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進入社會主義階段以後,社會各階層之間爲什麼會產生那麼大的隔閡?人們積極造反的那種熱情究竟從何而來?
對這些問題,段兵苦苦地思索着,他用了半年的時間細讀了《資本論》,收穫頗豐,但對上述問題,仍是不得其解。
雖然沒有答案,他卻發現自己的思想感情逐漸起了變化。
參觀階級鬥爭展覽,他不再爲階級敵人的種種復辟陰謀而憤激;對報紙上發表的那些大批判文章,他也感到拙劣淺薄得可笑。而當前最時髦的政治,是那麼荒唐、庸俗、令人生厭。
劉南征已和他疏遠,整天忙於洗佛爺、打羣架;安慧欣也離他而去,成了溜冰場上的皇后用有和陳北疆還能談得來他佩服除北疆的敏銳和透徹,佩服她那種勝過男人的意志。
那天,他和陳北疆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們寫了一份兩萬多字的爲“對當前局勢的看法——對中央文革小組的質問”的文章。複寫了幾份,趁着夜暗,貼上了北京的街頭。
當貼最後一份時,出事了。當時,他們正在西四萬字街附近往一面牆上刷糊糊,突然被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三司的一夥人圍住了。他們是在西單看了段兵和陳北疆的小字報以後,尾隨他們而來的。
“抓住他們”!“他們是現行反革命!”一個戴眼鏡的男大學生拼命地喊叫着,指揮着人們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怎麼辦?”段兵看了陳北疆一眼。
陳北疆竟然笑了,她平靜地說:“你衝出去,你個子大,會打拳,能衝出去。中國就咱們這兩顆火種了,不能都滅了。”
段兵也笑了,但衝出去已經不可能了。人越聚越多,緊緊地把他們圍在中間。
“你說誰是反革命?”段兵理直氣壯地質問戴眼鏡的大學生,並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子,幾乎把他提離地面。
“就是你,還有她,那個女的。你們攻擊中央文革,就是反革命。”大學生一點也不示弱,“走,到衛戍區去。”
“走就走!”段兵猛推了大學生一把,和陳北疆一起領頭向北走。後面,押解的和尾隨圍觀的有近百人。
沒走出一站地,迎面碰上了十幾個穿鍕大衣的人。他們戴着大口罩,帽檐壓得低低地,僅露出兩隻眼。看見了段兵和陳北疆,他們站住了。爲首的一個人問押解的大學生:“他們是什麼人?幹什麼事了?”
“現行反革命!貼反革命傳單攻擊中央文革。”大學生說。
隊伍過去了,沒走多遠,那夥穿鍕大衣的人又追了上來,迎頭擋住了人羣。“這兩個是反革命嗎?”爲首的那個人攔在路中間,壓低聲音問。
“現行反革命!”大學生答。
“那好,我們帶走了。”說着,那個人拉過段兵和陳北疆,擋在自己的身後。
“你們是什麼人?”大學生急了,要往回搶人。
“是你爺爺。”另一個穿鍕大衣的揮手給了大學生一拳。
段兵認出來了,這個人是邊亞鍕,那個爲首的人,像是陳成。
“你們爲什麼打人?”羣情激憤,一齊往上涌。十幾個穿鍕大衣的人齊刷刷地拔出刀子,橫成一排擋在路中間。十幾雙眼睛兇狠地瞪着人們。
人們不敢再往前走,但也不肯罷休,雙方僵持着。
突然,陳成揮了一下手,十幾個人立刻像惡狼一般撲向人羣。十幾把利刃閃着一片寒光。人羣大亂,掉頭猛逃。
驚魂稍定,再回頭看時,兩個現行反革命和十幾個穿鍕大衣的流氓都沒了蹤影。
陳北疆一邊跑,一邊笑,最後竟笑彎了腰,再也跑不動了。
她對陳成說:“還是你們的戰鬥力強。以後我再去貼傳單,就請你們當保鏢。”
“我對政治不感興趣。”陳成冷淡地說。
“那你們爲什麼要救我們?”
“因爲你們是反革命!”分手時,段兵拍了拍邊亞鍕的肩膀。兩個人都低着頭,沒看對方一眼,也沒說話。
這年年底,段兵去了內蒙古大草原。他是北京知識青年中第一批去農村插隊落戶的。
臨前行,邊亞鍕送給他一把刀,一把鋒利的薄鋼片砍刀。
“以後咱們兩個人再決鬥時,我就用這把刀嗎?”段兵笑着“有個人用這把刀和我決鬥過。小過,他死了。”邊亞鍕說。
“你把他刺死了?”
“被政府槍斃了。”
後來,段兵又勸邊亞鍕別再胡鬧下去了,人總得有個正當的歸宿,邊亞鍕搖搖頭,說:“我的歸宿,早就由命運安排好了。”
他們誰也沒有提起過安慧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