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知如何解毒,大家爲何又要硬闖寨門?”
白軹的面色冷峻了下來,看着蛇藤部一干人等,朗聲問道:“耆老和諸位兄弟難道不知,戰時擅闖防線是斬首的重罪?”話語間,將“斬首”二字說得極重,目光看向衆人,盡是嚴肅之色。
沒想到,蛇藤部部衆臉上卻都沒有意料之中的退卻之色,反倒是一致的堅定不懼。
也是,蛇藤部一向守規矩,如今能這般擅闖禁衛,定然早已下定了決心,哪怕是死,也要爲這對母子討回些公道來。
白軹的神色凝重了起來。魔族來襲,若是族中有任何譁變,都會被這些狡詐至極的妖魔抓住空隙;但若是在這危難之時,反而將族人的性命置之不理,那族中其他人,又會怎麼想?人心啊,最是堅強,也最是任性的……
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之色,範翁沉吟了一下,再拱手道:“請恕老翁斗膽,白軹部首如此堅持封鎖城門,可否是在擔心魔族乘機逃脫?”
“不錯。”面對比自己資歷更深的老人,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白軹索性坦誠答道,“族中祭臺即將搭建完成,若是一切順利,今晚便可以啓動大陣。”
“這麼說,少族長可以肯定,那妖魔就在寨中了?”
白軹點點頭,“不僅是少主,星叔和我也多次探查過,確定,魔氣的痕跡只在寨中出現,石寨以外並未發現。”
“甚好。”範翁微微頷首,“那既如此,可否請部首也查探一下這對母子,看他們身上是否有魔氣的痕跡。”
白軹一怔。身後的蛇藤部衆已經有人喊了出來,“若這對母子身上沒有魔氣的痕跡,靈雀部首可否立即放行?”
不是“放行”,而是“立即放行”。白軹聽出了範翁話中之意,不過……
範翁的主意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少主既然確定要進行“封鎖”自然不會料不到此種情況。況且,這對母子中毒太過突然,又是在大陣啓動的前夕,確實很難洗脫嫌疑,若要立即放行,只怕……
“靈雀部首不會只是找個理由拖延時間吧?”“果然還是不會把我們蛇藤部人的命當回事!”
見他久不點頭,原本已經平靜的蛇藤部衆又開始騷亂,眼看着人羣就要將白軹包圍。
“大膽!”
眼見蛇藤部衆越來越無禮,守兵們終於按捺不住,手中武器就要出鞘。
“慢着!”
就見一束極淡的青光自空中落下,如瀑布一般,剛好傾注在蛇藤部衆中心、矛盾核心的那對母子身上!於此同時,一道人影顯現,就站在兩人身後!
是白星!
在場的雖都不是靈人,但白星略帶沙啞的聲線,強大的氣場,任誰都能將他一眼認出!
霎時間,只見靈力化作絲線,交錯纏繞,宛若細線,紛紛鑽入阿厝和阿孃的身體,探尋着他們的身體、乃至靈魂的全部。那樣蠻橫的手段,強大的壓迫,不僅是阿厝娘,就連已經命懸一線的阿厝也不由得發出了痛苦的呻 吟。
“住手!”
看着兩母子痛苦的神色,立刻有蛇藤部的人喊了出來。可剛一出聲,酒杯範翁用極嚴厲的目光瞪了回去。
探尋魔氣並非小事,此時不僅是阿厝母子兩,就連白星的額上很快也浮出了細細的汗珠。若是此時被人打斷,恐怕受傷的不僅僅只是白星一人而已。
就見那道淡青色的光線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消失。
白星的手也收了回來,連同那無數道靈力的絲線,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星叔!”
白軹連忙過去,見他神色如常,這才又把眼光投向一旁的阿厝母子。就見阿厝的面色依然烏青,卻也不再痛苦的呻 吟,而阿厝娘,彷彿是被靈力洗禮過後神情顯得清明瞭些。
“是你嗎?白軹部首?”阿厝娘曾被白軹救過,所以認得他的樣子。
白軹點點頭。
“求求你,讓我出去採點藥吧!救救我這可憐的孩兒!”阿厝娘痛哭着,撲向白軹腳邊,死死拉住他的衣角,大聲哀求着。那樣的絕望與哀慼,旁觀之人紛紛側目。
“……星叔?”
白軹的心終於動搖了,看着那個躺在地上的孩子,眼前禁不住浮現出當天他焦急地懇求守兵,讓他們去救自己母親的景象,那樣的絕望和無助,與今日……又有何差別……?
好一對生死相連的母子!
他望向白星,見他的神色竟是與自己一般凝重。
“星叔?莫非……?”白軹頓時緊張了起來。
“無事。”白星大手一揮,蹲下身子扶住阿厝娘,“我並未在你和這孩子身上察覺到魔氣,去吧,希望你們平安。”
彷彿是長久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束光,阿厝娘陡然擡起頭來,被灰塵和污泥弄髒的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們可以出寨了!”
白星微笑着,將她從地上扶起。一旁,白軹也已經將阿厝抱起。
身後的守兵立即讓開一條道來。爭執了半日的東門,終於徐徐打開。
阿厝孃的身形有些不穩,她顫抖着從白軹手中將孩子接了過來,背起,一步一踉蹌地朝着東門外茂密而深邃的叢林走了過去。
“辛苦白星主事,白軹部首,”範翁長嘆了一聲,突然跪了下來。不僅是他,就連他身後的一干人等,也全部跪下,“蛇藤部衆人願領責罰!”
“責罰?”白星愣了愣,忽然奇怪地笑了起來,就連一旁的白軹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範翁只不過是爲了同胞奮力而出,何錯之有?”白星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起來,“更何況……”他突然停住,轉身望向最高的那處石屋,“這也是少主的意思。”
族長石屋
“天氣輕寒,父親怎麼起來了?”
悄無聲息地推開白徹的房門,白凌的脣邊勾起一抹笑容。
白徹面向有些凌亂的牀榻,背對着他。
“山伯說久臥牀榻對身子不好,叫我時常起來活動活動。”沒有回頭,白徹聲音的生硬地傳了過來。
白凌脣邊的笑容更深了,“父親可知,山伯今日去了東門?”
“哦,爲何?”
“聽說那邊有對母子,正鬧着要出寨去。”
“守兵可有放行?”
“父親不問原因麼?”
帶着笑意,白凌在桌邊坐下,兀自拿起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白徹的聲音微微一頓,繼續道:“明知魔族入侵,全寨封鎖,卻還要強行出寨,定是萬分危急之事。”
“呵呵。”白凌將茶放到脣邊,淺啄一口,“山伯真是太不小心了,從未涼過的茶水,今日竟會如此冰冷。”
白徹緩緩轉過身來。
“父親,您可知,爲何我要封鎖全寨、搭建祭臺?”
白凌放下了杯子,聲音漸漸冷了下來。
“難道不是啓動神陣,誅滅妖邪嗎?”
在陰影的籠罩下,白徹的臉晦暗不清。
“當然是……引蛇出洞啊。”
話音剛落,就見雪白色的靈力瞬間從白凌周身涌出,如風如雨、如電如霧,朝着白徹衝了過去!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沙啞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只不過瞬間,白徹的身形已然從房中消失。
逃脫了?
白凌屏息凝神,看着屋中漸漸瀰漫開的黑影,心念微動。發出去的靈力頓時化作刀刃,攻擊的方向不變,只是微微調整了一下角度,朝向了方纔白徹面對着的黃木牀榻。
“喀”!
一聲悶響之後,明明已經“消失”了的白徹,再次顯出了身形。老邁的身體單膝跪地,頭像被什麼重物壓住了似的,深深地埋在膝間擡也不擡。背上黑氣濃郁翻騰,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在不停地將滾燙的墨汁傾倒在他的身上,令他強烈的顫抖着!
“從你進入石寨起,我便已有察覺。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麼辦法接近了此處,但從你控制了父親身體的那一瞬間,我便猜到你的來意。”
白凌雙目似箭,盯着眼前的已被黑氣團團裹住的白徹一刻也不敢鬆懈。
就見白徹陡然擡頭,兩眼瞪如銅鈴幾乎就要從眼眶中落下,瞳孔鮮紅似血,黑氣繚繞!
“吼——!!”
利口張開,一股濃重而血腥的氣息翻涌而出。這張口的力氣是如此的蠻狠、如此的強大,白徹枯槁的凡人肉體根本無法承受!只見兩道深刻的裂痕觸目驚心,從脣角撕裂到眼角,頓時鮮血淋漓!
魘獸!如此強烈的夢息,魔物之中只有魘獸纔有!!
白凌一驚,連忙回跳,左手就勢一抖,一道靈氣護盾立刻在胸前形成,右手轉向一揮,靈氣之箭順勢而出,細雨般向眼前這個非人非獸的東西襲去!
石寨東門
不遠處的小道上,那個揹着孩子,背對着衆人的踉蹌身影忽然停了下來,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阿孃?”
孩子的聲音忽然響起,彷彿剛睡醒一般,迷糊而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