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黃泉路上的前世鏡顯現的是前世死因, 誰被照到就是誰。小紅聯想到這個,看向韓映澄,“表哥, 難道你上輩子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指着鏡中屍首分離的“聯盟”大軍, 忽然聽到一陣梵音傳來, 不由地轉頭望去。

“好漂亮啊!”

小紅情不自禁地讚道, 銅鏡中血腥的畫面已經退去, 在一座古樸的禪院裡,一個白淨的年輕和尚正在看書。

“表哥,我終於見到比你還好看的和尚了!”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 好奇地問個不停,“這是誰呀, 不會是你前世吧?”

“……他叫靈竹音。”

韓映澄頗爲無語。前世鏡照的是前世, 如果他前世是“聯盟”中的一員, 應該早就到那爲止,可現在卻播放個不停, 要麼他的前世還沒出來,要麼他的前世就是眼前的和尚。

小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脖子轉個不停,半晌後說, “表哥, 他的骨相和你好像。”

“是嗎。”

“是啊!”小紅用力地點頭, “明明一臉妖僧的相貌, 偏偏氣質那麼清純, 看着像個塵緣未了的得道高僧。”

小紅平常傻乎乎的,偶爾又觀察入微, 一針見血。韓映澄看着銅鏡中的人,靈竹音變相地詮釋了“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的五官相當明豔,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彎,腮不飾而粉,眼若江南煙雨脈脈含情,明明是色比花嬌的女人相貌,卻披了一身山間青竹的風華。澄澈透骨的靈秀氣蓋過了容貌的豔麗,叫人多半忽視了他的臉,只覺得清俊靈動,看一眼就覺得舒服,湊近他便會心生寧靜,若是看得久了,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敬畏。

彷彿看電影似的,此時鏡頭逐漸拉近,將對方正聚精會神看的書籍頁面放大。

“……時有惡魔,喚作“波旬”。昔日,佛於菩提下修行,魔王波旬率八十億衆,前欲阻攔。惡戰之後,魔回地底,地藏佛以心頭血澆灌菩提鎮壓魔門。菩提慈悲,既作封印,又作明燈,日夜淨化塵世幽怨之氣,佛力漸衰,直至枯萎。波旬破封,攜魔子魔孫捲土重來。冥王大義,將身獻祭,復活菩提。

然,波旬窺破天機,知菩提慈悲,不踏人間。便喚魔子魔孫投人胎入凡塵,藉此擺脫菩提控制。世人將其轉世稱爲“魔種”。魔種橫行無忌,衆生於世不得解脫。觀音不忍,淚濺菩提,發散神魂入世,化身行走人間。菩薩羅漢紛紛效仿,託凡胎化身。世人將其轉世稱爲“佛子”。魔種與佛子,天生敵對不死不休。二者註定相遇,唯有魔種魂飛魄散,佛子才能功德圓滿,迴歸極樂……”他將書籍合上,置於桌案,書冊名爲《修真界發展史之神魔篇蓮墜凡間》

靈竹音望着書籍發呆,半晌後,長長地嘆了一聲。

“太陽還照常升着,嘆什麼氣?就說你這和尚六根不淨,趁早還俗吧!”一身黑衣的唐靈鉞負手走進禪房,神色頗爲悠閒。

靈竹音道:“我聽說不少仙門魔修暗中聯盟,以無辜少女爲誘餌,引度母上鉤,不日內將有動作。可度母是菩薩,仙門的人又要以什麼明目獵殺他?”

唐靈鉞神色嘲諷地彎起嘴角,“一旦度母現身,便大肆誹謗對方不是佛子,而是魔種轉世,蠱惑人間。”

“連你也費盡心思尋找度母轉世,也是爲了……借他佛力,一步登天麼?”

唐靈鉞淡淡地晃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魔羅天閣自創立以來便一直傾盡所有尋找佛子。我踏平了魔羅天,世上只有我知道佛子的線索。”

“可是我聽說,魔羅天的餘孽成了雲山的客卿。”

“他不會說的。一旦他說出佛子的線索,就沒了利用的價值。雲山不會蠢到爲一個廢物魔修與戮劍門爲敵。”唐靈鉞伸手扣住靈竹音的下頜,將他的臉轉向自己,漂亮的桃花眼力意味不明,聲音低沉磁性,“現在只有我,知道那朵白蓮花的下落。”

靈竹音呆呆地看着對方,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這幅模樣乖巧得不行,唐靈鉞不由得翹起嘴角,湊近碰了碰他的臉頰。

“都多大了,怎麼還像小狗似的。”靈竹音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嫌棄地白他一眼,“你這次去唐門祭祖,族裡的長輩怎麼說的?還肯讓你入族譜麼?”

“他們巴不得將剩下的唐門弟子打包一併歸入戮劍門下。”

“這樣也好。大家都姓唐,總要認祖歸宗的。我們什麼時候搬回去?你說你一個南方小子,怎麼偏偏來了洛陽?吃不慣住不慣,冬天還那麼冷。”

唐靈鉞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句,“蘇州和杭州太近了。”

“嗯?”靈竹音奇怪地看他。

“你走之後,每年夏天我都去那裡看最富盛名的景緻。滿池白蓮,像你不是你。我越看越生氣,便遠遠地離開那,心想看不到就不會掛念。哪知豔驚天下的洛陽牡丹,也不過徒有虛名,比不過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練功走火入魔了吧!”靈竹音收拾桌案上的東西,高高興興地,“太陽落山,回家吃飯!”

沒過多久,江湖上飄起一陣流言:前些日子,最擅占卜的丹宗蕭氏預言大魔降臨海外仙島,

四大宗門集結百家仙門,爲了不引起百姓恐慌,暗中奔赴仙島封魔,可最後都杳無音信下落不明。大抵是與魔同歸於盡了。又說,有看到戮劍門弟子從海外回來的。

總之莫名其妙的,戮劍門一枝獨秀了。而讓宗主唐靈鉞學軒轅大帝“泰山封禪”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泰山爲五嶽之尊,登了泰山,舉行封禪大典,便是昭告天地,從此往後,凡間以唐靈鉞爲尊。

而又有一種質疑聲飄起,唐靈鉞的“千秋闋”實爲魔王波旬的武器,可掠奪他人的修爲。唐靈鉞乃不折不扣的魔種轉世!

燕淮秀擺弄手中的玩偶,在它們眉心點上一抹硃紅,桀桀冷笑,“這成王路上的障礙怎的這麼多呢?讓我把這些垃圾都清理掉!保您高枕無憂。”

“別自作主張。”唐靈鉞瞟他一眼,“你心性這麼不定,不如趁早回地底去。”

燕淮秀拔高嗓子,“我——”

“禁聲!”唐靈鉞低聲呵斥,擡起頭看向門口。

靈竹音腳步輕輕地進來,笑眯眯地,“你們等我啊?”

“對。”唐靈鉞的眼神不由得柔和下來,“飯做好了。等你吃飯。”

燕淮秀氣鼓鼓地跑了出去。

靈竹音忙道:“你不吃嗎?”

“吃飽了!”對方惡狠狠地答。

“得,又只有我和你。”靈竹音無奈地朝他笑笑。

唐靈鉞哼一聲,“別管他,發瘋呢。”

“你又刻薄他了?”

靈竹音想燕淮秀也真是不容易,攤上這麼一個毒舌任性的老闆,天天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唐靈鉞避而不答,靜默了一回,突然問道:“如果魔種站在你面前,你是殺還是不殺?”

靈竹音走進飯堂,坐下拿起碗筷,“我先用佛法普渡他,若他不肯讓我渡,那只有見血了。”

“他怎麼不肯?”唐靈鉞似乎頗爲憤怒,冷笑着說:“這世上哪有魔能抵住你的誘惑?也不看看自己,這哪裡是和尚該有的臉?改天我帶你去秦淮河逛畫船,那些名動天下的花魁看到你,鼻子也得氣歪了吧!”

“臉是爹孃給的,我又不能左右。再說,你小時候不也長得像姑娘?我要是有你這般練劍的天賦,早就修出一副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了!”

唐靈鉞咬牙,“和尚也沒有你這麼巧舌如簧花言巧語哄騙人心!”

“我騙你什麼了?”

“你說陪在我身邊,永不棄我!”

“是啊,出家人不打誑語!”

“你要是騙我……”唐靈鉞的聲音越來越低,神色也越來越陰鷙,咬牙發狠道:“我就讓別人不得好死!”

“我守約的前提是你要乖。”靈竹音的聲音一點也不虛,眼睛直視他,大膽地說:“你要是濫殺無辜,淪落成魔……”

“怎麼,要殺我?你打的過我麼。”

“我打不過你,還不能自裁以謝天下麼。”

“……”

半晌後,唐靈鉞惡狠狠地瞪視他,“我若是淪落爲魔,也必是你背約在先!”

“你爲魔,我唯有成佛。”靈竹音曲起食指彈了下他的額頭,彎了眼睛笑,“你脾氣那麼暴躁,也只有我肯渡你了。”

小紅看着鏡中的兩人打情罵俏了好半晌,轉頭問:“表哥,你怎麼還不死?”

“……或許我還沒出來吧。”

小紅一臉“怎麼可能,你在逗我嗎?”的表情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電影都放了三分之二了,你跟我說男主角還沒出來?這編劇要被寄刀片的好麼。你要麼是唐靈鉞,要麼是靈竹音。鑑於唐靈鉞仍舊生龍活虎地活着,你估計就是靈竹音了。”

“你怎麼不說我是燕淮秀呢?”

“這前世又不是以他視角回憶的。如果這是燕淮秀的前世,那他在裡面就應該是男主角,哪裡是炮灰呢?”

“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繼續看吧!”

接下來的劇情走向與他們想象完全不同,沒有什麼蕩氣迴腸、曲折離奇、峰迴路轉。唐靈鉞順着靈竹音的意,舉家搬遷回了蘇州,將戮劍門與唐門合併了。

他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的燕淮秀氣得牙疼,心想自己當年是瞎了眼才選擇這麼一個不上進的老大,至尊之位都唾手可得了,卻敗在情關上,爲了一個禿驢把江山丟了!

他的大好青春簡直餵了狗!

燕淮秀與唐靈鉞一刀兩斷,離了戮劍門,自立門戶,創下鬼宗。他明明長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卻偏偏行事乖戾,彪悍得不行,沒幾年便聲名鵲起,再後來就擠掉一個宗門,排上了四大。

唐靈鉞也慢悠悠地將唐門安排上了四大宗門的日程。

這天,燕淮秀派人送來一件禮物,拆掉外包裝,露出一棵光禿禿的樹。鬼宗弟子請示唐靈鉞該如何處置,他看過去,神色頓變,還不待開口,便被地底升起的藤蔓定住,而樹上伸出靈活的藤條,於瞬間穿透了他的心臟!

千秋闋發出憤怒的錚鳴,利劍出鞘,轉瞬間割下鬼宗弟子的頭顱。唐靈鉞鐵青着臉,看着古怪的樹木,鮮血自胸口不斷滴落,“你拿我教你的東西,和幽冥地府做交易?”

虛空中傳來燕淮秀吊兒郎當的聲音,“你丟掉魔的榮譽,我拿回來,有錯嗎?”

“菩提無法踏足凡塵。那新上任的冥王定是被你騙的團團轉,用一身精血供養着,令其暫時離開幽冥。一旦我神魂銷燬,她也血盡心涸,你真是好計謀!”

燕淮秀科科地笑,聲音裡竟隱隱有些求而不得的瘋狂,“你教我的。喜歡的東西,千方百計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好好享受與菩提融爲一體的感覺!可惜了冥王一族,犧牲自己難得復活的菩提,又要與你同歸於盡。”

靈竹音從寒山寺回來,唐靈鉞的肉身已經不成人形。他閉着眼睛,一聲不吭地忍受魂魄剝離的巨大痛楚。直到腳步聲從門外走來,漸漸接近,在身邊停下。他纔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神色懊惱地對上靈竹音的視線。

靈竹音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有沒有良心?居然還嘲笑我!”

“難得看你吃癟,有點兒新鮮。”他蹲下來,輕輕撫摸唐靈鉞的發,“你會死嗎?”

唐靈鉞沒好氣道:“大概吧!”

靈竹音看一眼外表平平的菩提樹,碧翠如玉的藤蔓正源源不斷地吸收唐靈鉞的生命力,“冥王怎麼會和鬼宗聯手呢?”

“先前神魔大戰,千萬孤魂流亡人間不得解脫。兩人估計簽定了什麼互利互惠的友好條約,燕淮秀獻計除我,再由鬼宗引渡亡靈,恢復地府秩序。聽聞新冥王是個沒經過風浪信奉和平主義的丫頭片子,怎麼鬥得過這隻老甲魚!”唐靈鉞冷冷地說,半晌後,忽然想到什麼,瞪大了眼睛看着靈竹音,“你早就知道了?”

靈竹音歪頭,“你不也早就知道了。”

卻原來,對於彼此真實的身份,兩人都心照不宣。

“早知道……早知道……”唐靈鉞氣得頭腦發脹,血氣上涌,“怎麼也要操**你一回!”

“小滑頭!”靈竹音曲起食指彈了對方腦門一下,“都要死了,還耍流氓。”

唐靈鉞被噎了一下,胸口彷彿有塊石頭堵着,見對方對自己傷勢無動於衷,此刻魂魄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也比不上心頭巨痛,他默了半晌。

“你再親親我,親我臉一下就好。”他聲音悶悶的,喉嚨苦澀,鼻子發酸,“不然我死不瞑目。”

他等了很久,靈竹音都沒有動作。

唐靈鉞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心如死灰地等最後一絲生命力流失。

耳邊響起靈竹音清亮的聲音,“我有沒有說過,你若是比我早死,我生生世世不再見你。”

“我也不想!”唐靈鉞說:“這輩子,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攻佔凡間,趁冥王根基不穩斬草除根,讓三界六道奉我爲尊!但你希望嗎?你不希望!我留那丫頭片子守着菩提樹淨化凡塵惡念,我給自己留了唯一的威脅,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你那麼聰明,怎麼看不出燕淮秀居心叵測?連我都看出他喜歡你喜歡得偏激有了執念,怎麼不長點心呢?”

“我只在乎喜歡你的人,哪有空去管他?”

“你啊……”靈竹音笑着搖搖頭,“每次教訓你,沒說兩句,就把我自己難過得不行。”他彎下腰親親唐靈鉞的額頭,笑眯眯的說:“往後做一個好劍修,懲惡揚善,知道沒?”

唐靈鉞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念頭,神色大變,慌慌張張地大叫:“你要做什麼?”

“你真以爲珞珈山有觀世音留下的楊枝甘露啊。”靈竹音用千秋闋剖開了自己的胸口,“主持同我說要救你很簡單,我是佛子轉世,我的血能治百病,我的心能讓人起死回生。”

唐靈鉞慌了,喉頭不由自主地哽咽了一下,帶着哭腔說:“你說永不棄我,現在卻要先走!”

靈竹音雲淡風輕地點頭,“對,是我背約了。”

“不可以!你不要救我,沒有你在,我一定會入魔!”

“那麼大人了還哭鼻子。”靈竹音與他額頭相抵,輕輕地說:“入什麼魔,你本來就是魔,威脅不到我。你要做一個恩怨分明的“魔種”,聽到沒?”

“沒聽到!”

靈竹音聲音越來越輕,“這輩子我的使命是渡化你。雖然你沒飛昇,但也沒有變成什麼十惡不赦的大魔,算是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用來生來換。好不好?不哭了啊。”

唐靈鉞眼眶通紅,“你要用千千萬萬個來生來換!”

“好。”

唐靈鉞伸出手,將掌心朝上,光華涌動逐漸成契,“從今往後,我的心臟只爲你跳動,靈魂只與你共鳴。縱使相隔千里,只要你吟唱,我就能聽見。哪怕穿越時空,只要你呼喚,我就出現在你身邊。”

靈竹音將手擱在他掌心裡。

“這是魔族的魂契。無論你轉世成什麼樣子,是男是女,是人還是妖,只要你想起我,喊我的名字,無論相隔多遠,我都能聽見,與你呼應。”

所有景象皆退,銅鏡恢復原貌。

小紅看着韓映澄,伸手捂住嘴,他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韓映澄臉上沒什麼震驚的表情,神色自若地往橋上走,“抱琴說最近幽冥不太平,三五不時有地震。我們動作得快點——”

正說着,突如其來一陣劇烈地動,整個幽冥地府搖搖欲墜。腳下奈何橋出現道道裂縫,只眨眼之間便猝然斷裂,韓映澄與小紅雙雙墜入河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將他們淹沒,視線模糊的黑水中,一團陰影飛快地向他們襲來。離得近了,才得知那是一頭體積龐大,獠牙尖利的噬魂獸!

韓映澄不由得心喊: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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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鬼童的唐靈鉞披星戴月趕回韓映澄住處,正好碰上夜班回來的胖子。

“他去哪裡了?”

“誰?你找師弟,我剛回來也不知道啊!”

唐靈鉞陡然瞥見沙發上的衛雪,神色陰冷地緩緩抽出千秋闋。正在此時———

【小唐!】

他神色一凜,“阿澄在叫我。”

胖子四處張望,“哪呢?”

唐靈鉞反手一劃,劍光雪亮,竟割破虛空,如帛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牛逼了……你還能穿越時空?”胖子想跟着他鑽進去,裂縫卻自動恢復了,撲了個空,砰一聲摔在地上。

“哎喲臥槽!這是感應門吶,只給主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