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次出行並沒有要求時限,但阿樹卻一直在心中計算着路程。如果他記得沒錯,他們在這半月中繞過了兩座大山,又向北走了二十里地,現在,應該是到了器州境內。若是天公作美,十日之內,便能到達衛城西面的梅山。
天色已晚,阿樹照例找好地方,喚出靈火,準備落腳。
嵐溪坐在一旁負責烹調,今日阿樹設的陷阱獵到一隻野兔,兩人開開心心地換了口味。
晚飯過後,夜已深沉。阿樹收拾好一切,和嵐溪閒聊起來。
行路枯燥,但好在有這一段溫暖而閒暇的時光。
說的都是些瑣事,比如哪裡人氏,家鄉風貌,有趣的見聞等等。
阿樹總覺得嵐溪應當是出身官家,讀過大量的史料,否則怎麼懂得那許多的事情。比如磐國的故事,比如磐國之前的寧國的故事,還有一些故事的時間甚至早在寧國建國之間,或許更遠,它們帶着玄幻的色彩,夾雜着神仙和妖怪的元素,經常讓他聽得忘了時間。
嵐溪總是邊笑邊說,時不時地向篝火中加些柴火。在柴枝碰撞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中,月漸高升,夜漸深沉。
“你這樣子,像極了當初的我。”
嵐溪將頭靠在巖壁上,有些慵懶地看着他。
玉魄湖畔,關於鬼嬰的記憶已經盡數消去,只留了那沙蜃精編織的真假難辨的夢境。
當初?
阿樹一怔,嵐溪的年紀明明與他差不了多少,怎麼聽她說着,卻好像比自己大了許多。
“那時的我,和你一般,什麼都不知道,”嵐溪彷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口誤,繼續說道,“那時,當有人給我講起這些久遠的故事時,我也和你一樣,總會有一種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的感覺,聽着聽着就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聽着聽着就忘記了時間……”
給她講故事的人,就是她說的那位仙人師父吧?否則神仙和妖怪的故事,一個凡人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真切?
阿樹想着,點了點頭:“你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是位很厲害的高人,竟然能知道這麼多精彩的故事。”
“噗嗤!”嵐溪笑出聲來,樂呵呵地糾正道,“他可不是我的師父。”
“咦?”
“不過若說他是‘老人家’嘛,”嵐溪認真想了想,“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應該是的,但對有些人而言,卻不是。”說着,又抿着嘴自顧自地偷笑了起來。
有些人?是誰?
阿樹看着她:只見在篝火的映照下,嵐溪低垂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極好看的弧度。她的雙頰微微有些泛紅,烏髮披在肩上,映着火光,閃動着動人的光華。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突然就跳得快了起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元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安靜的夜空,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個清亮的男聲迴盪在山間,用極富古韻的唱腔吟唱着。
循聲望去,只見遠方的一片高草和桑林背後,似有火光隱隱閃動。
“這是什麼曲子?真好聽。”阿樹不禁問道。
“《鳳求凰》,是一首表達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意詩。”嵐溪臉上的表情柔和。
在這戰亂的年代,竟然還能聽到如此悠揚古樸的曲調,委實難得。
嵐溪站起身來,“好美的歌聲。”她嘆道,一邊說,一邊向林子那頭走去。
這片桑林雖然茂密,卻並不是很大,兩人沒走多久,便到了盡頭。
透過桑葉縫隙,前方是一塊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名青年男子,身着素衣,席地而坐,一把漆紋古琴被它撥弄地清亮動人。
這名男子的手指勻稱而纖長,指骨分明,手腕靈轉,一看就是琴藝高超之人。
在他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名年輕女子。
二十出頭的模樣,容顏姣好,身材纖瘦,一身紅衣打扮,宛如黑夜中的一團烈火。衣袖上一隻金線鳳凰,展開雙翅仰望着頭頂的牡丹,在月光的映照下煞是好看
“她……穿的是喜服嗎?”阿樹有些遲疑地問道。
嵐溪點了點頭:“我聽這曲中情絲婉轉,若是猜的沒錯,這男子……應該是在向身後的女子求婚。”
“求婚?”阿樹一怔,再看看那一男一女——公子如玉,美人絕色,倒是十分登對,頓時紅了臉,支吾道,“那,那我們還是別看了吧。”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不急,”嵐溪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嵐溪的手又柔又軟,阿樹身子一僵,臉上愈發燒得像團炭火,他慢慢轉過身來。
嵐溪卻是壓低了聲音:“這女子有些古怪。”
古怪?
阿樹一怔。
“你瞧,她的衣服鞋襪均是紅色,獨獨頭上的髮髻用的是雪白的素絹。”嵐溪接着說道。
果然,一根素白的髮帶束在女子頭上,隨着夜風緩緩飄動,伴着那一身的紅妝,實在有些扎眼。再細細一瞧,女子背向兩人的一側竟有銀光閃動,阿樹一驚,詫道:“她帶了武器!”
嵐溪目光冷了下來:“看來,眼前這情形,似乎並非求親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