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穆雎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毒後的第七天了。
這天早上,天氣晴朗,長空藍白相間,微風習習,偶有鳥雀輕啼,恍然又回到陽春三月。
穆雎半靠在軟枕上,此次中毒,雖然得解,但那九段紅之所以聞名中原,就是因爲毒性太厲,又怎能輕而易舉的除根,不過是又要休養一段時間了。
對於她來說,也算是因禍得福。
畢竟現在這具身子,勉強出門還行,要是穿江過境的回去西昌,恐怕有難度。
如此一來,她在長安就能多留些日子了。
“想什麼呢?”江淮說着,將舀着湯藥的白瓷勺遞在她嘴邊,“張嘴。”
穆雎回頭,嗅着那引人作嘔的藥味,嫌棄的往後仰了仰,無奈道:“能不能不喝啊?”
“不喝就回西昌。”江淮語氣嚴厲。
偏偏穆雎就是吃硬不吃軟的人,這句話每每說出來,比聖旨還好用。
須臾一碗湯藥喝完,江淮又給她號了一脈,雖然查不到什麼大問題,但脈象十分虛弱,看來這九段紅就算被稀釋過,也如開刃的刀般在穆雎的身體裡狠狠的席捲一番了。
“盲兒,你別總是嚇我,我知道你不會送我回去的。”穆雎睜着一雙大眼睛,試探性的說着,但聽語氣,也有些摸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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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收回手,將一旁的脆棗兒遞給她,並未言語。
但穆雎自小到大什麼都不怕,就怕江淮突然不說話,那就說明她是真生氣了,就算沒生氣,也是要生氣了。
而生氣的江淮,就不是毒蛇了,而是暗中隱藏的狂蟒。
“你知道這次抓你的是誰嗎?”江淮擺弄着拇指上的鴿血扳指,聲音沉靜道。
穆雎往上攏了下被子,蒼白的薄脣微動兩下,才道:“我聽黎涇陽叫那人關河,中原所有的宗門中,唯有日月堂的宗主姓關,該不會是……日月堂的人吧。”
江淮叫她躺下,幫被子掖好,微嘆了口氣,道:“你算是聰明,不錯,這次綁了你的,正是日月堂的人。”說着,頓了一下,“那你知道他爲什麼要抓你嗎?”
穆雎抿脣,躊躇着不肯回答,但江淮知道,她心裡必定比誰都清楚,而此刻的糾結,不過是爲了回西昌的事。
“你放心吧。”江淮無奈道,“你現在的身子狀況十分不好,得養一段時間,我不會送你回西昌的,郭伯母也不會。”
“那……凜表哥呢?”穆雎白白的指尖扒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這次是真生氣了,不過就算他想送你回去,也得顧忌你的身子。”江淮淡淡安慰道,“這些日子你就別出門了,好好養病就罷了。”
穆雎聽了這些,一直微懸的心終於稍加安穩,她眨了眨眼睛,狹長的睫毛恍然一顫,問道:“對了,黎涇陽怎麼樣了?”
江淮有些意料之外,將將要起的身子又重新坐了下來,道:“還好,傷口處理的及時,養幾天也就好了,你問他做什麼?”
穆雎被問的一怔,想起那晚上他爲自己拼殺的樣子,腥惡的夜晚,冷得讓人發抖,可一接觸到他那灼熱的目光,緊繃的心便一下子鬆了下來。
“他救了我一命,我問問還不行嗎?”她又往被子裡縮了縮。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你覺得他怎麼樣?”江淮挑眉,促狹一笑。
穆雎轉着咕嚕的眼珠,像是兩顆剔透的水晶,好半天,才微微提着聲音說道:“還好……吧。”
“還好?”江淮壞壞一笑,“我看可不像,他爲了你肯將手伸到那滾燙的油鍋裡,就是因爲關河那一句不知真假的話,這叫做還好?”
穆雎耳根微熱,心口‘砰砰’直跳,她嘴硬,彆扭道:“那你想讓我說什麼?”
江淮往前湊了湊,聲音也慢慢放低:“你難道……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嗎?”
穆雎哎呀了一聲,整個人都要縮進被子裡了,過了一會兒,才悶聲說道:“沒有。”
江淮把被子給她往下拉了拉,故意道:“我可聽說了,這段時間你們兩個可是四處玩遍了,他三天兩頭來找你,你也甘心和他出去,怎麼不找你的凜表哥了?”
一提到郭凜,穆雎的心頭驀地一疼,想起那個因爲回西昌而放肆爭吵的夜晚。
那一晚,她消瘦的身骨被冷風打透了,那風呼嘯着,像刀子般的從她心頭一寸寸割去,而郭凜那絕情的話要比刀子更甚,磨得尖尖兒的,一下一下的紮在她的身上。
的確,比起郭凜,黎涇陽對她好上千倍萬倍,會跟她侃天侃地,嘻哈玩鬧,危急之時,也能不顧一切的付出營救。
但心中那隻屬於郭凜的一畝三分地,黎涇陽還夠不到。
江淮看着她變化莫測的表情,大抵也猜出來她在想些什麼,想了想,還是點破道:“靈兒,我就只說這一句話,你好好聽着,也別說我的不是,你的心思,我比你更瞭解,所謂旁觀者清,你也該聽聽我的意思。”
穆雎點了點頭,自她來西昌起,一直叫江淮幫自己撮合,但卻一直沒詢問過,她對於這件事的想法。
“靈兒,說實話。”江淮在被子下捉住她微涼纖弱的手,語重心長道,“你爲什麼喜歡郭凜?”
穆雎看着江淮微蹙的眉尖,竟被問住了,她慌亂的想要縮回手,卻覺得那人的力氣又加大了些,語氣也加重了些。
江淮知道她的心亂了,索性乘勝追擊道:“靈兒,你一直說你喜歡他,但你喜歡他什麼?這四年你和他一共又見過幾面?你不遠千里趕赴長安,你固然是不變的你,可他還是印象中的那個他嗎?還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嗎?”
穆雎被說中心事,臉色冰冷,甚至有些發青。
“還是說!”江淮最後嚴肅道,“你只是在一味的堅持,盲目的堅持,你以爲你喜歡他,其實,你只是習慣了。”
“盲兒。”穆雎輕喚一聲,渾身微顫,隨後開始激烈的咳嗽起來,她噙着眼淚,道,“你別說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江淮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你自打來了長安,口口聲聲說要和他在一起,但你爲什麼要他在一起,你明明沒有那麼喜歡他!”
“夠了!你給我出去!”
一滴溫熱的淚珠從眼角滾落,無情的落在耳蝸裡,穆雎哽咽着,伸手推她:“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聽你說話!”
事已至此,江淮也不想再說什麼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真的說了,假的也瞎編了說了,聰慧如穆雎,定能領會其中的內意。
“靈兒,我最後叮囑你一句。”江淮起身,字字珠璣,“你這樣任性,是把舊臣放在懸崖上,分秒可墜,這次的事就是警醒,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穆雎背對着他,緊緊的縮在被子裡,哽咽的聲音帶着卑微的無奈傳入兩人耳朵,盡是涼薄。
江淮又站了兩秒,隨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