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功夫,一學期過去了。
期末評比中,卞愛的班各科成績均名列前茅。尤其是周雪同學進步很大,進入班級前三年級前十。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周大林建議卞愛休假,預產期快到了,上班不幾天還是要請假,不如休假好好待產。卞愛權衡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帶“球”上班。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剛剛領上道就轉手送給他人,她不願意,也捨不得。何況,自己是個外鄉人,急切需要某些東西來證明自己,這樣才能站穩腳跟。
王主任好幾次在班主任會議上表揚她。他說:卞愛老師雖然剛參加工作,很年輕,可對工作態度嚴謹,一絲不苟,對學生無微不至,經常找學生談心,傾聽孩子的內心,做孩子的朋友。一個班級搞的好,靠什麼說話,成績。一個老師教的好,靠什麼說話,還是成績。成績是衡量老師能力的準繩。一個只會教書不會管理的老師不是好老師,一個不願走近學生高高在上的老師不是好老師,一個只會靠權威一味壓制的老師不是好老師。這幾點,卞愛老師都做到了,孩子們的成績就是證明。咱們有些老同志,真該換換思路,改改方法了,時代在進步嘛!教學方法也要跟上去。
卞愛被誇的都不好意思了,自己哪有什麼好方法,全憑本心罷了。自己這樣的處境,不努力行嗎?她也想輕鬆自在,可一沒靠山,二沒關係,只能靠自己。眼見孩子要出生,之後花錢的地方多着呢,也得掙點錢。
整天勞心勞力,全心撲在那幫孩子身上。人家懷孕都明顯發福,她呢,只有肚子大如鑼,四肢依然纖細,完全沒有一般孕婦的臃腫和笨拙,反而增添了幾分母性之美。
就這樣,一直堅持到生產那天。
寶寶發動的那天,卞愛正在教室裡上課。突然間,肚子又硬又疼,瞄一眼牆上的鐘,離下課還有三十多分鐘。堅持一下吧。誰知十幾分鍾後,腰又酸又痛,卞愛扶住講臺對周雪說:“周雪,快去辦公室喊馬老師。”
很快,馬姐借來平板車,順手把兩個新來的男老師抓來,把人往醫院送。自己又馬不停蹄地跑回家,拿些住院用的東西。
半道上,卞愛突然說,“停……停……”
倆人停下來,面面相覷,“卞老師……怎麼啦”
卞愛指指身下,“破了……”
其中一個蹲下來,檢查一下車輪,“車胎好好的,沒破。”
卞愛疼的說不出話。
另一個像發現了新大陸,驚訝地對着同伴耳語,“卞老師疼尿了。”
就在這時,馬姐騎着自行車趕到。
“咋不走了。你倆嘀咕啥呢!”
倆人不好意思說,用手指車裡。
馬姐探頭一看,差點沒跳起來,“真是倆大傻帽,羊水都破了。趕緊趕緊,晚了要出人命的。”
倆人一聽,嚇地拉起板車,往前跑。
“慢點,慢點。別把人顛壞了。”馬姐喊道。
那邊王主任得知了消息,第一時間通知大林娘。
“表姐,讓大林趕緊去醫院,卞愛怕是要生了。”
大林娘一聽,慌了神,“媽呀,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生了。”
火燒眉毛似的出了門,走到半道,纔想起來忘了通知兒子了,又慌忙到路邊的小店借電話。
偏巧周大林有事,沒在單位。
等大林娘趕到醫院的時候,卞愛已進了產房。
倆小時不到,嬰兒響亮的哭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下午,周大林纔到。他愧疚地很,抱着皺巴巴紅嘟嘟嬰兒,“寶寶,你咋着急忙慌得出來了。咋不等我呢!是爸爸不好,爸爸來晚了。對不起,寶貝。你不生爸爸氣吧?咱不生氣不生氣。”
卞愛曉得他說給自己聽的,“就是諸葛亮也算不準女人何時生孩子啊!沒人怪你。”
“小愛,你還疼嗎?你看你,臉色慘白慘白的,看着好嚇人,可得好好補補。”
卞愛搖頭,“不疼了。”
“想吃什麼,我回家給你做去。”
“啥都行。”
出了月子,卞愛便上班了,連產假都沒休完。這實在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一時間,有些女老師很反感這個年輕的小姑娘,這麼拼,還讓不讓人活了?當女強人別再這小地方逞強啊,去北上廣闖去,擺高姿態給誰看?哼,毫無樂趣的工作機器。男老師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小姑娘幹工作也忒狠了點,簡直堪比女金剛。
有次,路過操場,幾個老師家的小屁孩比賽跑步。一字排開,前腿弓後腿蹬,一起拖着長腔喊:“拼命三娘生寶寶,差點生在講臺上。平板小車跑得快,寶寶和它來比賽,來比賽呀來比賽。比賽嘍,預備——跑。”
有人看不慣自己,編順口溜諷刺呢!愛說啥說去,她不管這些,自己好好工作有什麼錯。若是因爲休假,自己班主任的位子被別人截胡了纔是真傻呢。
就在她鐵娘子的形象被好事者譏諷之時,學校派她去縣裡賽課。
卞愛決定用住這次機會證明自己,一邊忙賽課,一邊忙工作,自然沒多少時間管剛剛出生的孩子,連回家餵奶也不及時,常常餓的哭鬧不止。大林娘沒辦法,只好讓大林買奶粉回來。
“天下有這樣當媽的嗎?放着一丁丁的娃娃不管,一門心思賽什麼課。爲了教書,連孩子也不管了!簡直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大林娘一邊衝奶粉一邊抱怨。
“媽,快點快點。寶寶嗓子都哭啞了。”大林催促。
“要怪怪你媳婦去。”大林娘把奶嘴放進嘴裡試試溫度。
“媽,不能那麼試,不衛生。”大林拿過奶瓶,在手背上滴上兩滴,才把奶嘴送到嘴裡。
奶瓶剛到嘴邊,不到兩個月的寶寶立馬不哭了,吸住奶嘴,貪婪地吃起來。
大林娘一看,整好,不想喂算了,反正孩子喜歡奶粉,斷奶得了,收拾收拾東西帶孩子回家去了。
卞愛回來,寶寶不見了。
大林說,“媽住不慣,帶寶寶回去了。你最近那麼忙,奶水也不多,不如斷奶算了。”
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孩子帶走了,還要自己放棄母乳。還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卞愛坐在椅子上生悶氣,胸前漲鼓鼓的又硬又疼,疼到胳肢窩,晚上發起燒來。
女人回奶就像害場大病一樣,搞不好會乳腺堵塞,硬塊紅腫。
卞愛便是如此。
幾天不沾葷腥,人餓的發飄。
大約一週左右,身上才覺得清爽些。
既然如此,卞愛也懶得再說什麼,便把全部心思放在賽課上。
爲了拿名次,學校下了大決心,全力無條件支持她,還安排教研組長李老師專門輔助她。李老師是上一屆縣裡的教壇新星,一個長相斯文的中年男人。人很紳士,講話也風趣。老婆在市裡,他一個人在這邊。
他們就比賽內容交流過幾次,對教材的理解、觀念、思路,高度統一。連卞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後來倆人的探討從比賽擴展到其他領域。李老師博學多識,瞭解獨到,卞愛對其很是敬佩。當他講到高興之處,手會不自覺的在空中比劃,卞愛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長,很白,皮膚很細好好看。
縣裡比賽結束的那天,爲了慶祝,倆人找了一家餐館搓了一頓。就是那一頓,卞愛對李老師有個更多的瞭解。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小愛,你信嗎?”酒至興處,男人有幾分醉意。
卞愛認真想了想,“信。”
“可我不信。放眼望去,身邊有幾人是真心喜歡。還不是各取所需。談什麼生死相許,可笑。”
“我覺得這種至高至純的感情是存在,只是一般人很難遇到,也很難達到那個層次吧。”
“你遇到過嗎?”
卞愛搖頭,“我曾經以爲自己遇到了,可惜不是。”
“哈,傻丫頭,咱倆一樣傻。來,咱們兩個傻瓜喝一杯。”
卞愛的臉因爲酒精開始發燙,豔若桃李。
李老師的臉則發白,那種瘮人的白。
“小愛,你知道嗎?我現在一點過得很好,有房有車有存款,我很幸福,幸福,真的。我岳父,局長,我岳母,處長,有錢。”
在酒桌上,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大談感情的時候,不是醉了就是別走用心。
那晚,李老師爛醉如泥,癱坐在椅子上。卞愛只好開了賓館,又央求出租車司機幫忙才把人弄進房間。
卞愛住在另一間房,可擔心人出事,一夜也沒睡好。
第二天,李老師看見卞愛,頗爲昨天自己的失態而難爲情。
“李老師,昨天我可被你折騰慘了。”
“小愛,我沒失態吧!”男人撓撓頭。
“你說呢?”
“我說什麼沒有?”
“你說呢?”
“別信那個,全當我放屁。聽聽算了。”
過了一會,男人還是不放心,
“小愛,昨天我真沒說什麼?”
卞愛學了一遍,最後那個“錢”字故意拉了長音。
“你不知道,我有個壞毛病,一喝酒就喜歡瞎說。別信啊!”李老師點棵煙,吸一口說。
“真的?”
“真的。”
一眨眼小傢伙三個多月了,長的白白胖胖,軟軟乎乎。卞愛把孩子抱在懷裡,覺得好幸福。
“小愛,咋還不給寶寶取大名?”
大林娘問。
卞愛這纔想起來,月子裡是想了幾個,不過都不滿意,所以大名一直沒定。
她想起那天李老師講的《離騷》中的詩句: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爲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爲此蕭艾。
芷草哪怕失去芬芳的外表,也可以一樣保持原有的氣節和風骨。
“芷顏,芷顏怎麼樣?”
她把名字的由來給大林娘說了一遍。
大林娘笑逐顏開,連連說好。
文化人就是好,取個名都有說道。
心裡對卞愛的那些不滿稍稍緩和了些。
“小愛,咱們芷顏雖然早產,和足月的孩子比,一點不差。你瞧,這小腿,蹬得多歡實。”大林娘把衝好的奶遞給卞愛,
卞愛心裡猛然緊了一下,早產!難道是大林說的?還是老太太覺察到時間不對,有所懷疑。
她含糊道,“嗯,可能是孕期營養好,再加上我一直堅持工作,相當於運動了。所以孩子身體基礎打得好吧!”
“大林也這樣說。”
“那天在醫院,連醫生也說,寶寶身體好,結實着呢,好帶。”
的確如此,芷顏特別乖,很少哭鬧。才三個月的小人,就知道笑了。
比賽結果很快出來了,卞愛拿了縣一等獎,理所當然被推薦到市裡參賽。這次李老師不僅和她一起備課製作課件,另闢蹊徑構思新意,還專門帶她去了兩趟市局,拜訪市教研員。
賽課那天,卞愛身穿米白色套裝,脖子上繫條淡藍色的小絲巾。或許是已爲人母的原因,身材豐腴不少。往臺上一站,端莊大方,很是養眼。加之卞愛本身悟性不錯,整節課發揮的遊刃有餘。聽課的評委紛紛露出讚許之色。
市裡的結果當時就出來了,卞愛和另一個老師並列第一。
消息傳到學校,校長特別高興,連說,不容易,咱們鎮上的老師在市裡拿第一,確實不容易。
第二天,校領導宴請全體老師。
李老師和卞愛自然成了那晚的焦點。
倆人挨個向領導敬酒,又挨個桌向同事敬酒,差不多十點才散場回來。
卞愛覺得頭暈暈的,簡單洗漱一下便上牀睡了。