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季,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待到一羣人將捉來的烏鴉分食乾淨,天地之間已只剩下了篝火的光亮。
幾個老兵收完殘局,又往火堆之中又加了幾把新柴,這才安心地歇了下來。
夜濃如墨,星月皆無。
兵士們陸續睡去。
四下裡萬籟俱靜,除了炭花炸開的噼啪聲,令州城外再無半點生氣。
不知爲何,阿樹卻在帳中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踏實。
心中的煩悶不知從何處而來,爲何而起。阿樹捫心自問,卻怎麼也尋不到答案。
如此,乾脆出去幫大夥兒守夜吧!
他嘆了口氣,走出帳外。不過與當值的兵士說了幾句,對方立刻歡喜地撤了下來,留下他獨自一人靠着土牆,面對這死一般寂靜的黑夜。
“好靜啊!”
阿樹輕聲自語着。
周遭果真一絲聲音也無,就連眼前的火苗也是靜靜地燃燒,沒有發出丁點聲響,甚至連最愛“跳舞”的炭花也沒有了生氣。
阿樹的目光落在無聲跳動着的火苗上,想着日裡老兵們口中談論的“仙女”,脣邊不知不覺也浮起了一絲笑意。雖說自己也清楚,這些不過是閒極無聊時的無稽之談,不過……若真的有這樣一個人暗中幫襯着自己……想着想着,阿樹的臉又悄悄燒了起來。
火堆溫暖,土牆結實,他悠悠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抱緊手中的刀,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四下極靜,倦意濃郁,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阿樹額間的神經突然一跳,令他陡然清醒了幾分!
腦子昏昏沉沉的,神志還沒有緩過勁來。迷迷糊糊之間,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阿樹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彎刀?氈帽?
剛一睜眼,便見幾個黑影正從他身上竄過,他們身形高大,穿着獸皮,手中彎刀閃閃,正躡手躡腳地朝營帳方向摸去。
稽國人!
阿樹一驚,瞬間清醒過來!
來不及多想,他立刻拔刀,對着前方的敵人翻身上前!
大刀砍下,掠起一道風聲!
偷襲的敵人何等狡詐,聽到背後響動,連忙側身躲閃。阿樹頓時撲了個空!
“有——”
阿樹大聲呼喊示警,不過“敵人”二字還未出口,便有一隻大手從他背後猛地伸出,緊緊捂在了他的口鼻上!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到他的身上,還未來得及反應,冰冷堅硬的泥土以及鼻尖劇烈的痛感便接踵而來。
有人從背後偷襲!!
阿樹胸中憋悶,只覺身上那個人沉重無比,壓着自己竟是動彈不得!
一股牛羊肉特有的羶味鑽入了他的鼻息。
果真是稽國人!
他心中焦急,用盡全身力氣死命掙扎。兩條腿在地上竭力亂掃,拼命想要踢翻近在咫尺的火堆,用火焰的光影給同伴示警!
背後之人的實戰經驗卻是豐富無比,見他如此,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反應極快,從阿樹身上抽身而起,一邊捂住他的口鼻,一邊反扭住他拿刀的手,只三兩下便將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朝着遠處的荒田拖去!
光影交錯,晦暗不明。
火花飛濺了起來,連同那帳中飛濺的鮮血。
在驚恐和絕望中,阿樹被敵人拖曳着遠去。
他眼睜睜看着十幾個舉着彎刀的黑影手起刀落,眼睜睜地看着一片又一片猩紅在帳上染起。耳旁,是熟悉之人慘痛欲絕的哀嚎,是可恨至極之人的狂笑!
全身的血都在沸騰,渾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響!阿樹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他用盡全身力氣,一口咬向身後之人的掌心!
“孔卡!”
他聽到那人惡狠狠地叫道,幾乎是同時,胳膊發出“喀”的一聲悶響,手中的武器應聲落地。
“吾他!”
又是一聲聽不懂的大喊。
緊接着,便聽“嗖”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擦着他的頭皮飛了過去!
扣住他的手鬆開了。
背後之人推了他一把,像是躲避危險一般,迅速閃到了一旁。
阿樹想都沒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過去。他強忍着右臂被折斷的痛楚,用還能動的左手撿起掉落的大刀,對着這羣窮兇極惡的敵人衝了上去!
夜,那麼黑,那麼涼。
鷹羽箭呼嘯而至時,阿樹只覺得身體遲滯,時間漫長。
時空像被凍住了一樣。
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中,他清楚地看到,一支鷹羽箭首先劃破了他的左腕,在他臂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緊接着,另外一支結結實實地扎進了他的右腿。
在飛速的箭矢面前,身體的疼痛竟然來得如此之慢,慢到第三支箭已經先它一步,穿透了他的右肩,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飛向身後的荒田。
身體不由自主的下墜。
就在失去意識的瞬間,模糊的視野中,第四支箭正破風而來,目標,正是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