一塊海外領地。而威尼斯則得到了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幾個優良海軍基地,從此可以徹底控制住亞得里亞海沿岸。
依靠威尼斯軍隊的力量,自封爲莫利亞藩王的德米圖斯親王,在上臺之後不久。就把勒頒多、莫奈姆瓦夏等一系列險要港灣盡數割讓給威尼斯,同時宣佈莫利亞成爲威尼斯的附屬國,跟東羅馬帝國脫離關係。
代表東羅馬帝國的雙頭鷹軍旗,被換成了威尼斯共和國的黃金獅子旗。
與此同時,托馬斯親王的遺孀凱瑟琳王妃,則護送丈夫的靈柩,登上了前往君士坦丁堡的海船。
又過了幾天,隨着凱瑟琳王妃扶棺抵達君士坦丁堡,皇帝終於得知了這一噩耗。雖然滿腔悲憤,雖然怒髮衝冠,但君士坦丁十一世對威尼斯共和國的交涉和抗議,最後還是無果而終。
——在實力面前,道義的約束力是微不足道的。誰的拳頭硬,誰就是真理,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而如今的地中海制海權,卻是被掌握在威尼斯人的手中。如果得不到威尼斯人的默許,東羅馬帝國的袖珍小艦隊甚至開不出達達尼爾海峽。對於遠在愛琴海彼岸的莫利亞,皇帝陛下實在是有心無力。
所以,在威尼斯大使貌似恭謙的虛僞假笑面前,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捏着鼻子接受了莫利亞陷落,托馬斯親王喪生,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淪爲威尼斯殖民地的悲慘事實。
“……這可真是……弱國無外交啊!如果不是目前實在打不過你們……唉——”
面對前來哭訴的弟媳婦,皇帝無奈地苦笑着,暗地裡卻是恨得咬碎了後槽牙,“……等着吧,傲慢的威尼斯人!哪怕拖着整個世界一塊兒下地獄,我也要讓你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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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3年6月末,君士坦丁堡北方一百六十公里,黑海沿岸,後世隸屬於保加利亞的一處荒涼海灘
伴隨着悠長的號角聲,一艘懸掛着雙頭鷹旗幟的白色帆船,緩緩揚帆起錨,駛離了這片海岸。
根據對帝國朝臣們的解釋,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此次只帶少量侍從孤身北上,是爲了秘密會見瓦拉幾亞(即現代的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基督教王公,討論如何剿滅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歐洲的殘餘勢力。
事實上,皇帝在這裡確實是召來了幾個本地的東歐小貴族,但大多數都是些沒啥實力,手底下連幾百個扛草叉的農民都湊不出來,其社會地位最多介於土匪頭領和莊園主之間的三流貨色。
所以,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沒有興趣跟這些小嘍囉們一本正經地討論什麼戰略戰術、軍事同盟之類的話題,而只是說了些不着邊際的空話,吃吃喝喝了幾頓飯,贈送給他們一點香料和絲綢之類的奢侈品,勉勵他們繼續爲上帝而戰,把土耳其異教徒趕出歐洲,然後就打發這些人回去了。
——實事求是地說,在穆罕默德二世蘇丹和十四萬土耳其大軍一夜暴斃,土耳其首都阿德里安堡淪爲死城之後,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能看出,土耳其人對於東歐基督徒的統治,已經是註定要土崩瓦解。
因此,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歐洲的殘餘勢力,在風起雲涌的基督徒起義浪潮之中,根本不需要東羅馬皇帝的策劃和串聯,就已經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只過了短短的幾個月,便快要消融殆盡了。
從四月份開始,在塞爾維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等地,原本臣服於奧斯曼土耳其蘇丹麾下的基督徒王公貴族開始相繼造反——按照他們的看法,且不說基督徒和回教徒之間的血海深仇,眼下連奧斯曼皇室都滅絕了,只有傻瓜纔會繼續向不知道在哪裡的下一任蘇丹效忠——而被分封在這些地方彈壓基督徒的土耳其帕夏們,又連同他們手裡最精銳的親信部隊,剛剛在君士坦丁堡城下被穿越者們來了個一鍋端……
總之,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爲了攻打君士坦丁堡,把土耳其帝國位於東歐的各處軍事要塞基本都抽空了兵力,然後一口氣死了個精光,所以東歐基督徒的起義軍在基本沒有遭到強力鎮壓的情況下,進展得十分順利,很快就形成了烽火燎原之勢。到處都有土耳其移民村鎮被焚燒,由教堂改成的清真寺被搗毀……在完全失去了正規軍的保護之後,殘存的十幾萬土耳其回教徒,外加差不多同樣數量的歐洲改宗者,彷彿撒胡椒麪一樣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基督徒的海洋之中,基本上就如同羔羊一樣的無助。
然而,隨着土耳其帝國統治秩序的土崩瓦解,應時而起的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馬其頓人和阿爾巴尼亞人,以及各個民族內部的諸多王公首領之間,也迅速爆發出了許多混亂的衝突。而試圖乘虛南下,在巴爾幹半島擴張版圖的匈牙利王國軍隊,也不可避免地要跟上述巴爾幹原住民發生戰鬥。
於是,基督徒起義軍之間的殘酷內鬥,無形之中給了苦苦掙扎的土耳其人一些生存空間。有一部分殘存的土耳其軍隊,已經從最初的措手不及之中漸漸反應過來,開始有針對性地放棄一部分難以控制的轄區,然後堅守另一些堅固的要塞堡壘,甚至在局部地區發動了小規模的反攻,企圖保住在歐洲的殖民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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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今殘存在東歐地區的這些土耳其人,無論最後的下場到底是煙消雲散、還是鹹魚翻身,在早已決心放棄東羅馬帝國歐洲疆土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看來,都是無足輕重的。而巴爾幹半島在未來究竟會由誰來當家作主,他其實也並不怎麼關心——反正除了走海路的威尼斯和熱那亞艦隊之外,誰都通不過色雷斯平原上那道由高放射性核廢料組成的死亡防線,從陸路打到君士坦丁堡來給他添堵。
所以,皇帝陛下這一次的秘密外交出訪,實際上不過是一道障眼法。
至於真實的目標嘛……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回過頭去,看了看懸浮在船艙中央的跨位面蟲洞。
這是一個四周瀰漫着黑霧的奇妙黑洞,直徑大致相當於一隻籃球,黑洞的邊緣泛着閃耀的銀光,中間則是一個幽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急速地旋轉着,顯示出一種隱隱的吸力,彷彿能夠吞噬一切。
——這個黑洞的另一頭,就是數百年之後的現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